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炉匠家这几天比较热闹,他家挨着磨坊,刚打下燕麦,人们忙碌着把燕麦磨成燕麦面。男人和女人们在院子里忙碌着,他们都忘了6岁的小虎子还在磨坊里。
小炉匠的妻子,也就是虎子娘,旋转着马尾罗筛面,猛然想起儿子,惊呼一声:“了不得了!”急忙往磨坊赶。

“他爹,快来!”喊了几声,院子里的人都奔向磨坊。那年月,孩子们常常饿肚子,留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磨坊,非出事不可!
燕麦壳多面少,石磨上扇“轰隆轰隆”转将起来,白花花或黄澄澄面粉就从齐整划一的磨口慢慢推出,麸子糠壳滚落磨台底部,细的精的面末就拥起尖柱。“面尖”正是精面细面,此时,虎子不知道吃了多少面尖了。
虎子捂着肚子,被他娘扶了出来。只见孩子鼻子、嘴巴上满是面粉。“虎子,吃了多少?咽下去没?嘴里全是,快掏!”几个人七手八脚,拍的拍掏的掏,又要灌浆水,又要揉肚子。
有人说:“看孩子捂肚子的样子,怕是吃多了。先不能灌水。汤水一下去,生面膨胀,娃的肠胃皮薄,就要垂断了。”
“他爹,咋办?我该死!呜!”虎子娘就知道哭。
“现时只有叫吐出来,排是排不下去。”小炉匠神情慌张,双手急搓,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有位老人边揉孩子的肚子,边自言自语:“以前春花奶奶活着的时候,曾经用艾灸治好过这样的孩子,不知道春花学下她奶奶的手艺没……”
快去叫春花! 虎子娘风急火燎跑出去,央人找来了春花。
春花在前面跑,几个女人就看出来:“嘿,多亏人家那时没缠脚,要不非得累死她不可。”
春花小时候,奶奶心疼她,说我娃脚不会长大,不缠,受那活罪哩。多亏没缠脚,她家离虎子家少说也得一里地,要是缠脚了啥时候能到!
看见春花,人们喊着 “春花,快,虎子他胀住了……”
从孩子吞吃面团到眼下,已经过了两三个钟头,孩子的肚子已经膨胀,但手按时还有起伏。看得出,孩子已经很难受了,两条胳膊不住地伸,小腿抽动时已很吃力。
“艾蒿,艾蒿!”
春花左手按虎子肚皮,右手轻敲,轻轻摇头。
艾叶早备下了,旧的,软绵绵一团。
房里、院子里站满了人,大气不敢出。是啊,这里人经历探孩子、抱孩子、扔孩子的惨事太多了,再也不想听到哭孩子的声音——好多熟悉热络的小面孔都见不到了 。
春花心疼地对孩子说:“虎子,我的娃,瞌睡了先睡会儿,大娘会揉好的……”
虎子已说不出话来,盯着春花,眼角滚下两滴晶莹的泪珠,而后合上眼皮。
春花要女人帮着烧些开水,男人去青土沟挖些白土,手巧一点的赶紧研揉艾蒿。 大家一齐行动,檐台上草筛里立刻立满了圆锥形的艾绒。
春花开始灸疗。
先用温开水轻敷肚皮,轻轻拍敲。稍待水分停留,擦干揩净,切下薄薄蒜片,贴于肚皮,再把艾绒上小下大贴于蒜片。点燃艾绒,取短换长。肚脐四周,乳房上下,脚踝脚底,密密麻麻,排列有序。烧炙一阵,白土和成的泥浆涂抹全身。待到水分渗干,再洗去重灸。如是反复三遍,停一会儿。
春花紧咬牙关,双眼紧盯,双手轻揉。由肚脐到胃脘,从左肋到右肋,按摩,揉滚,而后耳贴着肚皮静心细听。
“咕一咕—咣当一咕—咕—”
“哎哎,有响动了!”
那“咕一咣一”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重。
春花叫虎子娘拿些破衣旧布,衬到孩子屁股下面。有人说,太麻烦,这里有土,先垫上,不垫也不打紧。
还要在嘴巴前面盛个盆子,他会吐的。
果然,虎子撑直的四肢开始抖动,肚皮微微起伏,下面的腿中有东西流出。接着,口也开始张合,有了呕吐的样子。
大家一阵激动,有人带头呼叫起来,但大多数人只是点头,抹泪。
春花示意大家先别高兴。只见她双手平伸,紧忙捋肚皮。凹陷的肚脐四周又隆起。连捋几遍,再向两肋推捋。连续反复,不敢间断(后来她解释说,不怕上下泄开,只愁泄得太快。从艾灸到上吐下泻,轻的没有大碍;胀得厉害,则要慢慢排泄;排得太快,肠子中间已薄,不堪拉力,常会破裂,那就无法可医)。
先是汨汨清水,慢慢又有黏液,后来粪便面团徐徐排出。
孩子慢慢睁开双眼,又见天日。
老少大小的乡亲们都在观望,等待。院子里黑压压一片人头, 端面粉的,捏鸡蛋的,提口袋的,挎筐篮的,知道孩子饿着吃胀的,差点没命,大家都抹泪前来。
“没事了吧!多凶险……”
“春花,快吃点东西。累坏了吧……”
“娃能吃不?这几个鸡蛋……”
春花提醒,孩子肠胃薄弱,先不能吃东西。
“先让娃缓一阵,过一阵了烧点清清的汤,顺顺肠,汤要温,记着……”
春花要叔伯婶子们回去。小炉匠家人少下来。六岁的虎子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捡回一条命。
■文/改编自《岵岘往事》 (雷战戈 著 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
■编辑/贾立芳
■版权所有,未经许可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