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我梦里,总是流淌着一条长长的,宽宽的河流。河水潺潺,河上没有桥,河里没有船,这条河阻隔着两岸。此岸有花,传说中的迟暮荼蘼,火红又寂寞,开在人间繁华花事已了的傍晚时分。彼岸有树,血色梧桐,伟岸俊逸,绝尘脱俗。
你是那棵彼岸的血色梧桐,你在我的梦里灿烂了二十年。
整整二十年啊! 现实中的你清淡得像一掬山间的清流。最初认识你,是那个夏天,那个山脚下,那个午后。短袖衬衫外很随意地穿着一件皮马甲,很专注地看一本书。偶然间抬起头,婆娑的泪眼与我的目光不经意地相遇……
那一年,我们忙完事情就与同事一起到田间水沟里攉鱼,捉泥鳅。大伙儿一同唱《第一次》,扯着嗓子嚎叫《青藏高原》。一起吆五喝六地甩扑克玩升级。你偶尔也会跟满头银发的老教师在楚河汉界边厮杀一场又一场。春游回来的傍晚,你抢先不经意似地背着我的背篮,篮里装着我的挎包,我的外衣。你愉快地与孩子们一路狂歌,一路口哨,翻过山梁,跨过沟壑。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哈哈哈哈”,爽朗地笑。完全找不到那个午后遇见的抑郁眼神。那一年,我已是女孩的母亲,你已是男孩的父亲。我们有游鱼和飞鸟的距离。我们之间什么都不存在,也不该存在,彼此干净得像山间的清泉。大家都相处得很愉快。这样很好!
你说,叫你女儿将来长大了做我儿子的老婆吧,哈哈哈哈!我说,好呀,哈哈哈哈!
一年的时光很短暂,我们都先后离开了山脚下的那个院子。偶尔见面,你都会打着“哈哈”问我,我儿媳现在学习怎么样啊?我儿媳现在读几年级啦?
恍惚之间,我们相识已有二十年。 岁月在你的双鬓染上了白霜。时光这把无情的刻刀肆意在我脸颊雕上了四季的积淀。二十年,对于我来说,是漫长而腥雨纷飞的二十年!我们都在同一片天空下生活着,工作着,偶尔见面。二十年,没有你的任何负面消息,你真的很好!
半阙词一直珍藏在我的记忆里。那是十二年前你不经意地抄写在半张信笺纸上,遗落在我办公桌上的。我一看那潇潇洒洒的字迹,便认定那是你的笔迹。我坚信,那仅仅是因为你无聊地在我的办公桌旁坐着等某个人,便随意抄写的,随意遗忘的。也许是你的字太好看,或者是我的记忆力在那一天变得出奇的好,我竟然记住了这半阙词:“春来秋往有奇缘,荼蘼生生相错。太白杯深齐生死,西风一夜留香。庄生抱影,屈魂羽化,殊情翳风月。昙花瑜瑾,红颜怎堪豪杰。”就是那种刻在骨子里,融在血液里的记得。我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正如你的心思。我知道,这世间总得有那么一方净土,就如隔河相望的荼蘼花丛和血色梧桐,相望而不相守,相见而不牵手。不相恋,也不相欠。
不会刻意想起你,就如游鱼的世间不会有飞鸟的痕迹。然而奇怪的是,你偶会入我梦里来。梦境里的你如同现实版,我们都那样清清淡淡。淡淡地聊起你儿我女,瓜甜李酸……梦境里有我和你,同时总是还有赵钱孙李。“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这是君子的选择,我从心底敬重这样的男儿。希望今生的我可以与君子相遇,不关乎是否英俊潇洒,不关乎金钱名利。如同他也不在乎我的丑陋与愚钝。相逢,相视一笑,便又各分西东。我却总也没遇见,是因为这世间君子太少,还是我的造化太浅?我不得而知。那么你是吗?我在渐行渐老的路上,慢慢觉得你或许是!希望你真的就是!
半年前,你加我的微信是不经意的,我相信。那一夜,匆匆在微信上聊了数句话,便把你的微信删除,我则是刻意的。在书房独醉的我收到你发来的一个笑脸,便鬼使神差的发送了一句真话:“我喝醉了——”“别喝太多!”你是最正常又最没有内容的回答。然后是礼貌性的道别。夜半醒来,打开电话,看到了那半阙词:“春来秋往有奇缘,荼蘼生生相错……” 那一刻,我醉意已醒,我确定,我得删除你的联系方式了,刻意的删除。”我记得,且一直!“发送给你的这句诀别的话也许出卖了我自己。所以我知道,我们必须回归已经习惯了的距离,游鱼和飞鸟的距离。再次遇见,依然以“哈哈哈”的方式开场,“哈哈哈”的方式走开的距离。你注定是我心中的隔岸梧桐,俊逸的血色梧桐,如君子般超凡脱俗在我的彼岸。
昨夜的梦又有你,梦里的你骑着一辆白色的自行车,车筐里有一袋炒面——里面的五六个小袋子里装着不一样的炒面。你乐呵呵地让我猜什么炒面最好吃?我说,最好吃的应该是豌豆炒面,因为我最喜欢吃小豌豆。你呵呵呵地笑着把一小袋豌豆炒面递给我,然后又骑上自行车,吹着口哨渐行渐远。
彼岸有树,血色梧桐;此岸有花,迟暮荼蘼。 水中有鱼,失忆游鱼;空中有鸟,七彩文鸟。世界竟如此平静,如此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