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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已完结

作者:花朝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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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京城的庶女出嫁了,都没有像我李皎皎这般风光的。

李大人李建川,我的亲生父亲,把我当可怖的噩梦一般,关在李府最偏僻的房间里,直到我出嫁。

某天,他向我询问是否有心仪的男子时眼中的希冀的微光,确实有些刺痛我了。

如此想甩了我么。父亲。

我说,我记得有个小将军,是个忠良的,老实淳朴,与我年纪相仿,我早已倾心。

他信了。他喜了。他头回,在我面前露出笑意。

我嫁了。皇帝为我俩指婚。李大人身为朝廷重臣,手段颇多。

在颠簸狭小的花轿里,我搓了搓手。

父亲,您真可笑。您将我关在府中,我如何得知外头男子的消息?

那是我拿娘亲生前留给我最后的东西,那枚上好的,昭示娘亲生前体面的镶金平安扣,换与那腌臜厨娘得知的。

我嫁了。风风光光地逃离了李府。断了和我娘亲最后的联系,除了血脉。我的娘亲,我那早早死在李府的娘亲,被永远困在了阴森可怖的李府。

深夜,我困得眼皮快黏住了,那小将军才进了屋子。他叫陈平。

他推开门,人没有进,风儿却先裹了酒气闯了进来。

他没有掀我的盖头,分明是清醒道:“你便是我的妻么?从今起我会好好待你,但我不愿骗你,我心中有人......”

绷直的背松了下来,我的手撑了撑床,原来等夫君要等这么久,好累啊。

我自己掀了盖头。“无碍。你若是有朝一日将那姑娘纳了妾都无碍。记住我是你的妻就好,我们相敬如宾。”

我浅浅一笑,抬头对上那对含着怨怼与不解,还有一些歉疚的眸子。

我起身到梳妆台前,自顾自地抽下头上的簪子。

我的夫君,似是有些慌张,“我来帮你......啊不,娘子......”

我抽去最后一根簪子,笑道,“夫君叫我皎皎便可,皎皎明月的皎皎。”可惜了,我不是夫君高悬心中的皎皎明月。

“夫君早些与我休息吧,我乏得很了。”

“好......”他放下顿在空中的手。“那睡吧......皎皎......”

昏昏沉沉中,我和他睡去了。真是老实淳朴,又或是不愿负了心中人,又或是心疼我苦等一夜想让我好生歇息,他没碰我。

夫君啊,谢谢你。你是除我娘外,这世上唯一唤我“皎皎”的......

夫君啊,对不起。是我丢弃了我的金玉,是我拆散了你的良缘......

归宁那日清晨,陈平有些紧张。

我扯了扯嘴角,轻轻折好手中的信封。

“夫君不必慌张,我无需回李府,只将这一封信送去便可。”

“无需么?”

“是。李府,已无李皎皎,是陈将军府,多了个陈李氏。”

怕是高高在上的李大人,连这一封空空的信,都不愿让它进李府的大门罢。

我心中的唯一不解,是为何我的亲身父亲待我如遇魔般避讳。

将军府的饭食很好,好到有一天我在饭桌上失了态。

我只是觉得嘴角水润润的,却不想惹得陈平和贴身丫鬟香儿大惊失色。那原来是泪。

香儿抽了干净的帕子在我脸上轻轻地蹭着,吸去泪痕,口中“夫人”“夫人”地安抚我。

我指着一碟菜问:“这是何物?”

“回夫人,是素鲍鱼,新鲜香菇做的。厨房里奴婢的阿娘近日新学的菜,夫人若是觉得不好吃,我便撤了它,叫阿娘不再做罢,夫人莫要因为一些吃食伤了身心。”香儿小心翼翼回道。

我讪讪一笑:“香菇原能这般味美么......叫你阿娘知道,很好吃。”是原先在李府,都不曾有的好待遇呢。

只一道香菇而已。

陈平每日清晨便要骑马去宫中军场,黄昏了才回来。

白日里我在小小的将军府里闲逛,一点一点记住每个在府中干活的人的样子、名字、性子......能知道的,我都去了解,能记住的,我都去记住。

到黄昏,我就站在大门口,等我的夫君御马归来,解下他的红色披风,挽着他的手进府,吃饭。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平平淡淡,每天都过得差不多,却又真的不一样。

原来下人也会笑。

原来丫鬟们也会叽叽喳喳像小麻雀一样。

原来那些伙计胃口那么大。

原来香菇从来不是金贵的东西。

昨日下了今年第一场雪。

可能是陈平觉得我在将军府的生活,他参与的太少,没有兑现新婚夜“待我好”的承诺,这天晚上他居然主动提出要带我上街逛逛。

只是为何香儿给我打扮得如此上心?

“夫人糊涂啦!第一场雪后的第一个晚上,京城里都要办灯会的呀,夫人忘了吗?”香儿笑嘻嘻地给我塞了个汤婆子暖手。

原来如此。我没有忘。我只是根本不知道。哪怕我从小在京城长大,哪怕我出身李府。

哦,李府。

我正若有所思,却觉得背上一沉。抬头看去,是陈平。他给我披了一件毛茸茸的披风。

揉了揉冻得泛红的鼻尖,他开口:“下过雪,晚上冷,刚做好的披风给你拿过来,披上出门也暖和些。我仔细着你平日里穿的衣裳,想来应是你喜欢的颜色。”

我笑了,真心实意的。我发现我喜欢毛茸茸的东西。

“谢夫君,我很喜欢。走吧。”

“......好。”

灯会好热闹。灯会好漂亮。

我问我觉得灯做得最好看的手艺人,能不能做香菇灯笼和明月灯笼,我择日叫人去取。

那个老伯伯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乐呵呵的答应。他说他的孙女也喜欢吃香菇。我说那让香儿取灯笼的时候送一筐香菇给她。

老伯伯看了我好久,说不必了。他的孙女已经去世好几年了。他说他孙女喜欢灯笼,他就每逢灯会出来卖灯笼,这样每个来买灯笼的小姑娘,都像他孙女了。他说他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了,没几年大概就能见到他的孙女了。

我点点头,跟他定了取灯笼的日子,说了声老伯保重,离开了。

陈平看了我许久,才开口问我是否要帮他。我说不用。“再怎么帮,他对孙女的念想始终只寄托在灯笼上了。他现在过得就很好了,再好也好不过当下。他当下开心,就好。再说,他可能,更想见他的孙女。”我说。

娘亲,您喜欢什么样的灯笼呢?给您烧一只明月灯笼好吗?明月皎皎,您想见皎皎吗?

到了一处地方,我看到有个人在吹一个玩意儿,那声音空灵婉转,又有点凄凉悲伤。

那人说这叫陶笛,他吹的是六孔的,极好学的乐器。

我有了兴致,当街和他学了一番。他夸我有些天赋,竟片刻学会了一首简单的小曲。

我很高兴,挑了一个有竹叶图案的六孔陶笛买下。

夫君,我原来在音律方面小有天分。

我本想扭头对陈平如是说道。但是陈平,定定地站在那里,望着那陶笛贩子身后的楼——妙音楼。

一刹那,妙音楼后放起了烟花。香儿说今夜不光有灯会,皇帝还特许放烟花庆祝。

烟花闪烁,色彩繁复,绚烂的流光映在陈平脸上、我的脸上、每个看着烟花的人的脸上。

我摸了摸汤婆子,有些凉了。好像。

“夫君,看完烟花我们就回府吧,我有些凉了。”

陈平回过神,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香儿伸手摸了摸汤婆子,“可是......”“汤婆子也凉了些了,不是么?”我看了看香儿。香儿还想说什么,看了看我,也只挤出了个“是”字。

对不起啊香儿,我没了兴致了。烟花放完了。下次带你好好玩。

还有半月春节将至。

很少这般像模像样过春节了。

宫中也忙着过节,为了宫中那些金贵的人,军营里格外的忙碌。陈平去的比往日早,回的比往日晚。

但他依旧抽了一天的时间陪我上街去。过节要备的东西自然有人打点,我出门纯属是散心。

我看到有人在卖小狗。木盒子里一些干草垫着,有三只小狗哆哆嗦嗦地靠在一起,发出嘤嘤的叫声。大约是强壮的兄弟姐妹都被挑走了,剩下这些看着病恹恹、瘦小的,就不被看好。

我连着木盒子一块买下,让身边跟着的伙计先送回府上清理一下。

陈平问我为什么不买猫,他说京城夫人大都喜欢养猫。

“狗比猫看的通透,我对它好,它就对我也好。我喜欢狗看到我时开心摇尾巴的样子。我觉得狗更惹人怜爱些。”

“而且我讨厌猫。我被抓伤过。”李府的猫,从不剪指甲。

陈平没再多说什么。

我们路过了妙音楼。陈平看出了神,等回头,撞到了我探究的眼神。他想张口说什么,被我打断,“夫君,差不多了,妻,累了,回去吧。”

妙音楼是我故意路过的。

我以前也从未用“妻”自称。

除夕夜,陈平没有宫中的任务,在府上待着。

我憋了很久,才准香儿的阿娘再做一次素鲍鱼。全府都有,忙坏了她阿娘。

果然,好吃的东西隔很久再吃,会觉得格外满足。

吃完饭,我搓了搓手,对着陈平笑道:“夫君之前带我逛灯会,给我买小狗儿,我很高兴。我也给夫君准备了礼物,夫君一定也会很高兴。”

我撤掉所有下人,把陈平引到一间厢房。厢房里灯火闪烁,映出一个女子的剪影。

我能感受到陈平一下子失了方寸不可置信的眼神。我转过身对着他,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妻,今夜不打扰夫君。”

“皎皎,这是......”“夫君,是。夫君自便,妻先退了,今夜夫君可以不到妻的屋内过夜。”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这个小院儿。

我吩咐香儿,叫来同她关系好的丫鬟到我屋里守岁去。

听见我的脚步声,大黄二黄早早地开始扒拉门,更别说开了门就围着我,摇着尾巴乱转,那张了嘴巴吐舌头的样子真像是在朝我笑。

我进屋抱起小黄坐在床上。小黄身体最差,精神头最不好,我下的心思也最多。

小黄趴在我腿上,其余两只趴在我准备的蒲团上,下面各垫了一块布。几个丫鬟们围坐在一起,旁边置着一只炉子,窗户微开。取好的蘑菇灯笼和明月灯笼也点起来了。

丫鬟们自顾自地聊着天,天真烂漫。只有香儿坐在我身边,不解的问我:“夫人,今天是除夕啊,为什么不和将军一起守岁。还有......厢房里的姑娘......”

她的话被我用陶笛打断。是我前些日子找陶笛贩子学的喜庆的新年小曲儿。很短,一会儿就吹完了。

我一个人,一遍一遍的吹着,一直吹到几个丫鬟哈欠连天,一直吹到打更人宣布新年到来。

连着香儿也回自己屋去了之后,我放下睡着的小黄,提着明月灯笼和火折子,从床底下抽出一早准备好的铁盆,走到院子中。

“娘亲,皎皎把明月灯笼给您捎来了,娘亲,新年快乐。”

“娘亲,皎皎在夫君家一切都好。我有贴身丫鬟了,很忠心的。将军府的素鲍鱼好好吃,皎皎喜欢。皎皎喜欢毛茸茸的东西。节前夫君还给皎皎买了小狗。那只最小的可惜了,不知道能不能挨过这个冬天了。”

“娘亲,皎皎帮夫君赎回心上人了。”

“她在妙音楼里是个地位极高的艺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会医术,干干净净,洁身自好,气质不凡。怪不得陈平的心里满满都是她。若不是在那样的地方,说她是大家闺秀都可以。”

“当然我也没有奢求陈平对我有情,他只要待我好,我也待他好。他只要一直让我做他的妻子,就好,这样就不会重蹈娘亲的覆辙了吧。”

“所以新年我想给他一个惊喜,我把他的良缘找回来,续上了。”

我扯了扯嘴角干干的笑了两声,一道清泪流了出来。

“可是为什么,那姑娘叫明月啊......”

“娘亲,皎皎后悔了。皎皎觉得这次是皎皎自己作践自己......”

铁盆里火光闪烁,火舌一点点吞没灯笼,直到全部化为灰烬。

我抬起头,乌黑的天空悬了一轮明月。

一轮明月,一轮皎皎明月,“皎皎”,不过可有可无罢了。

娘亲,您在天上过得好吗?

娘亲,皎皎想您......

新的一年,大年初一,清晨。

我想了一夜,只要这两人也对我好,我就对他们也好,这样大家都开心。

所以香儿慌慌张张跟我禀报陈平和明月姑娘在饭厅等我一起用早膳时,我并没有很大波澜。

“香儿,你一直都知道将军心里有人,而且知道是谁对吗?全府都知道对吗?”香儿抿了抿嘴巴,低下头不语,耳根红透。

是了,全府都知道的,不然我吩咐的伙计也不会这么快查到明月,查得清清楚楚。不赎明月大抵是将军府没那么多现钱,以及我的存在,让赎明月这件事变得看上去棘手罢了。

进了饭厅,我低头欠身:“夫君,妻昨夜守岁,起的晚些,不要怪罪。”

“夫君昨夜与明月姑娘再见,是否开心?”见到我,陈平和明月都起身不语,听了我的话,脸上的神情更是复杂。啊,其实我只是简单询问。

好饿,大年初一的早膳好丰盛。我搓搓手,见二人不动,便自顾自地先坐下来用起了早膳。

“夫君、明月姑娘,快用早膳。”我喝了一口热粥,莞尔道。

“皎皎,你......”“夫君放心,妻是将明月姑娘赎回来的,一次结清,不用担心妙音楼的人纠缠。”

二人直到我又催了一声,才默默地入座,默默地用膳。只我一人边吃边说,他们边吃边听。

“夫君想必一直记得新婚夜对妻的承诺,但不一定记得妻对夫君的承诺。”

“妻说过,你若是有朝一日将那姑娘纳了妾都无碍。记住我是你的妻就好,我们相敬如宾。”

“明月姑娘是个好姑娘,出淤泥而不染。妻一直以来不忍心因我而拆散你们。”

“厢房已为明月姑娘打点好,只管住进来。什么时候纳入府上全凭夫君定夺,大小事宜交给我办。”

“只一点,明月姑娘,”我放下碗筷,看向明月,“你只能是妾,这一点,要委屈你,这也是我们当初谈好的。”我又看向陈平,“夫君,这也是我承诺里唯一的要求。”

我能看到明月的身子猛地一震,然后点点头。陈平盯着我,那目光我捉摸不透。但他再见到明月,恢复自由身的明月,他一定打心眼儿里高兴。

我先用完了早膳,准备离开。陈平站起身,定定地看着我,“皎皎,谢谢你。”明月也连忙起身:“谢夫人成全。”

我笑着摇摇头,说了句“无碍”便告退了。

京城四月,芳菲未尽,反倒繁盛。

小黄熬过了这个冬天。三只一只没少。

陈平挑了个算是吉利的日子,把明月纳入了府上。没有大办,只在府内做席,没有外人。不过他们洞房花烛夜,我很是无聊,吹了许久的陶笛,险些把香儿吹烦。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点点有了变化。

我逛将军府、逗小狗、等陈平,都有了明月一起(特别是等陈平);

陈平在用膳时的话也多起来,甚至会和我们讲讲宫中的事情,脸上的笑意也比从前只我一人时多;

明月虽然是妾,但我吩咐下去,府里都唤她“二夫人”,她也确实配得上这一称谓。

总之,挺好的。

娘亲,您看见了吗,皎皎现在过得,挺好的。

太阳升了又落,月亮圆了又缺。万物生长,万物凋零。有的人来了,有的人走了。

三只狗子长得肥肥壮壮,尤其是小黄,在明月的帮助下,长得和老大老二一样好。

我逐渐分不清他们三个,于是给他们仨套了三个颜色不同的脖套,系个小小的铃铛,每当我靠近我的院门,铃铛就叮当当唱着歌儿。

香儿某天用黄黄的银杏叶做成书签夹在我的话本里,我觉得那叶子很好看,托陈平在院子里移植了一棵高高的银杏。我就有了个念想,那铺了一地的、金黄的、明晃晃的。

我在银杏树下置了石桌石凳。

最喜欢在秋天时在那儿读话本,累了就趴在桌上睡会儿,醒来就有银杏叶零零散散撒一身。

有时找不到狗子了,到银杏叶堆里掏掏,准能找到。

金秋金秋,这才是金秋。

我还是喜欢逛灯会。有时候路过妙音楼,明月会饶有兴致跟我讲起以前她在里面遇到的有趣的事情。

只是从某一次灯会开始,老伯的摊子不见了。我想,他应该已经见到他的孙女了吧。自此,灯会上我也就不再买灯笼。

香儿的母亲过世了。去世前一天还给我做了素鲍鱼。

她临终前还挂念着我。“我们夫人就爱吃我做的素鲍鱼,我有一天要是去了,夫人怎么办。”最后喃喃着香儿的名字睡了,第二天就再也没醒来,我也再没吃过素鲍鱼。

香儿还是那个香儿,只是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人活着不就这样吗,迎来送往,谁也逃不过。

我也逃不过。

今年的京城少有的不太平。有一个行迹诡谲的淫贼,已经毁了好几个姑娘的清白。官府衙门抓了许久都没抓住,次次都扑了个空,只留下绝望的姑娘。

没想到,我居然也遇上了他。

他不知何时潜入了将军府。这夜陈平留宿在明月那儿,我独自一人睡着。被他用了迷香。

他没得逞。动静不大但我的狗子听到了。他们大叫着冲了进来对着贼人撕咬。我咬破了虎口强撑着逃离了院子,在看到家丁的人影后只一阵天旋地转......

他被抓住,暂时关在柴房里。我醒过来,得知三只狗儿多少都受了伤。

我不顾阻拦,失了仪态,冲去看它们。

我最心疼的小黄,受伤最重。我摸着它的头,留下一道泪。它别过头,似在安抚我,一遍遍舔舐我的手,温温的,湿湿的,然后用黑溜溜的鼻尖,碰了碰。

我下了令,我的狗没好之前,把那贼人关在柴房。

约莫六七天,大黄和二黄开始转好。而小黄依旧只能舔舐我的手来抚平我的不安。突然有一天,它也能站起来,颤颤巍巍走几步路,对着我摇摇尾巴。那天我很开心,把它抱在怀里,抱了很久,很久。而它似乎也是很开心,一直舔舔我的手。

我以为它要好了。

我以为。

第二天我就找不到它了。

直到第三天。

我当时就对着银杏叶堆失神发呆,我想着要是那黄灿灿的叶子里......

突然我就起身,急匆匆地向府上另一棵银杏树走去。

现下是十一月,银杏叶正落得欢,它喜欢裹着银杏叶睡,或是窜出来吓唬我。它肯定在那里等我找到它。它一定等得着急。

路好远。这将军府,我第一次觉得它好大,大的我发慌。

我看见它了,它果然裹着银杏叶躺在里面。它好像睡着了。若不是我靠近时嗅到了尸体的腐臭,若不是我伸手摸到它僵硬冰冷的身体......

我恍然明白它那天为何表现得像快好了一般,为何依依不舍舔了我那么久。

它在跟我道别。不忍我难过又思念着我,所以选了这棵离我极远的银杏......

我疼爱的、忠心于我的小黄,死在了极晴朗的秋日里,死在了极灿黄的叶堆下。

我尽量平缓语气,吩咐香儿派人把小黄埋在我的银杏树下。

然后我转向柴房走去。

推开门,那贼人已是狼狈模样。见来人是我,居然还直勾勾盯着我,说了句“夫人好”。我没有理他,转身拂上一旁的柴堆。

“我的狗,被你害死了。道歉。”我说。

“不就是死了个畜生么,一只狗而已。夫人安好,才比较重要吧。”他的声音好难听,为什么一个人的声音会这么难听。

我拎起一根木柴,走到他身旁缓缓蹲下。他被绑着无法动弹,只能由着我用粗糙的木柴挑起他的下巴。

我也直勾勾看着他。打量他。“你口中的畜生,却是我心中的宝贝。”

他嗤笑一声,“你们富贵人家就是娇......”话被我用木柴朝他头上一挥打断。许是力气太大或是我蹲着不便,我也被自己带着晃晃悠悠偏倒。

我很快又支起自己,拾起那根木棍,一下一下,朝他挥着。

“就是你!害死我的狗!”

“就是你!把我的宝贝视如草芥!”

“就是你!毁人姑娘清白!”

“就是你!漠视她们的尊严!”

“就是你!”

我一遍一遍的吼着,吼到最后我都不知道我吼的究竟是谁。

说我疯了也好,说我狂了也罢,看到他眼中的不解逐渐转化为恐惧时,我还不解气,竟缓缓抽下头上的簪子。我听到自己的低低的笑声,也看到他浮现恐惧的脸逐渐放大......

“皎皎不可!”陈平适时地出现拦下了我,打掉了我将要刺向贼人的簪子,命人即刻把他送与官府,而他抱着昏倒的我,叹了口气,把我送回了我的院子。

没人知道,从那天起,李皎皎,少了半条命。

只有我知道。

只有,我一人,知道。

那个恶心的贼人被砍了头。给了他个痛快,我真不甘心。

我自此开始昏昏沉沉起来。用陈平的话说就是一点精神气也没有了。

我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该醒的时候睁开眼睛,别人说话我也答应。

我的记性变差了。府里大小事务我都交予明月,让管家帮着。

我总坐在银杏树下想事情。可是下一刻我又忘记自己刚刚在想什么。

我刚刚在想......

啊呀,我刚刚在想什么呢......

“香儿,怎么不见小黄了呢?”我看着大黄二黄打闹着,好像脑中清明了些许,开口问道。

“夫人......”香儿红了眼眶,小手攥得发白,迟迟不回我的问题。

“想起来了,”我轻轻一笑,“我的小黄,在银杏树下睡着了。”脸上一道温热,秋风渐凉,很快带走了那稀少的余温。

香儿跪了下来,就像我头一回失态落泪,她抽出帕子,“夫人”“夫人”地叫唤着给我擦着脸儿。

她擦的好轻,好像用点力,我就碎了。

明月劝我不要这样耗着自己。我也不想,可是我控制不住。

有一天我再一次问起香儿小黄的去向,不等她作声,我便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我从未听过香儿哭的那般伤心害怕。可惜我还没摸上她的头安抚她,便不省人事。

我开始发高烧,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大夫换了好几个,药吃了就吐,府上忙作了一团。

明月说她的师傅是个良医。为了请她师傅出山,她在她师傅门前跪了三个时辰,最后只换来一句“她不想活了,除了她自己,没人能救得了她了”。

是,我就是不想活了。

大夫诊脉时我憋气,喝药时我自己催吐,要不是陈平命人撤了我周身所有能伤到我的东西,要不是我开口要砒霜把香儿吓晕,我早就该去了。

我现在是什么样儿我清楚,府上的人都清楚。

我没有脸面再去拖累他们。

看着他们忙里忙外,我满心都是歉疚,所以我要赶紧死,我死了他们就轻松了。

我被明月含着泪扇了一巴掌。看来是我迷糊着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你说你满心歉疚,那就好好活着!是,小黄没了,大家都难过,但你没有了小黄,你还有大黄二黄,还有这整个将军府,大家都把你挂念在心上,把你放第一位,你就这么糟践我们的心意!”

“夫人,明月一直记着夫人的好。您不嫌弃明月的出身,成全我和陈平,嘴上强硬只让我做妾,但实际上给了我高于妾的待遇,从不把我瞧低一等,明月看得出来......府上的人,您也都记着他们的生辰、喜好,陈平是个粗人不会给下人起名字,你就给他们起好听的......”

“还有、还有除夕夜您把我带到府上,我也吃到了素鲍鱼。哪个府上的夫人会让全府的下人和主子吃同样的饭食......”

“满京城哪里还能找到第二个这样好的夫人!您不能,您不能......”

我努力的睁开眼睛,抬手去擦明月的眼泪。

明月啊明月,你才应该是那个夫人。

我最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和陈平。明明是你和陈平两情相悦,明明再等一阵子陈平说不定就能赎你出来,可是我横插一脚,只是为了借陈平逃离李府。我一个庶女能作正室,还能被府上的人尊着敬着,我何德何能呢。

明月啊,你知道吗,你和我娘亲好像。

我娘亲当年算是书香门第,大家闺秀,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时候李建川还是个碌碌无名的穷书生......

就像话本里说的那样,大小姐爱上了穷书生,与他私定终身,还把她娘亲留给她的镶金平安扣留给书生,保佑他进京赶考一路平安......

书生不负所望,考了好名次,做了官。可他看见荣华富贵迷了心,昧着良心娶了一个大官的泼辣的没人要的女儿,一步一步爬到了越来越高的位置......

大小姐得知不顾家里阻拦千里迢迢去京城寻他。书生怕她把事情说出去坏了他的名声,哄骗她委屈做妾,用那块平安扣大义凌然作证,不日会休了那泼妇,给她一个名分......

可是那天真的大小姐至死都没等到书生兑现诺言,书生需要正室家里的帮扶,而她等到的不过是那正室的羞辱,要不是有了个女儿,她瘦弱的身子撑不了几年.....

大小姐也有自己的尊严,那尊严化作执念,和那镶金平安扣一起留给了女儿......

后来正室突然就死了,但是那女儿依旧不好过。她长得太像大小姐。某日书生见到女儿,发现那眉眼间都是大小姐的影子,竟生出恐惧之心,夜不能寐,便把她赶到最偏的院子里,只等她成人了赶紧嫁掉,死生不复见罢......

那女儿知道父亲的心思。嫁了人就能逃离李府,她求之不得,可是她要寻个好夫君,她不愿做妾,她只能忍痛用娘亲的平安扣和李府的腌臜厨娘换取一个可靠的消息......

我不知道我迷迷糊糊有没有把话说出来,说明白。明月哭的更厉害,陈平听了更是冲出了屋。应该是听见了吧。压在心里那么久的话原本以为说出来很难,没想到这么简单。

“在李府那么多年,勾心斗角、趋炎附势的嘴脸我见得多了......在将军府上待的这些年,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

“我娘不幸,我不能让你因为我跟我娘一样不幸......不然,不公平......”

明月抱着我,一直在哭。

我逐渐看不清周遭,也听不清声响。

我好像看到娘亲。

“娘亲,您来接我了吗?”

“娘亲,您怎么在哭呢?”

我伸手,好像摸到实在的脸。

“皎皎......皎皎乖!听娘亲话!别睡,活着,娘亲要小皎皎活着......好好活着!”

好,娘亲,皎皎听话,皎皎,再撑一会儿......

我还是活了下来。多亏了陈平和明月。

我迷迷糊糊看到的娘亲不是别人,就是明月。她发现我开始说胡话,开始喊娘亲,她就顺着我假扮了我娘亲,又是让我别睡,又是让我吃药,我勉勉强强又撑了一天,才沉沉睡去。

醒来,看到的是陈平疲惫的脸。

他看到我醒来,脸上突然就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皎皎,惊喜,看我给你找来了什么!”说着便把什么东西往我头上套。

我低头看去。娘亲的镶金平安扣!

“陈平......你可不敢拿我娘的遗物来骗我......”我控制不住颤抖的身体,抓着他的胳膊,我第一次直呼他的大名,我怕这是假的,他不能骗我,不能。

“不能不能当然不能!我之前路过一家典当行时曾见过一块镶金平安扣,那典当行老板喜欢的不得了,光放在那里给人瞧也不肯卖。”

“我昨日出去便是向典当行老板询问那玉的来历,果不其然从李府那厨娘手上当出。我当机立断给它换出来了。将军府上也不缺好东西,换一块玉不成问题。”陈平“嘿嘿”一笑,好像刚刚满脸疲惫的人不是他。

我仔细地看了又看,是娘亲的玉不错,是娘亲的玉......

我看向陈平,忍不住撇起嘴来。“陈......不,夫君,可不可以......”我对着陈平双手微抬。他揉了揉鼻子,大大方方的把我拥住。“谢...呜......谢谢......”

我埋在他怀里哭了不知道多久,但是我哭的很痛快,从来没有这样哭过,就好像积压多年的委屈一下全宣泄出来了。我哭了,但我哭得很开心。

哭到后面我哭不动了,靠着他抽抽着。明月端着药进来了。他见状,摸了摸我的头,轻轻地对我说“好了,皎皎乖,娘亲的玉我给你找来了,那皎皎吃药了好吗?”

后来明月跟我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大笑着跟我说,像极了无奈的老父亲哄自家怕苦的女儿吃药。

我开始吃药。那药真是苦不堪言。明月为了让我吃药,每回都给我准备蜜饯,还准许把大黄二黄放进来陪我。

我的病好了,只是身体不再如从前,好在有明月帮我调理,将军府才不至于多出个药罐子来。

再后来,明月有了身孕。

可惜不知为何明月小产,差点丢了半条性命。大夫说她以后都不能生育了。

我很难过,明月也很难过。我的身体因为那场大病早已不能生育,明月又一心想为陈平生个大胖小子。我们俩收拾了很久的心情,去劝陈平再纳一个。

陈平只淡淡一笑,说只要我们两个好好地就什么都好了,他也不多奢求什么。仔细瞧瞧,陈平的脸上也爬上了许多皱纹,不再是当初一身酒气却又清醒的小将军了。

大黄和二黄倒是生了一窝小狗仔。于是我就拉着明月和我一起照顾小狗,院子里又叮当当的热闹起来。

后来大黄和二黄也走了,寿终正寝。我和明月抱在一起哭了好久,香儿和明月的丫鬟抱在一起也哭了好久。那天晚上,陈平一个人睡的。

感觉日子又回到了过去。

陈平早上骑马去军场,我和明月逛将军府,溜小狗儿,有时也出去消遣。

明月还额外教我琴棋书画,说是要弥补我在李府浪费的大好年华。我笑着说,都嫁作人妇人老珠黄了还做那些大家闺秀的事干什么。明月说闲着也是闲着,让我见识见识她的厉害。

然后,黄昏时我们再一起去门口等陈平回府。

到了冬天,许是感染了风寒,明月开始咳嗽。起初想着,没什么大问题,好好调理一下便是。谁知一个冬天都过了,燕子都飞回来了,明月却越咳越厉害。

是了,我们都忘了,这世上没有谁能治好所有的病,有些时候我们都无能为力。

明月开始咳血出来。我突然明白那天我吐血时香儿的心境,我觉得手指尖的温度都被抽走了。

明月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次换我和陈平去跪她师傅。她师傅说,不是明月想不想活的问题,是这病根本治不好。

我骗明月说她这病不用她师傅来治,“咳嗽嘛,我命人给你多煮煮冰糖雪梨......”

“皎皎越发像个孩子了,多大人了,我都咳出血了还冰糖雪梨搪塞我呀。”明月实际上长我两岁,自我生病那次我便许她叫我皎皎,就好像长姐般叫我皎皎。

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那天天上看不到一颗星。

那天明月被乌云挡住了身影。

那天,明月去了。

第二天夜里,一轮明月高高挂起。

我头一回见陈平哭。他自幼无父无母,我没见他为爹娘哭过。他手下人去了,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

那天夜里,我们坐在明月的院子里,陈平抬头望着一轮月亮饮泣。他说,他的明月回天上去了。

我给明月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满京城再也找不到哪个妾能被称作“二夫人”,能有这样的葬礼。只有明月有。

日子又回到了我刚进府的样子。我和陈平的话又少了起来。

只是有一夜,陈平像动了情一般一遍又一遍的要我,“皎皎”“皎皎”地不停唤着我的名字。他捧着我的脸,像是要吻我,却又最终落在我的脸颊上,伴着一滴滚烫的泪。

外族来犯,陈平要去边疆打仗了。

“皎皎,我陈平一介莽夫,这辈子能有你和明月,是我的福分。”

“论他是文人雅客,还是当朝权贵,只有我陈平有'皎皎明月',只有我陈平有......哈哈哈哈......”

他似是很狂妄的在笑,但那笑里分明透露着不甘。我看不清他的脸,我只能把他拥的紧紧的。

“可是皇帝要我去打仗,我就只能去打仗。刀枪无眼,我......”

“皎皎,睡吧。”

“好。”

他出发那一天,我在将军府门口抱了他很久。

他捧起我的脸,很郑重地吻了我。“夫人,等我。”

我等了很久,院儿里的银杏叶长了又落,落了又长。

战报先行。大军凯旋而归,外族投降,成为附属国。

只是没有陈平的消息。

我继续等,等军队回来。

我等着。

等着。

等。

最后只等来皇帝的一道封赏,一个“忠勇将军府”的牌匾。

可笑的皇帝。他把我的夫君叫去打仗,然后我的夫君战死了,只留个封赏和牌匾,他继续稳坐他的龙椅,手握他的江山,甚至多了一个附属国。

我不要什么牌匾,我要我的夫君,我要陈平。

将军府没了将军,叫什么将军府。

“香儿,那是陈平第一次吻我,第一次郑重地唤我夫人。”

“香儿,我后悔了,我不应该让他直呼我的名字,我还想再听他叫我夫人。”

不知道是第几个秋天,将军府已经支撑不住了。

我散掉了将军府所有下人,给他们打点好了离府后的去路。我的狗子,也送给了合适的人家。

香儿还在我身边,她说要一直跟着我。我说好,我们去我院里再坐会儿,我想去看看小黄他们。

我坐在银杏树下,轻轻抚着土地。

“香儿,去厨房给我烧壶水来,我渴了。路有点远,我等你。”

“是,夫人。”望着香儿远去的身影,我浅浅一笑。

我是香儿,我被夫人骗了。

她说她会等我,可我到的时候,她却睡着了。

在她的银杏树下。

披着满身金黄的银杏叶。

握着她娘亲留给她的镶金平安扣。

笑着睡着了。

再也没醒来。

夫人,您可不能丢了香儿,等着,香儿这就来。

【完结】

更个番外——李府的猫(10.10)

如您所见,爷是李府的一只高贵黑猫。

高贵在哪儿?您瞧瞧,爷这乌黑的毛发,爷这代表高贵的幽绿瞳孔.......

最重要的是,爷是叱咤李府猫圈的黑猫,况且那李大人的正室心念着我也有个一年半载了吧,好吃好喝供着爷,爷就是不理她。爷可是高贵的,黑!猫!老!大!

这天那正室的下人给我留了不少好喝好吃的,把我引到了一个院子。我一瞧,嘿,是个小姑娘,生得白白净净,和李府其他妖艳贱货不一样呐!

爷决定,收她当小弟。

但是她看见爷好像很害怕呀,一屁股坐地上。爷的小弟可不能这么埋汰,等着,爷来教教你,当爷的小弟,得拽。

先让爷来摸摸你的小脸感受一......

很多年以后,爷都能在梦中想起被那小姑娘呼到起飞的往事......

小姑娘......确实挺拽......

(这是关于皎皎害怕猫的小番外,哈哈哈,更个搞笑一点的,说到底,皎皎和猫之间是个美【gao】丽【xiao】的误会啊,其实皎皎没有给抓伤哦,只是黑猫老大指甲实在是长,戳到皎皎了【噗】)

番外——陈平(10.12)

咬咬牙,拔去胸口最后一支箭。其实拔不拔,我陈平,都活不成了。

我摸摸嘴唇。两年前在将军府门口,那一吻许下的承诺,终究是完不成了。

那个曾紧紧拥着我不肯放手的姑娘,还在等我吗?

初次见她,是在我的大婚之夜,我的新房里,而她,就是我的新娘子。李皎皎,李大人李建川的庶女。

我永远也忘不了,在我告诉她我有心爱之人之后,她镇定自若的自掀盖头,自卸妆容,甚至大方表示不介意我纳妾,只要一直做我的妻。

我一直没碰她,按照她说的话,两个人一直相敬如宾。她也不抗拒与我同枕共眠,却也从未怪我不与她有夫妻之实。

她大概不知道,新婚之夜她曾哭着说梦话。

她说,娘亲,这世上有第二个人叫我皎皎了,是皎皎的夫君,皎皎自己选的夫君。

她说,娘亲,我丢了娘亲给我的金玉,我断了夫君的良缘。

她说,对不起。说了很久,边哭边说,任我怎么叫她,都不肯醒。

我鼻头忽的一酸。看来,她在李府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我也大概知道为何李建川会让我来娶他的女儿,他压根就没想给她嫁什么好人家吧。原来我竟是她自己争取来的。心酸又好笑。

她后来也总说梦话,哭着说也有不少次。她梦话中她娘亲的那块镶金平安扣,究竟什么样。

再后来,吃素鲍鱼吃到哭,第一次的逛灯会,我都更加确定,她在李府,过的一点都不好。

李建川,真有你的。

虽然我有心爱之人,但你既已是我的妻子,我的夫人,我便一定好好待你。

她穿衣服极喜素色,倒也配她的名字,“皎皎”。

衣服穿得素,身上首饰也素,她平日里就插几根不艳丽的簪子,除非有什么要出席的宴会,倒是会戴个步摇。只是从李府陪嫁带来的嫁妆里的首饰,她从来没碰过。

后来除夕夜,皎皎给了我一个惊喜——她把明月,我那身在妙音楼的心上人,赎回来了。

明月在妙音楼是艺女,身价极高,我一直赎不出来,我激动之余,一直不解,她是如何赎明月出来的。

再后来,我才发现,她的嫁妆,全没有了。

她说明月只能做妾,但其实只要明月能回到我身边,我就很高兴了。明月亦是如此。

我只担心她是否会像其他富贵人家一样,打压妾室。

事实证明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们两个相处的极好,每日形影不离,从未生过嫌隙。明月也时常对我说,“夫人待我很好,你放一百个心”。

我头一回觉得自己极亏欠皎皎,是她大病那一次。

作为她的夫君,我差点让她遭人侮辱,还让她最疼爱的狗丧命。

我眼睁睁的看着她的生气一天天消散,最后,是她素色衣裳上刺眼的红黑血斑。

我不敢想象,若是那天我没有想起来当铺老板手里的那块平安扣,若是没有把那平安扣换出来,哪怕明月假扮了她娘亲,她是不是,还是会撒手而去。

我几天没合眼,守着她,一直到她快要憋不住哭泣,像个小孩一样向我索求一个怀抱,我突然明白,我是个贪心之人。

后来明月有了孩子,我欣喜极了,我要当爹了。

可是明月身子不好,没能保住孩子,还差点丢了半条性命。

那天我感觉回到了皎皎大病的日子。我真的害怕。所幸明月也活下来了。

我告诉自己,她们俩好好地,我便什么都不奢求了。

可是明月还是先我一步去了。

是我太贪心了吗?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却又再也回不去了。

真是可笑,我只剩皎皎了,上天却还要惩罚我。

边疆告急,我要去打仗。

我不想,我真不想!明明是皇帝的决策失误,导致两国交恶,为什么要我们百姓去为他送死!

那一夜我在梦中惊醒。我梦见我死在了战场上,被一支箭射穿了胸膛。那么真实,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黑夜里,我感受着怀里小小的她,我难以自已。

整整一夜温存,我不住的唤着她的名字。

“皎皎。”我舍不得。

“皎皎。”我不想走。

“皎皎。”我想留下。

“皎皎......”

逐渐感觉不到痛了......

吾妻皎皎,吾爱明月。

吾陈平,一介贪者,一轮皎皎明月心中高挂。可笑,保国,难卫家。

(陈平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