
春秋时期的宋国是一个另类诸侯。周武王将打败了的殷商遗民集中在一起,在今河南商丘建立一个诸侯国,这就是宋国。周成王在平定武庚禄父之乱后,封商纣王的弟弟微子启为宋国国君,管理这一群亡国之民。所以,宋国为了生存下去,就必须与其他诸侯国,特别的周王室的宗亲国搞好关系。
宋国到了第十二代国君宋武公时期,还面临着西北方向一股游牧民族长狄人的侵扰,这让国君宋武公觉得更加迫切需要与其他诸侯国联盟。当时的鲁国为周王室正胄,有文王宗庙,享有天子礼乐之特权,属一等诸侯国,宋武公一心想巴结鲁国。
刚好,宋武公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生下来手掌就有一些奇怪掌纹,古代的字体都篆体文,她的掌纹就如同“为鲁夫人”四个篆体字一样。宋武公很高兴,就将这事通告给了鲁国,说我的女儿天生就是鲁国的夫人,将来一定会嫁给鲁国,这是天命。其实就是宋武公想与鲁国联盟的所造的一个噱头。
鲁国此时是惠公当政,按照当时的规定,诸侯的后宫有九女。惠公的正妻没有生下儿子,正妻之妹声子是陪嫁的九女之一,地位不高,是左媵。声子生为惠公生了个儿子,取名叫息姑,是惠公的长子,只不过是庶出。
息姑慢慢长大了,惠公要为他找个她媳妇,就想起了宋国宋武公的女儿,宋武公曾经说过这个女儿将来会成为鲁国夫人。武公的这个女儿就是后来的仲子。因为仲子这个名字是到了鲁国之后才会有的,仲是排行老二,子是宋国的国姓。她的真名字只有娘家使用,出嫁后就不用了。
惠公派人去宋国求亲,宋武公马上就答应了。
等到仲子到了鲁国,惠公见仲子十分漂亮,风姿绰约,体态婀娜,面貌更是艳如桃李。仲子的美貌完全把惠公给迷住了。于是作为仲子的公公的惠公做了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他干脆将仲子纳为自己的夫人。
息姑也知道仲子的美丽,也许还亲自参加过迎亲的队伍。对于父亲的荒唐做法,他毫无办法。他虽然对仲子十分不舍,但是惠公既是父亲,又是一国之君,他这个庶出长子,面对父亲的无理行为,只能忍气吞声。
按《史记》记载,惠公在位四十六年,生年不详,卒时按常理推测应该七十有余。按春秋时期的普遍寿命来看,惠公不仅是个糟老头子,而且是个将死之人。
这件事记载在《史记·鲁周公世家》中。因为《左传》中没有详细记载,且惠公在历史上并无昏君之名,所以有人怀疑这事是不是真的。但是从《左传》记载的其他事件中,我们完全可以证明这件事情是真实的,可能这就是《春秋》笔法,《春秋》不便直说,就将事件隐含在其他事情之中。
联姻是诸侯国之间结盟的重要形式,仲子都嫁结鲁国了,两国关系就是政治联盟的亲家关系。可是,鲁惠公将本来嫁给儿子的媳妇占有已有,宋武公知道这事后大怒。按春秋礼制,诸侯不再娶,仲子成为惠公的女人就不可能是正室夫人,仲子嫁给息姑,息姑是长子,有可能继承君位,仲子才有可能成为夫人。所以惠公霸占儿媳这事让宋武公不能接受,他决定出兵讨伐鲁国。宋鲁之间的这场战争规模不大,在春秋时期没有什么影响力,也就是个面子问题,但双方也打了一年多。直到宋国的这个“女婿”惠公死了,宋国不仅没有来吊唁这个国君女婿,连战争都还没有停止。
《左传》记载“惠公之薨也,有宋师,太子少,葬故有阙,是以改葬。”有宋师,就是有宋国的军队在边境。可见当时,鲁国因为这场战争,造成惠公死了都不能好好下葬,直到隐公摄政后的年末,鲁国才重新改葬惠公。
从这场战争可以看出,宋国本想用婚姻形式与鲁国结成联盟,因为鲁惠公的荒唐行为,反而让两国成了仇敌。
公元前722年,鲁惠公死了,仲子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名字叫允。按《左传》记载:“生桓公而惠公薨,是以隐公立而奉之”。可以推测,应该是仲子生允的当年,惠公就死了,所以当时允太小。息姑被推出来,他就是鲁隐公。
本来,废长立幼,也不合周礼。仲子在惠公所有女人中的地位仅仅比隐公的母亲声子高一点点,仲子是左媵,声子是右媵。隐公完全可以自己即位为国君。但是,正是因为他对仲子念念不忘,他与仲子俩现在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因此,息姑决定成全仲子的儿子允。息姑自己放弃即位国君,爱屋及乌,还要为心爱女人的儿子允充当摄政。他打算一旦允长大了,再将国君之权正式交给允。所以隐公一直以摄政的身份管理鲁国。
隐公摄政的当年,即公元前722年九月,鲁国还派人与宋国和好,在今山东东平南宿国的国都,双方代表在宿国的见证之下签订了盟约,两国之间终于结成政治联盟。毕竟宋国是仲子的娘家,惠公已死,双方不应再成为仇敌。
仲子也没有想到自己嫁到鲁国后,没有成为年轻公子息姑的女人,被年龄已经七十多岁的公公霸占了,还闹得两个国家发生战争。她心中郁郁寡欢,很快就疾病缠身,在隐公摄政的第二年,她也去世了。
仲子去世,隐公伤心至极,心中所想,又不敢表露出来。虽然没有荒废国政,但是隐公也不想再受礼制的束缚。历史记载在他摄政的第五年里,他突然想离开国都,去看看老百姓是如何生活的。
鲁隐公五年春(其实是冬天,鲁国用周礼,以当年农历十一月为春),隐公要去距离国都一百多公里之外的地方(今山东鱼台),去看看老百姓是如何捕鱼的。这就是历史上争论不休的“鲁隐公观鱼于棠”这一事件。这在当时可是了不得的“不合礼法”的大事,立即就受到族叔臧僖伯的反对和劝谏说:国之大事祀与戎,除了这些,国君一般是不外出的,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道理讲了一大堆,总之,这不合礼法。隐公不好驳斥,就回答说:“我这也是去巡边”。自己还是去了。
“公观鱼于棠”,本一小事,因被写入《春秋》,便不断发酵。后儒们口诛笔伐,大动干戈,乃至不断挖掘所谓微言大义。《谷梁传》认为,“观”是违反常规,国君高贵,捕鱼是卑事,与国君的身份不符。《公羊传》认为,“观鱼”是隐语,讳隐公之恶,实际是隐公张网捕鱼,与民争利。董仲舒《春秋繁露》也认为,“观鱼”意隐公亲自捕鱼,追求财利,没有仁义,有行为恶劣,奇耻大辱的含义。
其实,包括当时族叔臧僖伯,后世那些个腐儒们,他们哪里懂得一个失去心爱女人的准国君内心的悲凉,他无处诉说, 无法排解,只想出去走走看看,看看那些普通人是如何生活的。从他后来想隐退的事实看,隐公是真的想过平静的老百姓的生活。
不仅如此,隐公还在“观渔”当年的九月,做出一个更大胆的举措。他为仲子建了一个家庙,用来祭祀仲子。仲子只是一个右媵,是没有资格进家庙的。隐公就另建了一个家庙单独祭祀仲子,理由就是仲子的儿子允是法定的君主,允的母亲当然有资格建庙祭祀。这事也有不少的反对之声。
当家庙建成之后,将祭祀仲子的神主牌位迎入庙之时,隐公还举行了献六羽的乐舞。这种乐舞又称为六佾。古代乐舞,以八人为一列,称为一佾。六羽,就是乐舞有八人六列,一共四十八人组成的大型乐舞,他们手持野鸡的羽毛,翩翩起舞。
这是严重违反礼制的,当时礼制规定天子八佾,诸侯六佾,大夫四佾,士二佾,都是有明确的规定。仲子是没有资格举行这么高规格的乐舞的。但是隐公不顾他人反对坚持要这么做。
对于仲子,隐公是如此的重视,可以对于他的爸爸,隐公就没有那么客气。因为惠公死的时候,鲁国正与宋国打仗,惠公的葬礼也是草草地进行,现在隐公摄政,国家安定了,大家提出来要重新安葬惠公。《左传》记载“冬十月庚申,改葬惠公。公弗临,故不书。”也就是说隐公元年(公元前722年)十月十四日,将惠公进行改葬时,隐公是没有参加的。《史记》记载的理由是隐公不是正式国君,所以不宜参加惠公的葬礼。不参加自己父亲的葬礼,这个理由说得通吗?
《左传》还记载“卫侯来会葬,不见公,亦不书。”也就是作为卫国国君的卫侯亲自来参加惠公的葬礼,隐公也不去接见。这些都是不合情理,也是失礼的地方。可见,隐公对他这个爸爸抢了自己的女人是多么的忿恨,直到父亲去世了也没有释怀。
隐公完全是一个性情中人,他摄政十一年,政治上平平稳稳。他要是有当国君的野心,不说当初,过了这十一年,国家稳定了,政权也稳定了,他完全可以对他那个异母兄弟,同时也是他心爱女人的儿子允忽略不计,自己上位。这在弑父杀兄十分频繁的春秋时期根本就不算什么。
可是隐公还是对仲子念念不忘,对江山并不在意。历史没有记载隐公娶了其他女人,也没有记载他有子女,他其实是孤身一人。
当公子翚向隐公提出来,要帮助隐公除掉公子允,让隐公当上正式的国君,公子翚自己也捞个太宰当当。隐公怎么说?隐公说:”我终究是要将国家让给允的,只是他还年少,我暂时摄政。我已经在菟裘(今山泰安)那个地方为自己建了一个居处,准备退位后到那里去养老。 ”
这是何等的悲伤,公子翚根本就不懂,也没有人能懂。要知道隐公大约二十多岁摄政,到现在为止才三十多岁,正值壮年。可是他现在就为自己准备好了养老之地,根本就无心国君之位,也是真心想到公子允再大一点,就将国君之权让给他。但是现在的允,也只有十一、二岁,还太小了一点。隐公还想再等等,过两年他就将国君之权让给自己心爱女人的儿子,自己去隐居起来。
公子翚见隐公已经心灰意冷,没有夺权的欲望,他反而害怕了。他怕自己的建议一旦被别人知晓,那可就会有杀身之祸。于是公子翚反过来与公子允商议,如何让允上位。
隐公十一年,即公元前711年,隐公前往外地,他要去祭祀郑国大夫尹氏的家神钟巫,以报曾经救过他的郑国大夫尹氏之恩。隐公临时住在鲁国大夫寪(wěi)氏家中,结果公子翚派刺客将隐公杀死在寪氏家中。
公子允即位,是为鲁桓公。
隐公一生之悲剧始于仲子,终于仲子。后人谥他一个“隐”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