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可以做任何事,除了爱你。”
我和衣躺在床上,却只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似是一盆冰水浇下来,浇灭了我眸中的火焰。
眸子渐渐暗下来,然后是一道不可捉摸的寒光。
“既然如此,那你去死可好?”
我起身理了理衣服,穿好外袍,拉着他的领子,凑到他耳边低声说。
他没有惊慌,也没有退步,只是沉默。
我觉得无趣,松开了手。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知殿下给微臣安了个什么罪名?”
他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我却觉得好玩。
“哈哈哈……萧大人只身一人入景炎宫,意欲对长公主图谋不轨,秽乱后宫,大人觉得这个罪名怎么样?”
我双手攀上他的腰,他高我一头,此刻我仰着头,呼吸正好掠过他的下巴。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有意思。
“殿下自重!”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本宫这样柔弱,哪里重了?不信,大人摸摸看……”
我拉起他的手,放到我的腰上。
他推开我,向后退了两步。
“殿下不如赐死微臣,免得受这般折辱!”
纵然是求死,他也依旧是不卑不亢。
“本宫和皇上还需要大人的扶持,我怎么舍得赐死大人呢?”
我走回床边坐下,将头靠在床边的栏杆上。
“本宫乏了,大人先退下吧。”
他像是得到了赦免,告退都不曾说一句,便疾步走出景炎宫。
(二)
“莲溪!”
“殿下,奴婢在。”
莲溪听到我的呼唤快步走进来。
我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你觉得我今日的打扮好看吗?”
“殿下是殷国第一美人,便是不施粉黛,也美丽动人,更何况今日这样精致的妆容,真真儿叫人神魂颠倒呢。”
莲溪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我知她是真心觉得我美,而非假意逢迎。
“那你说,萧子睿为何不为所动呢?”
我抚上自己粉嫩如玉的面颊,虽然已经二十二岁了,但是看起来与十五六的少女并无差别。
“殿下,萧大人有眼无珠……”
莲溪正准备数落萧子睿一通,来逗我开心,方一开口我便打断了她。
“罢了,莲溪,不必这样说他。我知道他是个好人。”
我垂下眸子,不禁泛起一丝哀伤。
萧子睿,不过二十六岁的年纪,成为我殷国丞相,受到百姓爱戴、群臣信服,他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不爱我。
“皇上驾到!”
我连忙起身迎接,却不行礼。
皇上反而对着我作了个揖。
“姑姑。”
“郅儿。”
我伸手扶他。
“说过许多次了,你现在是皇上,不必对我行礼。”
“姑姑是长辈,朕是晚辈,晚辈自然应该尊敬长辈。”
说得倒好听,一口一个“朕”字,也从不落下。
面前这个十五岁的男孩子,是我的侄儿,我殷国的皇上——叶郅。
五年前我的三位皇兄争夺皇位,我费尽心机,受尽苦难,终于助二哥除掉大哥三哥,登上皇位,谁知二哥是个没有福气的人,在这皇位上不过短短两年时间,就身患重病暴毙了。
于是我再次出手,辅佐叶郅继承了皇位。
叶郅的母妃,现在的太后——凌太后,是个软弱无能的女人。若是让她来辅佐郅儿,只怕我叶家的江山都保不住。
于是,从叶郅登基那天开始,我便一直垂帘听政。
殷国的皇上是叶郅,但是真正手握实权的人,是惠阳长公主叶思柔。
“姑姑,下月便是你的生辰了,朕想问问你,可有什么生辰礼物想要的?”
叶郅已经十五岁了,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抱着我大腿的懵懂孩童,尽管他表现得再单纯无害,生在这帝王之家,又能单纯到哪去?
“原来这么快,又老了一岁了啊。”
我走到门前,望着窗外的蓝天,方方正正的,和这皇宫的形状一样。
“姑姑容貌举世无双,便是说是朕的姐姐,年方十五,也是有人信的。”
“郅儿就会逗姑姑开心。”
“说到礼物……倒是真有一样想要的。”
我微微蹙眉,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姑姑想要什么尽管说,这天下都是朕的,姑姑想要什么朕便拿了来送你!”
还是太单纯了啊,这天下,有许多东西,即使你是皇上,也得不到。
“皇上,我为叶家的江山奉献了最好的年华,如今年纪大了没人要了,不如皇上赏我个驸马吧!”
皇上的面色有些难看,可是话已经说出来了,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去。
“不知姑姑心悦的是哪家的公子,朕为你赐婚就是了。”
“这位公子,文采斐然,武功了得,相貌堂堂,恰好也尚未婚配,正是我们的丞相大人萧子睿了。”
我一边绞着帕子,一边扭扭捏捏地说,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羞。
“姑姑莫不是在说笑?”
皇上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朕还有公务要处理,先行告退了。姑姑什么时候想好了要什么,传话去书房便是了。”
说完皇上也落荒而逃。
我这景炎宫是什么可怕的地方吗?来的人一个个都落荒而逃?
(三)
众所周知,惠阳长公主与萧丞相不和。
长公主心狠手辣,萧丞相仁政爱民。
长公主风流多情,萧丞相洁身自好。
长公主垂帘听政,萧丞相觉得不可,一介女流怎么能入朝堂之上?
长公主喜欢蹴鞠,萧丞相觉得不可,公主殿下应当端庄稳重。
长公主身边的影卫各个英俊潇洒,萧丞相觉得不可,未曾婚嫁的女子,怎可日夜与男人在一起?
总之,无论长公主做什么,萧丞相都觉得不可。
因此众人觉得,长公主之所以想要萧丞相做驸马,不过是为了羞辱他、玩弄他,然后再抛弃他,让他看着自己与一众男宠逍遥快活,狠狠地伤害他。
萧丞相听说这件事之后,更是气得突发急病,卧床不起。
今天是萧大人没来上早朝的第一天,想他。
听说他被我气病了,那我倒是要去好好关心关心他了。
下了早朝,我便让莲溪准备了马车去丞相府。
萧大人清正廉明,不贪恋钱财,这丞相府看起来很是寒酸。
“啧啧,这么简陋的府邸怎么住人?看来成婚以后还是搬到长公主府去住吧!”
“瞧瞧这大门,太旧了,漆都掉色了。”
我用手抹了一把,沾了一手的朱红颜料。
“莲溪,拿纸笔记下来,大门,换掉。”
我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一边往里走。
“长公主殿下吉祥!”
萧府的家丁不知道长公主要来,人到了门口才急急忙忙跑出来迎接,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萧府家丁不过八九个人,最前这个年纪长些的应当是管家。
“起来吧,我来看你家大人的。”
我脚步并不停留,径直向后院走去。
“这个花坛,挖成个池塘,种上睡莲……旁边的假山还不错,留着吧……旁边建个凉亭……”
我一路走,一路想着如何改建萧府。
“后院通往前厅这块儿全部挖成池塘,修座桥连起来……”
“何人在此喧哗?”
一声低沉的男声打断了我的改造大计。
萧大人推开窗户,看着外面一脸兴奋想要改造萧府的我。
他虽然看起来瘦弱,但是身上很是结实,一件里衣非常修身,外袍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隐约能看到肌肉的线条,他并未因生病而憔悴。
哇,这胸肌,真想摸一摸。
我将手慢慢伸过去,穿过窗子去摸他的肌肉。
萧大人对于我的举动有些出乎意料,未来得及多想,一把关上了窗户。
然后方圆五里都听到了我的手被窗户夹了而发出的杀猪般的惨叫。
第二天的大街小巷。
“你听说了吗?昨天长公主带人要去拆萧府,结果被萧丞相剁了根手指!”
“我怎么听说是长公主想要轻薄萧丞相,然后被挑断了手筋,长公主恼羞成怒,下令叫人去拆萧府?”
“不对不对,我听说是长公主去萧府逼婚,萧大人宁死不屈,长公主就要拆房子,然后萧大人出手制止,掰折了长公主的手腕……”
“萧大人可真是不畏强权、洁身自好、宁死不屈啊!”
“长公主可真不是个东西……”
(四)
转眼之间到了八月初二,我的生辰。
这一月我与萧大人没有什么往来,也不曾去撩拨过他。
不过是日日朝堂上隔着帘子,对朝廷政务发表一些不同的看法,期间摔过5次杯子,从帘子后面冲出来想打他然后被拉住2次。
很是平和,很是平和。
七月初四,南方有一个叫越阳郡的地方发生了大地震,伤亡惨重。
活下来的人流离失所,流民大量向上京方向涌来,眼看就要到城门了。
一边要忙着赈灾,一边又要镇压流民,搞得我心力交瘁,全然忘记了自己的生辰。
莲溪一大早就把我从床上叫起来梳妆打扮,我像个木偶一样,任由她摆弄。
“今天的装扮怎么这样隆重?”
我勉强睁开眼,瞥了眼镜子,打着哈欠问道。
这纯金打造的头面,实在是压得我脖子疼。
“殿下莫不是忘了?今日是您的生辰啊!”
莲溪将我扶起来,为我束上华服的腰带。
这套华服是皇上命尚衣局特意为我的生辰打造,布料是十金一尺的云缎。十五个最好的绣娘,用孔雀羽捻成的线绕着金线,用了四个月时间,在衣服上绣了凤穿牡丹的花样。
凤穿牡丹,这个图样根本就不适合我的身份。也不知皇上是视我如母亲一般敬重,还是其他原因。
“殿下,今天要先去皇陵祭祖,然后去寺庙祈福,傍晚的时候回来准备宴会。”
莲溪为我汇报着今日的行程,与往年差不多。
“今年各位大人送的礼物,清单在哪?”
这些人送的礼物都是些无聊的东西,所以每年我都让他们直接搬进库房,无需知会我。
莲溪将清单递上来,我瞧着不过又是一些夜明珠、玉如意之类的东西,无聊得很。
这清单上,没有萧子睿的名字。
我将清单扔给莲溪后面的小宫女,便带着莲溪和几个宫女侍卫一起,准备去皇陵祭祖。
礼仪繁复且无趣,不提也罢。
皇陵虽在上京,却还是有些距离,等祭完祖赶到承恩寺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了。
上了香,祈了福,与住持聊了一会儿人生,便准备回宫参加宴会。
踏出大殿的前一步,忽然看到大殿的角落里,有一盏崭新的长明灯,小巧玲珑,该是新供的,火苗灵动跳跃,看起来充满活力。
长明灯的前面,赫然写着“萧子睿”三个字。
“萧大人何时来承恩寺供了长明灯?”
我停在门口,目光集中在那盏灯上。
“回殿下,丞相大人今日清晨便来了。”住持回道。
“不知道萧大人是为何人祈福供的灯?”总不会是为了保佑他自己长命百岁吧。
“阿弥陀佛。这件事,只有萧大人和我佛知道了。”
(五)
回到皇宫之中,我屏退左右,打算只身一人悄悄前往宴会看一眼。
今年明明流年不利,国家多灾多难,可是我的生辰宴,却办的比以往都要隆重。
也不知道皇上是真心敬重,还是别有用心。
昭华殿灯火通明,金碧辉煌,丝竹管弦之声远远传来,窗户上映出舞女妖娆的身影和众臣子觥筹交错的侧影,一派奢淫迷醉的景象。
正打算回景炎宫稍作休整,转身却遇见了萧大人。
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有些痴痴的。
“本宫的生辰宴,大人也这样姗姗来迟,怕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我故作生气道。
“殿下万安,微臣不过出城处理了一些流民的事情,故而来迟了。”
他微微作了个揖,语气中却无半点歉疚之意。
他今天穿了件月白的袍子,上面绣着祥云暗纹,映在这一弯新月之下,显得格外温润如玉。
“哦,是吗?”
我走上前去,拉起他的袖子。
“大人今日的衣服很好看,莫不是穿给本宫看的?”
我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道。
他耳朵微微泛红,却并未抽开衣袖。
“听说大人今日去承恩寺供了盏长明灯,莫不是为本宫祈福?”
“不过是为我殷国百姓祈福。”
我才不信呢,死鸭子嘴硬吧,为百姓祈福为何偏偏在我生辰这日去供灯。
“大人真是心怀天下,可是再不快点入席,只怕皇上要责备大人了。”
我松开袖子,心满意足、头也不回地朝景炎宫走去。
回宫让莲溪为我换了身衣服,换了副头面。
这样隆重的装扮,实在是不妥。
再次踏入昭华殿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一刻了。
众臣子向来知道我随心所欲,爱摆架子,倒也没有什么意外的。
皇上起身行礼,目光中微微有些诧异。
“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臣子起身行礼。
我也不急着叫他们起身,莲溪扶着我走向最高处的座位,待我坐下之后,才让各位大臣起身。
“今日是本宫的生辰,多谢皇上的美意,为本宫举办如此盛大的宴会。”
我举起一杯酒,先敬皇上。
“我殷国江山稳固,姑姑功不可没,只是一个生日宴罢了,与姑姑的付出相比,不值一提。”
皇上饮了一杯酒,众臣子陪了一杯。
“姑姑今日为何没有穿尚衣局精心制作的那件衣服,可是不满意?若是不满意,朕下令去责罚他们便是。”
皇上看着我与宴会格格不入的装扮,笑着问道。
这话在众臣子耳中,可就变了味儿。
一直以来外界都传言我骄奢淫逸,喜怒随心,对待宫人随意处罚,这话一出,众人都为尚衣局捏了把汗。
“皇上有心,我今日觉得有些乏了,不喜那繁复的服装,怪累人的。”
皇上毕竟是殷国的皇上,我的侄子,我亲手辅佐出来的,在众人面前自然是要护他周全。
反正众人眼中的我已经是随心所欲,也不在意他们怎么想我。
“朕思虑不周了,明年让他们做身天蚕丝的,那衣裳穿着轻飘飘的,飘逸灵动得很。”
皇上好像根本不懂,我是有意在维护他。
“皇上。”
我瞪了他一眼,转头面向众位大臣,之间萧大人微微蹙着眉。
“众卿家,近日政务繁忙,辛苦各位了。今日借本宫的生辰宴,答谢众位,望众位能够一直用心辅佐皇上,本宫先干为敬,众位自便。”
我端起酒杯略微抿了一口。
皇上与众位大臣一饮而尽。
然后又是一场歌舞表演,众位大臣互相谈笑着敬着酒。
一曲歌舞结束,舞女退去,皇上身边的赵公公带着人进来,还抬着一个盖着红布的东西。
方才进来的众人行礼。
赵公公掀开红布,红布下面,是一尊通体雪白的玉观音,足足有半人高。
众人惊讶,这样一块完整的玉十分难得,加上这巧夺天工的刀工,真是人间极品啊!
(六)
“姑姑,这是朕送你的生辰礼物,你可喜欢?”
皇上笑起来眉眼弯弯,又纯真又无害。
“本宫想要什么,皇上难道不知道吗?”
我侧目看向坐在下面首席的萧大人。
大人眉目紧蹙,似有忿恨之意,只怕是在腹诽我吧。
毕竟这样的一尊玉观音,只怕能养活一个郡的流民了。
“姑姑恕罪,这已经是朕能找到的最好的玉观音了,天下断不会有第二尊。”
皇上的语气带着一丝丝的不安和委屈,好像我要的是什么难得的宝贝,而他网罗天下奇珍异宝也不曾找到,只好送我这尊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玉观音代替了,希望我不要介意。
皇上终究还是个孩子啊。众位大臣心想。
不气,不气,毕竟她是皇上,是我一手带大的郅儿啊。
“多谢皇上厚爱。”
我微微行了个礼。
“也多谢众位大人的贺礼。”
我的目光停留在萧大人身上。
“只是并未收到萧大人的贺礼,不知萧大人为本宫准备了什么样的惊喜?”
萧大人一向两袖清风,家中并无多少积蓄,长公主果然很贪心,明着问人家要贺礼,这不是为难萧大人吗?
众人都为萧大人悬着一颗心。
“殿下坐拥天下,还有什么需要萧某给的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震惊。
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我不过是一个长公主,如何敢说坐拥天下?
想来萧大人与其他人一样,看不惯我垂帘听政的作为了。
“本宫相信,不管本宫想要什么,皇上都会为本宫寻来。”
我走下座位,走到萧大人面前。
“只是有一样,皇上给的本宫不要,本宫要萧大人给的。”
“既然萧大人没有准备贺礼,不如把自己送给本宫如何?”
“本宫的长公主府,还缺位驸马。”
(七)
话音刚落,周围一片哗然。
萧大人的脸上没有一点震惊的神色,大约是被我调戏惯了。
“长公主府中藏着那么多青年才俊,随便哪位都愿意做这个驸马,长公主为何非要为难微臣?”
他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任性的孩子。
宫外的长公主府内确实养了一些男人,外界也都认为那是我养的男宠。
实际上我长居景炎宫,几乎不回长公主府,而那些人不过是些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有些想要习武,有些想要为官报效国家,我便留下了他们,请人教导。
与其说我是养男宠,不如说我是开了个学堂吧。
萧子睿啊萧子睿,我对你的真心就像是个玩笑,你也像其他人一样想我吗?
“他们哪里比得上大人,大人文韬武略,勤政爱民,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本宫对大人念念不忘呢。”
我说着又要去拉他的袖子。
这次,他抬了抬手,将袖子抽了出来。
“荒唐!”
坐在萧大人对面的程将军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将手中的酒杯朝地上摔了个粉碎。
“你是权势滔天的长公主,他是一人之下的丞相,他做了你的驸马,这天下究竟是皇上的天下,还是你惠阳长公主的天下!”
程将军跟随二哥征战多年,二哥登基后封了他做将军,在朝中也是深得人心的老臣。
虽然他平日里一直看我不爽,但是今日一定是喝多了,不然也不敢说出这些话。
我转头看向皇上,生怕皇上听信了谗言,对我心生猜忌。
皇上看起来又惊恐又生气,连忙从座位上下来,拉住程将军。
“爱卿糊涂!今日喝了点酒,就敢御前失仪,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来人呐,把程将军送回府,罚闭门思过一月!”
皇上召来了赵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便要拖走程将军。
程将军是为武将,即便是喝多了,想挣脱几个小太监还是轻而易举。
他跪倒皇上面前,抱住皇上的腿,涕泗横流。
“皇上,忠言逆耳啊。老臣从先皇年轻的时候便跟着先皇,绝无半点异心。”
“长公主虽于天下有功,好生赡养便是。她一个女人,如何能日日出现在朝堂之上,决断我国政务,传出去别的国家怎么看待我们殷国啊!”
皇上听了这番话,大惊失色,用力想将程将军推开。
几个小太监也一直从后面拉着他,却始终未能把他拉开。
他再一次用力挣脱,向我站的地方扑过来。
我以为他要与我同归于尽,一时慌了神,站在原地想动也动不了。
萧大人不知何时从桌子那边走了过来,此时正站在我身旁,伸出一只胳膊挡在我面前。
程将军却不是想要行刺我,只是跪在我面前。
“殿下,老臣感激殿下,没有殿下就没有今日的殷国。但是如今皇上已经长大了,求殿下放手吧。”
程将军说的句句动情,惹得许多臣子也暗暗赞许。
“来人!快来人!”
皇上似乎很是慌张。
“把程将军带走!”
更多的人扑上来,硬是将程将军抬了出去。
挡在我面前那只手,不知何时又悄悄放下了。
“求长公主殿下退出朝堂……”
被抬出去的程将军依旧在叫喊。
他对皇上这一片真心,颇为感人。
“姑姑,程将军喝醉了,还请姑姑莫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皇上依旧是惊慌,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我叶家的男儿,怎么可能是只兔子。
“无妨,宴会继续吧。”
我挥挥手,丝竹管弦之声再次响起,舞女依次登场。
“萧大人也觉得,本宫应该退出朝堂吗?”
我小声问身边的萧子睿。
“是。”
他饮了口酒,目光仍是盯着大厅中央的舞女,只是淡淡地说出了这个字。
(八)
腹部忽然传来一阵疼痛。
这些年来日夜操劳,常常忙得忘记吃饭,早已落下了胃疾。
今日奔波了一天,也没能好好吃一顿饭,腹内空虚,再加上方才这冷酒一浇,难免胃疾复发。
我捂着肚子,攥紧了拳头,不想让别人看出我的异常。
额头开始渗出汗珠,我想我现在一定是面色惨白。
莲溪还站在我的座位旁边,想来没有发现我的异常。
“殿下吃这个吧。”
萧大人修长纤细的手伸到我面前,递过来一碗养胃的粥。
这宴席上并没有准备粥,他怎么会……
我心中还为方才的事情不悦,推开他的手,转身走回座位。
众人只当我是为了方才程将军的事而难堪。
“殿下是怎么了?”
莲溪终于发现我的不对劲,赶过来扶着我走回座位。
我抬手摇了摇,给了她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声张。
“殿下可是胃疾犯了?奴婢早早令小厨房煲了养胃的汤药带过来。”
她扶我做好,然后从后面小宫女手中接过一只汤盅,里面是我常备的养胃汤药。
这汤药甚苦,我倒有些想吃方才萧大人手上的那碗粥了。
“殿下。”
有人走上前来,我顺手拿起盖子盖上汤盅。
来人是御史大夫杨大人的儿子杨允。
御史大夫位同副相,按理说应该是皇上和丞相最好的帮手。而我们这位杨大人,不过是个偷奸耍滑、阿谀奉承的人。只是他在朝中追随者众多,轻易动不得罢了,不然我早就打发他回家种地去了。
杨大人的儿子杨允,年近三十,靠着父亲的裙带关系,在朝中做着一个从四品的闲职。我虽然一直压着不让杨家的势力扩张,却也没有时间去处理一个从四品的闲官。
“小杨大人。”
“我杨家在朝中,多亏有殿下庇佑,杨允无能,不能像父亲一样为殿下排忧解难,只希望能在殿下生辰之日敬殿下一杯,愿殿下洪福齐天。”
杨允端起莲溪为我斟好的酒,递到我面前。
“还请殿下赏脸。”
杨允这个人我讨厌得很,若是平日,我一定将酒泼在他脸上,问他一句“你哪来的脸?”,可是今日实在是烦心,只想赶紧打发他走。
“小杨大人过谦了,再过几年,你一定也能像杨大人一样,成为皇上的肱股之臣。”
场面话说过,我端起酒一饮而尽。
杨允退下,不知是不是饮了酒的缘故,觉得身上有些燥热,便拉着莲溪出去吹吹风。
我也不是没有过宴会中途无故离席的举动,故此众人也没太注意。
从昭华殿走到御花园的凉亭,我觉得这夜风也是热乎乎的,吹得越来越难受。
“莲溪,我想吃冰镇梅子,你去御膳房取了来。”
我就在亭子里坐着,吹着风,却觉得越来越醉,身上越来越热,逐渐意识模糊。
“莲溪,莲溪,我好热……”
我开始扯自己的衣服,想将领口松松。
“殿下……殿下,你觉得热吗?让微臣为殿下宽衣吧。”
此时我失了智,根本听不出来是谁在说话,只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很舒服。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那只手,想往自己的怀里揣,给自己的身体降降温。
那只手却突然被抽离,紧接着就似乎听到了一声惨叫,再接着就是有东西落下水的声音。
“莲溪……”
难受的感觉再次袭来,我还在叫着莲溪。
我伸出手去想抓住点什么,然后就被一个带着清冷梅香的怀抱圈住,心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乖,别乱动。”
现在是什么季节,梅花已经开了吗?
我不再挣扎,任由抱着我的人摆布。
他将一颗小药丸塞进我的嘴里,很苦,我直接吐了出来。
“好苦……母后,我不要吃药……”
此时又觉得回到了小时候,母后还在,我生病发了高烧,阿娘喂我吃药的时候。
“乖,咽下去,咽下去就给你吃蜜饯梅子好不好?”
我最爱吃蜜饯梅子了,酸酸甜甜,很是可口。
又一颗小药丸塞进我的嘴里,我还来不及往外吐,便感觉有一团柔软冰凉的东西堵住了我的嘴,强迫着我往下咽。
药很苦,我觉得很委屈,母后从前不会这样强迫我吃药的。
我嘤嘤嘤地假哭了几声,然后嘴里被塞进了一颗酸甜的梅子。
梅子酸甜,梅香清冷,我紧紧抱着这个人不放手,觉得很安心。
(九)
“殿下!殿下!”
耳边传来莲溪急切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我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帏,上面绣了我最喜欢的山茶花。
我什么时候回到了景炎宫?
“殿下,你总算醒了!”
莲溪跪在床边,一脸急切,发型凌乱,衣衫上也沾了许多尘土。
“莲溪,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我猛地坐起来,才感觉到头疼欲裂。
“殿下!”
莲溪过来扶住我,检查我身上有没有什么伤。
“殿下可受了伤?”
我想了想,好像没有受伤。
“应该是药劲没过。昨天晚上,有人给我下了药,意欲对我图谋不轨。不过好在后来有人救了我,没有大碍,休息一下就好了。”
“想不到在这戒备森严的皇宫之中,还有人敢对长公主殿下下手!”
莲溪一脸愤恨,似乎要将那人千刀万剐。
“无妨,他也没有得逞。”
我暗暗下定决心,这件事,我一定会报复回去。
“你呢,又是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我理了理莲溪鬓边的碎发。
“殿下,昨夜奴婢去御膳房,结果半路被人从后面打晕。”
莲溪说着,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
想来给我下药和袭击莲溪的是一伙人,我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殿下,我们把这件事告诉皇上吧,让皇上给您做主!”
傻莲溪,你也知道这里是戒备森严的皇宫,若是没有皇上在背后支持或是默许,对方怎么敢动手?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五更了。”
我掀开被子,看到被子里有一块梅花形状的玉佩,还带着些许梅香。
这是萧大人昨日系的玉佩,看来是他抱我回来的时候被我拽下来的。
我将玉佩收到自己贴身携带的荷包里,然后叫了两个小宫女进来。
“梓月,梓云,快来给我和你们莲溪姐姐梳洗,脸色太差了多扑些粉。”
“殿下……”莲溪不解。
“快点去吧,我们还要去上朝呢。”
约摸三刻功夫过去,我和莲溪都已收拾妥当。
“走吧,去勤政殿。”
我今日穿了件正红的袍子,梳了个平时很少梳的高髻,走起路来收拾叮当作响,不曾开口便自带三分威严。
此时快要退朝了,去了刚好还能赶上。
往日我都是与皇上一起,从勤政殿后面的望先殿出来,但是今日,我特意走了勤政殿的前门。
“本宫来迟了。”
莲溪扶着我,踏过勤政殿的门槛,在皇上和百官的注视中,一步一步走到皇上面前。
“姑姑,听说姑姑今日身体不适,所以不想叨扰姑姑。”
皇上站起来,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我转身,扫视群臣。
程将军在家里闭门思过,而后面杨允日常站着的位置,此刻也空着。
我一开始就怀疑昨晚的事与杨允有关,现在看来,必然是他了。
“本宫的身体与国事如何比得?”
我慢慢走到御史大夫杨长辉的身边。
“不知道小杨大人今日又是为何没来上朝?”
杨长辉脸色变得煞白。
“回殿下,犬子昨日感染风寒,高烧不止,今日实在是烧糊涂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明显是底气不足。
“那需不需要本宫派个御医去杨府瞧瞧?”
“谢殿下恩典!”
杨长辉慌忙跪下。
“犬子只是感染风寒,已经请了大夫,无需劳驾宫中的御医。”
这老匹夫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此刻止不住地颤抖。
若是本宫派了御医过去,他们父子的谎言就会被拆穿,他当然是不敢。
“今日本宫来迟了,错过了各位大人议事,等下退了朝,还请萧大人为本宫讲讲,今天都议了些什么吧。”
“皇上下了朝要去给太后请安,请了安之后也一起到望先殿来吧。”
(十)
望先殿内,我斜靠在一张贵妃榻上,品着莲溪为我斟的茶,旁边小几上,放了几碟梅子。
莲溪被我打发去门口守着。
“大人喝茶吗?”
“不渴。”
“大人吃梅子吗?”
“不吃。”
“大人可是不喜欢吃梅子?”
我放下茶杯,抬起眼来看着他。
“不喜。”
他依然面无表情。
“本宫就最爱吃这腌渍过得梅子。”
我缓缓起身,走到他旁边。
“本宫吃过最好吃的梅子,便是昨天晚上吃到的,那梅子不仅酸甜恰到好处,闻起来还有淡淡的梅花香,吃完真的是唇齿留香。”
“大人可知道哪里有卖这样的梅子?”
我离他很近,他却不肯看我。
“微臣不知。”
我趁他不注意,抢下他腰间的荷包。
他伸手便要来抢,我一把将荷包塞到衣襟里面的口袋。
“大人要来拿吗?”
“殿下,还请还给微臣!”
他有些许急切,面色微红,甚是有趣。
我转身坐回榻上,从胸口掏出他的荷包。
荷包是藏青色绣着梅花纹的,朴素典雅,打开来,里面正是放着梅子。
“大人不是不喜欢吃梅子么?”
我笑着问他,顺手从荷包中掏出一颗放进嘴里。
“家母喜欢吃,所以随身携带,缅怀亲人罢了。”
据我所知,萧大人的父母早在他年幼时便去世了,那时他还没有入朝为官,所以我也不曾见过,不知道他母亲是否真的喜欢吃梅子。
“我有样东西给大人,大人便将这荷包与梅子送我,作为谢礼如何?”
我晃了晃手中的荷包。
“微臣……”
我不等他说出拒绝的话,便将那梅花玉佩亮在他眼前。
“这个怎么会在殿下这里?”
我拉起他的手,将玉佩放入他手中。
“昨夜多谢大人了。”
我凑到他耳边说。
“你这样帮我,我很高兴。”
然后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转身回去喝我的茶,吃萧大人的梅子。
“昨夜就算是别人,微臣也会出手的。”
“也喂她吃药吗?”
我言语暧昧,似乎在回味昨天他喂我吃药的情形。
他略显局促,又似乎有一点点生气,又似乎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罢了罢了,说说今天早朝都说了什么吧。”
他这副样子甚是有趣,若是不打住,我能逗他一天,只怕是会耽误正事。
“第一件事,便是监察御史上奏豫州太守李朔贪污赈灾款,致越阳灾民不得安置,故此大量流向上京。”
李朔这个人,我很熟。
五年前二哥即位时,李朔还是京城的一个小官。我与二哥欣赏他的才华,知他有治世之才,便将他调往越阳,任越阳郡守。当时的豫州太守张岩也是二哥非常信任的人,二哥希望借助他们俩,能够安定南方诸郡。后来张岩告老还乡,我便趁机提拔了李朔。
“萧大人怎么看?”
我相信李朔绝不是贪赃枉法之人,此事只怕是有蹊跷。
“以微臣对李大人的了解,他不是这种人,只怕事出蹊跷,必有异常。”
他停了一下,看着我,真挚又诚恳。
“不过殿下,还请你不要管这件事。”
“你若是信我,就交给我吧。”
他的双眸深不见底,看不清的往往是危险的,我却愿意相信他。
“好。”
即便他是危险的,我也愿意跳下去。
“第二件事便是关于如何处置城外流民的讨论,大臣们主要分成两派,一派觉得应当开仓放粮,好生照顾;另一派认为应当略施威压,警告驱赶。”
“此事先放一下,我打算出城去看看那些流民,再做定夺。”
我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流民的事情是最近最让我头疼的事了。
“最后一件事,便是有几位大人联名上了个折子。”
萧大人的语气严肃,语速都变慢了些。
“请长公主退出朝堂,不要再垂帘听政了。”
(十一)
本宫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大人可有联名?”
此时我最关心的,仍然是萧大人的想法。
“不曾。”
他摇了摇头。
“不过他们的建议,微臣是赞同的。”
我知道朝中很多官员将我视为眼中钉,但是萧大人,我一直是支持他的,为何他也要反对我?
“萧大人,我可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你们这样讨厌我?”
我双目低垂,觉得很悲伤。
对殷国,对皇上,对萧大人,终究是错付了。
“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我做的不好,还是不是讨厌我?
“殿下为殷国鞠躬尽瘁,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天下百姓,均有目共睹。当年皇上继位时太过年幼,但是现在已经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皇上也已经长大了,殿下为什么不肯放手呢?”
他从未对我说过这样多的话,却令我伤心。
皇上才十五岁,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啊!我不过是想让他不要太早承担起国家的重任,希望他能快乐一点长大罢了。
原来在别人眼中,我不过是个贪恋权势的人罢了。
“殿下,皇上来了。”
莲溪从外面进来,站到我身侧,为我添茶。
勤政殿到寿康宫,来回需要两刻钟的时间,平时皇上会陪太后说会儿话,怎么也要花半个时辰。
今日还不到三刻,皇上就已经回来了,有些着急了,看来是想知道我和萧大人说了什么。
我迅速调整好情绪,不让皇上看出我的异常。
“此事再议,大人先回去吧。”
“微臣告退。”
萧大人的目光,看起来也很哀伤。
“姑姑!”
皇上快步走进来,与萧大人相遇。
“大人这是要回去了?”
“参见皇上。是。”
萧大人行了个礼,皇上的表情有一丝错愕。
“皇上,怎么如此匆忙?你是九五之尊,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慌张,要稳重一些。”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同时给了萧大人一个眼神,萧大人会意,转身离开了。
“姑姑,萧大人与你说了什么?”
“皇上在担心什么?”
“姑姑放心,无论他人怎么想,姑姑在我心中永远是正确的,我不会听信他人谗言,就与姑姑作对的。”
我还未曾开口说什么,皇上倒是先急着表忠心了。
“你我是亲人,他们是外人,姑姑自然是信你的。”
我拍了拍皇上的肩,目光恳切地看着他。
皇上像是松了一口气。
叶郅啊叶郅,你真的是我从小带到大的那个孩子吗?近来觉得你越来越陌生了。
(十二)
用过午膳,我与莲溪装扮成普通人家的女儿,换上粗布衣服,摘掉钗环首饰,准备去城外看看流民的情况。
秋高气爽,上京城的秋天,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日子。
马车将我们送到城外的小树林,为了避免被别人发现身份,我们下车徒步向东走去。
城东十里的地方,原先有一个荒村,听说现在已经被流民占领了。
明明已经有了人居住,荒村却并未因此而显露出一点生气。
村落破败,萧瑟荒凉,越靠近越觉得阴森。
“殿下,这里看起来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莲溪抓紧了我的袖子,声音有点颤抖。
“别怕。”
我从腰间掏出一只玉笛,随意吹了一个音,远处的树林里也传来一声笛声与之相应。
影卫还在身边,没什么好怕的。
从村口进了村,也没见到有什么人影,天却忽然阴了下来。
“殿下,不如我们回去吧。”
我刚想拍拍莲溪的手,忽然感觉到有东西在拉扯我的裙摆。
我鼓起勇气回了头,原来是一个孩子。
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女孩子,约摸五六岁的样子,身上穿的破破烂烂,赤着脚走在路上,脚上已经沾满了泥污。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显得枯黄。
“姐姐,我饿。”
她声音细如蚊蝇,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我,让人很难不心疼。
我希望我殷国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可是在离京城不过十里的地方,竟然还有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莲溪,我们有吃的吗?”
莲溪掏遍全身的口袋,也没找出一点吃的。
“殿下,今日换了粗布衣裳,也没有带装糕点的荷包。”
我摸了摸自己身上,没有吃的,今日也没有戴首饰出门。
对了!我今日出门换衣服的时候,因为嫌弃那粗布的里衣太过粗糙,所以穿的是自己的衣服,我记得领口还绣了几颗小珍珠做装饰。
我将手伸入衣服,从领口用力揪下两颗珍珠,弯下腰放到孩子的手中。
“这个你拿着,去换点吃的吧。”
“殿下……”
莲溪拉了拉我的袖子,我抬起头,只见五六个如行尸走肉一般的人在逐渐像我们靠拢,发红的眼睛,就像是在看着一道大餐。
“你们别过来,我真的没有钱!”
现在向我们包围过来的有六个人,两个人在我们正前方,也就是从村口的方向,两个在我们背后,还有两个一左一右。左边和右边都是房子,没有路,背后就算跑过去,也是跑进村子里,谁知道会不会遇到更多的流民呢?这么看来,只能往村子外面跑了。
我拉着莲溪慢慢向前挪了两步,此时离第一个人只有五六步的距离,然后我一个箭步冲上去,冲着他胸口就是一脚。
在第一个人倒地的时候,我用力将莲溪推出包围圈,同时其他五个人也开始疯狂地扑了上来。
我的功夫只有一点皮毛,打一两个不会武功的还凑合,若是五六个一起扑上来,只怕要完蛋。
正面的第二个人向我扑上来,我一个闪身多开,然后转身给他背后来了一脚,紧接着拉起还没反应过来的莲溪,头也不回地向村子外的小树林跑过去。
影卫……为什么还不出来?
我摸到腰间的玉笛,边跑边放到嘴边断断续续地吹了几个音符,没有回应,也没有影卫出现。
“殿下,我跑不动了!”
莲溪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连带着我也摔了一跟头。
“莲溪,快起来,他们快要追上来了!”
我拉不动莲溪,其实自己也已经筋疲力尽的。
等了半刻钟,追赶我们的人还没有出现,倒是萧大人穿过树丛走了出来。
“萧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我又是诧异又是喜悦。
“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他并不回答我,而是问了我一样的问题。
“殿下可有受伤?”
他伸出手,那双手白皙修长,能写文作赋,能指点江山,也能救我于危难。
我握住他的手站起来,另一只手拉起莲溪。身上虽然有些酸痛,却并未受伤。
“无妨。”
说话间瞥见他脖子后面有一块血迹。
“大人可是受伤了?”
我伸出手,想去摸一下,却被他在半空中抓住。
他伸手抹了一把脖子后面,又掏出帕子来擦了擦。
“不是我的血。”
“那是那些流民的?你杀了他们?”
他难得的笑了笑,伸出另外一只没有沾到血的手摸了摸我的头。
“放心,没死,受了点伤,医药费我都留给他们了。”
车夫听到了我方才吹笛子的声音,担心我们出事,便一路循着笛声找过来。
“马车来了,大人不如一起进城吧。”
(十三)
莲溪坐在车夫旁边,现在车厢内只有我和萧大人两个人。
“殿下准备如何处置这些流民?”
“这些人再怎么说也是我殷国子民。”
我想到今日见到的那几个人的样子,心中难免悲戚。
他们变成这个样子,其中也有我的责任吧,若是我能将国家治理好,百姓都安居乐业,谁会愿意流离失所呢?
“殿下,殷国这么大,你不可能照顾到每一个人,他们变成这个样子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大人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原本与他面对面坐着,此时起身挪到他旁边,挨着他坐。
“大人这是在安慰我吗?”
烦恼归烦恼,此刻大人在旁边,有机会撩拨还是要撩拨一把的。
“殿下仁爱之心,天下皆知。”
他目不斜视,坐姿僵硬。
“哈哈哈,这天下可是很少有人说我仁爱,大人的看法,倒是特别。”
“天下百姓,我最爱的还是大人,可惜大人不领情,对我很是疏远呢。”
我拉起他的衣袖,在手上绕来绕去把玩着。
“殿下请自重!”
他猛地起身,又坐到了我对面去。
“除了自重大人还会说点别的吗?”
他总是这么疏离,让人一次次失望。
“殿下不如想想,如何处置这些流民。现在流民数量较少,不成气候,若是再拖延下去,等后面的流民都涌入京城,只怕会造成大乱。”
“大人,我真的很讨厌你这幅铁面无私的样子。”
我不再回他话,将头靠在车厢上,闭着眼睛休息。
“如果所有人都能吃饱穿暖,谁会流落街头呢?”
我缓缓地说道,依旧闭着眼睛。
“明日便下令,开仓放粮,首先要养活这些人,然后才能帮他们重建家园。”
终究,我还是一个心软的人。
“除了今日,殿下可曾见过其他流落街头的人?”
萧大人问我。
我仔细想了想,似乎并未见过流落街头的人,不过当年为了去找二哥,千里奔赴边关的时候,也见过许多贫民。
“似乎没有,只见过一些贫民。”
“殿下从小锦衣玉食,还能够可怜这些流民,令人感动。但殿下还是太过单纯了些,因为从小衣食无忧,便不知道人为了活下去能够做出什么样的事。”
“这些流民虽然不像军队那般可怕,但若是人多聚集起来,也是非常棘手的。毕竟敌军可以杀无赦,流民却依然是我殷国子民。”
然后萧大人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十四)
萧大人出生在梧州的一户穷苦人家,母亲身体不好,不能干重活,家里靠着父亲种的二亩薄田,勉强得以生存。
家中除了萧大人,原本还有一个妹妹,叫做元熙。
日子虽然艰苦了些,但是一家人相亲相爱,倒也不觉得太难过。
只是梧州是个多水的地方,到了夏季,经常容易发大水。
兴源十二年,大人八岁,元熙五岁。
那年夏天,大雨一直下个不停,比以往每年的雨都大。
大雨淹死了地里的作物,注定是颗粒无收的一年。
比起担心农作物,更值得担心的是,大水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越过堤坝,淹没村庄。
大雨下了半个月,终于在快要淹没村庄的时候停了。
本以为雨季就这样过去了,村庄安全了,大雨却在停了一天以后的夜里再次来临,而且比之前的雨更大。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大水越过堤坝,向村庄奔涌而来。
小小的村庄在大水面前根本不堪一击,村内的房子基本上都是茅草屋,大水一冲,瞬间化为一片废墟。
天很黑,根本看不清水下有多少人。
当时才八岁的萧大人,被大水从屋子里冲出来,他抓住了一棵大树,才没有被冲走。
父母和妹妹已经不知去向,他一次次跳入水中去寻找,也没有找到他们的踪影。
直到最后筋疲力尽,终于昏了过去。
大水来得快去得也快。
大人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水也退去了八九分,剩下的不到半人高。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村里,村里一片狼藉,民不聊生。
一百六十四户人家,四百五十八人,房屋尽毁,侥幸活下来的人,不足一百人。
大人的父母和妹妹也没能幸免。
大人才八岁,就成了孤儿。
他花了半个月找到父母和妹妹的遗体,将他们安葬,然后就踏上了一个人的流浪之路。
一个八岁的孩子,做不了什么事,只能沿路乞讨。
他走过很多地方,富裕的、贫穷的;见过很多人,善良的、凶狠的。
他曾经亲眼见到一群人为了争夺一口吃食而互相残杀,直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人;也曾经在闹饥荒的地方,见到过人吃人的景象,甚至自己还差点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直到三年后,大人十一岁那年,遇到了一位上了年纪的教书先生。先生见他伶俐,便提出收养他,只要陪伴到他寿终正寝就行。
大人才终于结束他艰苦的颠沛流离的生活。
“人性是自私的,正是因为我见过饿到疯狂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所以才不建议殿下一味安抚。”
“因为人的贪心是填不满的。殿下可听过‘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现在的这群流民,与豺狼虎豹无异。若是直接给他们钱或是食物,他们未必会感恩戴德,一旦供给停止,只怕还会招来怨恨。”
“殿下……殿下……你可在听我说话?”
我看大人看的走了神。
没想到现在温文尔雅的丞相大人,竟然有一段这样的故事。
我又是心疼,又是庆幸。心疼他如此艰难,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庆幸他没有死在当年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否则是我殷国的损失,是我的不幸。
“想不到大人还有这样的过往。”
“没事,都过去了,以后我会对大人很好很好的。”
我坐过去抱住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殿下,我在跟你说流民的事情……唉……”
他声音很温柔,有一点无奈,又有一点宠溺。
(十五)
萧大人一直送我到皇宫门口。
“前面便是皇宫,微臣就送到这里了。”
萧大人下车作揖。
“大人放心,流民的事情,我一定会妥善处理的。”
我撩开车窗的帘子,同他说道。
“殿下,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的。相信皇上,相信满朝的文武百官,能够处理好国事,你又何苦自己背着这重担呢?”
萧大人看起来情真意切。
“大人莫不是在心疼本宫?”
“这原本便不是殿下该做的事。”
我望着气势恢宏的皇宫,心中不免感慨万千。
“我自小便生活在这皇宫之中,受万民敬仰。皇家的人,说到底是天下人养活的,难道我就应该白白接受这些吗?”
“大人且放心,我心中已有答案。”
萧大人不再劝说,拱手作揖。我放下帘子,示意车夫驾车。
回到景炎宫,我和莲溪梳洗一番,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眼看着快到晚膳的时间了,我让人去请皇上过来用膳,却被告知皇上去了太后宫里。
皇上去给太后请安,原本是很正常的事。
“最近皇上去太后那很频繁吗?你去调查一下。”
我让莲溪去打探一下,别的人我不放心。
凌太后,凌良玉,原本是礼部尚书的独女,后来被父皇赐婚给二哥。再后来二哥登基,凌尚书去世,她在宫外就没有亲人了,与宫外也没什么联系。况且她生性软弱,与世无争,整日只知道在寝宫里抄经念佛,无趣得很,所以我也不爱去她那请安。
莲溪平日里对各宫的宫女太监都很好,所以去打探点消息,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不出半个时辰,莲溪就回来了。
“果然不出殿下所料,寿康宫的洒扫宫女慧儿说,近日皇上去寿康宫的次数确实多了许多。”
寿康宫向来不问国事,而且除了抄经念佛以外,也没有别的喜好,皇上整日往那边跑,是在做什么?
我心中顿生疑惑,而莲溪接下来的话,将我的疑惑解了一些。
“不仅皇上,最近寿康宫还有另外一位常客,殿下猜是谁?”
莲溪这个丫头,还与我卖关子。
“快说是谁,再不说撕烂你的嘴。”
我作势要去捏她的嘴。
“好好好,我说。这另外一位常客啊,就是程夫人。”
这位程夫人就是程将军的夫人程张氏。关于这位夫人的出身,我只记得她的父亲是一位县令。想来她们家在朝中也没有什么关系,怎么会突然与太后交好?
“这位程夫人,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不管程夫人是什么来头,想必在我生辰宴上,程将军那番举动,绝不是一时兴起的巧合,而是有人在背后蓄谋已久。
“还不清楚,已经派人出去打探了,想来明日便有结果。现在时辰不早了,殿下早些洗洗休息吧。”
(十六)
次日清晨,我才刚起床洗漱,莲溪派出去打探的人就回来了。
这上京城中,有许多消息流通的场所,若是说起消息的灵敏与详细,倒是比朝廷还要优秀许多。甭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平头百姓,只要银子到位了,祖宗八代都给你打探出来。
这位程夫人,本名叫张诗悦,确实是一位县令家的女儿。这位县令不值一提,倒是这位程夫人的母亲,有点来头。
程夫人的母亲姓田,是会溪人,出身会溪的大户人家。
而我们的太后,她的母亲刚好也是会溪人。若是论起关系来,程夫人的母亲田氏与太后的母亲赵氏,可是表姐妹的关系。
那程夫人与太后,自然也是表姐妹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一向久居深宫的太后,竟然会在背后搞这些把戏。
上朝之前,我特意让人在萧大人的必经之路上把他拦下,请他到勤政殿附近的徽云殿一叙。
“不知殿下召微臣前来,有何事?”
“之前拜托大人,李大人的事情,不知道大人查的怎么样了?”
萧大人面露难色,想来是查的不顺利。
“陷害李大人的人,微臣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目前尚未找到证据。”
来不及了,等不到大人去找证据了。
我亲信的臣子悄悄向我传了信,说审理此案的主审官今日便会上书,要将李大人发配边关。
“若是对方是皇上的话,自然不会让大人轻易查到证据。”
“此案今日会有定夺,无论是什么样的审判结果,还请大人先不要管,不要在朝堂之上起冲突。大人今日只要处理好流民的事情即可,我信大人,一定能处理好的。至于李大人的事情,我自有办法。”
大人虽不知道我有什么办法,却没有问,只是应了声“是”。
“时候不早了,大人快些去上朝吧。”
“殿下不一起去上朝吗?”
“我今日有些别的事情,就不去了。有大人在,我很放心。”
萧大人不再问,行了个礼,转身徽云殿外走去。
“大人说的事情,我会认真考虑的。”
他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脚步在跨出门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也没有转身,径直走了出去。
“梓月,去告诉皇上,本宫今日身体不适,不去上朝了。”
梓月应声而去。
“殿下,今日为何不去上朝了?”
莲溪疑惑道。
“走吧,我们去寿康宫。”
我鲜少踏足寿康宫,觉得这里是这样的陌生,让我不太舒服。
太后正在抄写佛经,我上前行礼。
“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太后依然在抄写佛经,不曾停笔,也不抬一下头。
“是我不懂事,本来就应该常来给太后请安的。”
太后抬头看了我一眼,让宫女给我赐了座,然后继续抄她的佛经。
“我每天不过拜拜佛念念经,无趣得紧,不适合你这爱热闹的性子。”
“是吗?我倒觉得这寿康宫很有意思呢,若是我早点来,兴趣早就发现了。”
太后的笔顿了一下,却还是镇定地继续往下写,不回我。
“太后这又是何必?当初二哥将郅儿托付给我,你也是同意的。你若是想要这帘子后头的位置,直接同我说就是了。你是皇上的生母,坐在那个位子上,比我更加名正言顺。为何过了这么长时间,又在我背后这样算计我?”
太后听了这番话,终于有点沉不住气了。她的笔在纸上重重地化了一道,然后扔下笔,将那张纸慢慢团成一团,扔到旁边。
“我几时说过,我想要那个位子?”
她索性停了笔不再写下去,抬起头来注视着我。
我从来没注意到,这个外表软弱的女人,目光竟然也是这样的坚定。
“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不是你长公主的天下!如今皇上已经长大了,他有自己的思想,他想要自己做主。我这个做母亲的,虽然不能帮他治理天下,能为他做的也就是一点小事罢了。”
“惠阳,你为什么不去成亲,不去生个孩子呢?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能理解我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是把皇上当成我亲生的孩子一样,处处为他着想。为了他日后能够立威立信,我甚至时常让自己去扮演一个坏人,让他去做好人。
想不到我在他们母子眼中,就像是一个笑话。
“太后说的,我明白了。”
我起身告退,离开了寿康宫。
(十七)
现在这个时间,到勤政殿的时候应该刚好退朝。
果然,大殿里只有皇上一个人,宫女太监都被打发下去了。
皇上坐在龙椅上,低头沉思。
“看来皇上很喜欢这个位子。”
我径直走入,未让太监提前通报。
皇上见了我有一些诧异。
“姑姑……不是身体不舒服么?”
他站起来,看着我,眼神有些游移。
“皇上在为什么苦恼?是为了无辜受冤的李大人,还是流离失所的难民?亦或是,皇上在想着怎么将我名正言顺地处理掉?”
皇上听闻我这一番话,眼中有些不安。
“姑姑何出此言?”
他从龙椅上下来,走到我面前。
“姑姑,你可是听闻了什么传闻?”
看着这与二哥有七分相似的容貌,我越发觉得痛心。
“许是这几年影卫把我保护的太好了,好到我几乎忘记,影卫实际上听的是皇上的话。”
“当年我为你父皇出生入死,所以他挑选了八个一等一的高手来保护我。而如今呢?他的儿子却要用这些人来杀了我。”
“姑姑,朕没有要杀你!”
皇上似乎有些着急,怕我一怒之下做出些出格的事情。
“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教给过你这样好的演技!”
我伸出手想要给皇上一巴掌,谁知皇上突然在我面前跪下,让我抬起来得手悬在了半空中。
“姑姑,朕真的没有要杀你。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明明朕才是殷国的皇上,为什么只能做你的傀儡!所以朕下令给影卫,让他们在你遇险时不必第一时间出来搭救,但是不许伤及你的性命……”
皇上跪在我面前,抱着我的腿哭诉道。
“那生辰宴上,杨允的事情,难道不是受你指使?”
“杨允他本就倾心于姑姑,朕不过是顺水推舟,成全他罢了。姑姑嫁给一个爱你的人,难道不会更幸福吗?姑姑若是有了夫君有了孩子,便没那么多精力来管理国事了……”
皇上明显的没有了底气。
我气得发抖,一脚踢开他。
“皇上怕是一点都不了解本宫,若是让杨允那厮得逞了,我便是背上骂名,也要诛杨家九族!”
皇上见我如此生气,心中不免又有点害怕,毕竟这朝中大臣,仍有许多是听从我的命令的。
“姑姑,朕知道错了,朕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没有想要害你……你原谅朕……你想垂帘听政朕也不反对……”
我对皇上已是心如死灰。
没想到我这几年呕心沥血,竟然教出来这样一个败类!
我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你父亲若是知道,他的儿子是这样一个孬种,不知道九泉之下能不能瞑目。”
皇上一脸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听到这句话,他知道我与他之间已经无法挽回了,所以逐渐变得有些害怕。
毕竟我在朝中的势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皇上想要亲政,我成全你。”
“答应我两个条件,从此我再也不插手朝廷的事。”
我现在思想十分清楚,因为不再想着如何维护皇上,反而更加清楚了自己的心。
“姑姑有什么条件,别说是两个,两百个朕也应允!”
皇上的眼中再次燃起希望的火焰。
“第一,惠阳是父皇,也就是你爷爷,给我的封地,你永远不准收回,圣旨为凭。”
惠阳气候宜人,物阜民丰,原本是当初父皇给我的封地,只是我这些年一直将自己囿于上京,所以从未去过。
若是全身而退的话,惠阳是个绝佳的选择。
“好,朕答应。”
“第二件事,我答应离开上京以后,再也不会跟朝中大臣往来,还请皇上不要因为我的缘故,疏远、打压那些有才能的贤臣。也请皇上还李朔李大人清白!”
皇上自然是欣喜应下了。皇上也不是一位十分昏庸的皇上,他其实知道哪些大臣是有才能的,若是没有我的存在,他想必也会对那些大臣多重用几分。
我跪下,向皇上行了个大礼。
这是我第二次向皇上行跪拜大礼,上一次,还是他登基为帝的那天。
“惠阳长公主今日请辞陛下,请陛下恩准我回到封地惠阳,永不入京!”
皇上没有回应,而我也不需要他的回应。
我兀自起身,转身向殿外走去。
“陛下应该庆幸,你是我叶家的独苗,为了我叶家江山,我不会至你于死地,但是你我从此恩断义绝。”
“最后再教你一件事,成大事者,要沉得住气。要么不动手,若是动手,便要给对方致命一击,让对方再无还手的机会。”
我边走边说,脚步没有迟疑。
(十八)
离开京城的日子定五日后在十月初八。
我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不过带了一些路上需要用到的东西,与莲溪乘着一辆马车出了城门。
皇上许是觉得有愧于我,临行前再也没来见过我,只是命人送来了许多赏赐,我全部都送去了萧大人府上,让他拿来救济灾民。
五日内我与莲溪清算了景炎宫和长公主府的人和物,给了每个人足够生活一段时间的钱,然后遣散众人,多出来的钱亦送去了萧大人那里。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上京城的春天真是舒服啊。
“吁……”
车夫忽然拉了缰绳,马车停在路边。
“怎么了?”
我探出头去看外面,只见路边的亭子旁拴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亭子内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人。
我大喜,急忙跳下了马车。
“大人在这里等我,是舍不得我离开么?”
难得他没有否认。
“大人躲在亭子里,若不是我的马夫眼神好勒了缰绳,只怕大人今日便见不到我这最后一面了,那大人可就要抱憾终生了。”
“谁说这是最后一面?”
他挑了挑眉。
大人今日这样子,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个……惠阳这个地方啊,风景优美……民风淳正……不知道大人愿不愿意……等告老还乡之后……来惠阳定居啊?”
大人看着我,觉得很是好笑。
“等我告老还乡之时,你都变成老太太了,难道是打算一辈子不嫁么?”
大人靠在我耳边小声说,撩得我心头痒痒的。
这男人,平时看着清心寡欲的,撩起人来倒是一点都不手软。
他摸了摸我的头,将那块梅花纹额玉佩放到我手中。
“殿下,等我。”
一年后,惠阳城。
惠阳这个地方经济发达、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一片祥和的景象。
我来了惠阳之后,每日不过是看看书、逛逛街,再就是品尝品尝惠阳美食。我这个封地之主不过是挂个名号,惠阳实际上还是归朝廷治理。不用处理政事的日子,实在是太轻松了,一年下来着实是胖了几斤。
这日我与莲溪乘着马车,准备去吃汇贤楼的招牌的八宝鸭。
大街上人来人往,马车本就行驶缓慢。忽然一个刹车,我手中正欲塞入口中的葡萄掉了下来。
我以为车夫不小心,在大街上撞到了人,正准备责怪车夫顺便下车赔不是。
掀开帘子,只见一匹高头大马横在车前,马的缰绳正握在一个白衣玉立的身影手中。
在我撩开帘子的那一刹那,白色的身影一个翻身,飞入了车厢之中。
“萧大人!”
我震惊地喊出声。
“殿下,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大人了,以后还要殿下来养活我了。”
“莲溪!不去汇贤楼了,打道回府!”
(番外)
萧子睿第一次见到惠阳公主,是在他科举高中的日子。
那一日,正好是惠阳公主及笄之日。
公主游行的花车排了二里地那么长,街上被围观的群众堵得水泄不通。
刚去拜访过丞相大人的萧子睿,被围观的群众堵在路边,第一次目睹了她的风采。
她像是天上的太阳一般耀眼,从来没有经历过苦难的少女,脸上的笑容是纯净的、骄傲的。
但是太阳也是遥不可及的。
高中之后的他不过被封了个正六品的内阁侍读,与惠阳公主,依然是云泥之别。
所幸他的才能受到丞相的赏识,丞相收了他做学生,也帮助他在两年之内,做到了正四品的通政使司副使。
只是在这一年,皇上驾崩了。
三位皇子争夺皇位,满朝文武皆是人心惶惶。
那时的惠阳公主,仿佛从那颗明亮耀眼的太阳,逐渐跌落云端。
她也会觉得累,也会无可奈何,也会哭。
萧子睿第一次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好在他们赢了,二皇子坐上了皇位,而她成了惠阳长公主,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光彩。
萧子睿更加发奋努力,再加上有丞相的提拔,两年后,他成了正二品的户部侍郎。
而不久之后,皇上暴毙了。
皇上只有一个孩子,年方十二。这个十二岁的孩子,就这样懵懂地坐上了皇位。
来为皇上守灵的时候,他看见她跪在前面,未曾落一滴眼泪。
他不知道她有多坚强,只知道她一定在咬着牙死撑。
新皇登基,她作为长公主垂帘听政。
她原本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现在却要担起整个国家的重担。
萧子睿开始更加废寝忘食地处理公务,只是希望能把手上的事情都做到最好,这样她便能少一点烦恼。
一年之后,他升至从一品户部尚书。
又一年之后,丞相大人准备告老还乡。
“你若是想帮她,那就站到她身边去。”
“那便要顶着巨大的压力,你做得到吗?”
丞相问他。
做得到。
于是丞相告老还乡之时,向皇上举荐,由年仅二十六岁的萧子睿接任丞相,满朝皆惊。
可是她却同意了。
于是,萧子睿成了万人之上的丞相,终于能站在离她最近的位置了。
长公主殿下经常跟他说,要招他做驸马。
他曾经多少次差点就答应了,可是他没有。
驸马不能参政,若是做了她的驸马,他就没有办法去为她排忧解难了。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看着她一个人扛起一个国家。
皇上一点点长大,他看出来,皇上与长公主之间有了嫌隙。
皇上渴望亲政,而长公主殿下像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一般,事事过问。
他没想到,皇上会对长公主动手。
于是他劝她,说皇上已经长大了,劝她放手。
在一次次失望之后,长公主殿下终于对皇上绝望了。
她离开了京城,去了封地惠阳。
惠阳山水养人,她去那里,比待在上京城好得多。
而他,要继续为她守护她倾尽心血的江山,待到山河稳固、后继有人之日,便是去寻她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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