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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飞对话丁荫楠丨没有对职业的敬畏就谈不上对电影的热爱

作者:四味毒叔

一、劝诫年轻导演对自己的职业要有敬畏之心

谭飞:我们欢迎著名的第四代导演丁荫楠先生来到《四味毒叔》,因为丁导算是我的老大哥,我们刚刚在长春有过很长时间的相处。这个过程中我就觉得他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年轻人,他心态非常非常年轻,而且对电影有非常深刻的认知。所以我想跟丁导今天聊聊您的艺术生涯,包括您对电影的一些看法,反正畅所欲言。

丁荫楠:畅所欲言。

谭飞:我想问问,现在好多演员开始转行当导演,这个事儿您怎么看?在您看来,因为您特别有权威来说这个事,一个好的导演需要具备哪些条件?

丁荫楠:现在因为门槛低了,原来当导演对于他的技术水平是有较高要求的,比如胶片、摄影的光效等各方面,考察都很严格。

谭飞:很严格,不是一般人能摆弄胶片的。

丁荫楠:那时是精英文化,我们是精英教育。

谭飞:精英教育是对的,我很赞成。

丁荫楠:但后来由于技术这个门槛低了,用一个手机就可以拍电影了,它变成书写性了,就是谁都可以用手机影像来传达一种感觉了。这种表达本身没有问题但随着技术门槛的降低会随之而来有一个问题,如果真正说是电影的话,电影属性还有它自己的特点,除了它的影像表达以外,它还有很多严格的规律需要遵守。比如说它在一个规定的时间里边,90分钟、100分钟,在黑屋子里看这个片子,怎么吸引观众?

谭飞:在影院看电影是很有仪式感的一个形式。

丁荫楠:对,而且它有神秘,它有悬念,它有戏剧,很多综合因素完成这个作品。可是现在的观众看到的影视作品,还是艺术刚刚说的那些艺术性吗?尤其电视,电视拍得那个水、那个烂。

谭飞:电视剧注水很厉害。

丁荫楠:这么一来,大家都不觉得电影有什么了?所以他的心里了没了神圣感。我觉得现在小孩们拍电影最大问题就是,对这个职业没有敬畏了。

谭飞:他对电影没有敬畏。

丁荫楠:这是一份崇高的事业。当年我们看人家的电影都要沐浴更衣的,虽然那时很穷,衣服很破,但要保持干净,吃饭也不要吃蒜,生怕影响别人观影,在大幕拉开的时候那是在欣赏艺术。

谭飞:其实那个时候看电影是一个很大的事,我要去看电影了,我觉得是我人生特别大的一个精神娱乐活动。对比起来现在可能显得太轻慢。

丁荫楠:现在把过去的一些规矩都丢掉了,看戏还叫好,话剧也叫好,哪有这样的?过去我们看老先生,赵丹看见我们院长,老远来就站起来了,为什么呢?这种敬畏。包括我们到现场看都看过老导演拍戏,崔嵬、水华导演拍戏,摄制场里鸦雀无声,是有神圣感的。而且我跟你讲,我听说张骏祥拍戏不说中国话,因为他是美国好莱坞留学回来的。

谭飞:张骏祥。

丁荫楠:张骏祥说话就是完全是英文。

谭飞:全英文,对。

丁荫楠:镜头,这个镜头移全是拿英文说,那所有人看着都傻了,说什么呢在那儿?

谭飞:还是那种很多精英或者很多大师的。

丁荫楠:那当然,他太太是白杨,他当场把他太太臭骂一顿,就跟她离婚了,就因为她晚到一会儿,张骏祥的太太原来不是周小燕,是白杨,大演员。

谭飞:大明星。

丁荫楠:结果后来因为她现场迟到,当场臭骂她一顿,不仅是臭骂,不理她了。我就都是耳闻,不是见到的。我是想同意通过这个事来说明影视从业者要对自己的职业有敬畏之心。所以这个时代,我觉得对电影的崇高感没有了,因为太没有技术含量了,谁都可以弄。

谭飞对话丁荫楠丨没有对职业的敬畏就谈不上对电影的热爱

二、导演要学会自我表达,不能只学好莱坞

谭飞:那在人人都可以当导演的时代,年轻导演要学会什么呢?

丁荫楠:这样的话就要区别。就是真正把导演当事业,我也会跟那些年轻导演交流,当我听他们表达创作心得时提到不学好莱坞人,我很高兴。我觉得终于年轻人悟到这道理了,好莱坞也不是不可以学,就是说不能拿它当标准。

谭飞:对,而且不能一股脑只学好莱坞。

丁荫楠:没错。

谭飞:其实我原来也提过一个观点,我说其实好莱坞之前你能不能学学宝莱坞?你得兼收并蓄。

丁荫楠:都可以学。

谭飞:你不能只偏一个地方去。

丁荫楠:关键是你是不是能表达?因为导演很重要一点就是表达。

谭飞:对于创作者表达很重要。

丁荫楠:你表达什么?表达对社会的看法,你可以用黑色幽默表达,可以用主旋律表达,可以用喜剧表达,你一定要注意,是你真诚的表达,灵魂的表达。

谭飞对话丁荫楠丨没有对职业的敬畏就谈不上对电影的热爱

谭飞:真诚最重要。所以您今天一再强调说不能只学好莱坞,包括您当年的炼成可能也跟好莱坞完全没关系,也同样能成为一个很好的导演。

丁荫楠:我的基础应该说是苏联电影。另外关键后来特别好玩的地方就是,文革完了以后,会放一些西方电影,我是那时候看的,那时候还没翻译,也觉得很有意思,看到人家是这样拍的。我的史诗的基础是在那儿会掌握的。

谭飞:所以您的基础是应该是苏联电影加中国美学。

丁荫楠:对。

谭飞:然后有了这个基础之后再学,比如说日本的、美国的,我都看看,吸收一些东西。

丁荫楠:比如说仪式感,比如说大家说《邓小平》前面的仪式感,那都属于综合性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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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现在大部分导演缺乏创造性

谭飞:我看您也当了编剧,也当了导演,就是相当于说身兼两职,但其实现在关于编剧导演确实可能很多人是比较想知道的,就是这两个工种他们在一个电影中的份量到底如何,因为其实是有争议的。很多人觉得编剧非常重要,甚至我们有些编剧朋友都说,为什么你导演都得加某某某导演作品了,凭什么把我们编剧给忘了,你怎么看这样的两个工种?

丁荫楠:我跟您说,诗歌、戏剧、文学,文学属性里没有电影剧本这个属性,电影剧本是什么?电影剧本是为拍电影而设计的。电影剧本不是文学,电影剧本是为拍电影提供的脚本。

谭飞:文学脚本。

丁荫楠:脚本,就是我弄一个样子,我设计一个图你来做。现在好多的编剧就强调说这是我的原创,你原创你也是脚本,真正变成电影,那不是你的本事,对不对?

谭飞:所以您觉得还是导演的艺术?

丁荫楠:当然了,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我每次都参加编剧,我说了,我不挂名,我不要钱,但是我得参加创作,你得按我的意思写,不按我的意思写我没法拍,所以我《孙中山》得了八个单项奖,编剧没奖,为什么?他没看,最后说这里没按你剧本拍,是导演拍的。因为当时跟编剧有矛盾,编剧走人了,不管了,我重新写剧本,所以看这电影没给编剧金鸡奖,为什么?就因为人家一看这个画面跟剧本差得太多了。

谭飞:画面呈现和文字不是一回事儿。

丁荫楠:《血战台儿庄》就是全部按剧本拍的,所以《血战台儿庄》就给了编剧奖。

谭飞:那我们也看到最近好多大火的剧,它的署名权都会有争议,比如说刚才说了某某导演作品可能编剧不干了,或者说编剧因为他贡献不一样,有些人就没有编剧署名,有些人又有,您怎么看这样的一些,特别是知识产权上的一些争议呢?因为你们那个年代是很少的。

丁荫楠:我那个时候没有这个问题,因为那个时候大家都知道这个,现在我觉得关键还是看谁有能耐,到底导演比编剧厉害还是编剧比导演厉害?

谭飞:说不清楚了。

丁荫楠:对,如果编剧人家严格的搁那儿,你就照人家拍的,那当然得人家是厉害的。如果说你拿了剧本,导演现场二度创作,全都按导演意思拍的,那就是导演厉害。

谭飞:就是您的意思就是在最后作品呈现中到底谁的作用更大,这可能是一个认定的最好的标准。

丁荫楠:有的导演就是按剧本拍,我跟您坦率地说,现在大量的导演没有创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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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导演最精彩的时刻在拍摄现场

谭飞:导演真正在精彩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

丁荫楠:我跟我儿子丁震我就经常说这个,我说导演最愉快的是在现场,不是在家里分镜头,准备工作当然也很重要。但当到现场以后所有的灯光化服道都在那儿了,演员一演。好,这个时候生发出的创作,我出一主意,想了一个想法,这是导演现场的二度创作,导演最精彩的时刻是在现场。所以为什么老头干不动了。

谭飞:现场拍摄很累,这是费心血的事。

丁荫楠:对。导演必须得在现场保持激动,16个小时里始终要精神高度集中,心绪激昂,而且调度要在现场改。因为导演跟演员的这种交流、跟摄影、美工要交流,现场是一个鲜活的创作场景。现在我觉得就好像没有这个交流了,我那天看他们拍一个电视剧,就没有,现场就直接捋着一本儿拍。

谭飞:就是安安静静地按照剧本来,甚至导演坐在监视器前连话都很少。

丁荫楠:就在这儿睡着了。

谭飞:让那个执行导演在这儿喊。

丁荫楠:对,而且我跟丁震说过,我说你要什么执行导演?导演过瘾就是要在现场拍才有意思、才有兴趣、才有快感嘛,你这样拍,你都不知道拍成什么,那算什么?

谭飞:实际上丁导的说法就是感觉现在有些导演他只是坐在监视器前演导演。

丁荫楠:然后他坐到这儿了以后,你演员爱怎么演都行。这样的话,就是现在行业的问题,就是所有人都能当导演了。

谭飞:但你们这个年代真的导演就是得现场总指挥。

丁荫楠:我们现场没有执行导演。

谭飞:没有执行导演这一说。

丁荫楠:下面有,有管道具的,是副导演,有群众场面的副导演。但是他们都管他们自己那一份,没有在镜头前面指挥的。

谭飞:所以希望今后有更多的机会,我们能够听到丁老的更多的真知灼见,因为他真的是一辈子都热爱这个行业,热爱这门艺术,也希望丁导来经常做客,也希望他永远健康。

丁荫楠:谢谢。

谭飞:谢谢,谢谢丁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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