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编剧和导演的位置在随着媒介变化
谭飞:我们欢迎王小帅导演来到《四味毒叔》。首先想问问小帅导演最近的一些规划。
王小帅:还有就是爱奇艺的那个。
谭飞:对，《八角亭谜雾》。这也是迷雾剧场的其中一个剧集？
王小帅:对。
谭飞:那么去年迷雾剧场的一系列电视剧您都看了吗？像《隐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这些。
王小帅:我没有全部看完，但是学习了一下，因为《八角亭谜雾》我没有下场导演。
谭飞:你是总导演。
王小帅:对，其实更像是监制。
谭飞:像监制。
王小帅:他们觉得总导演这个角色是没什么所谓的，因为现在在做的是花箐导演，他是拍那个。
谭飞:《我的兄弟叫顺溜》的。
王小帅:对，大家都知道他的这部戏，他们现在也正在紧锣密鼓的拍《八角亭谜雾》。
谭飞:你第一次接触这种网络剧的制作，有什么新的感受呢？
王小帅:我觉得，正好能跟你们“勾搭”上了。
谭飞:勾搭了。
王小帅:对，能勾搭上像史航这样的编剧。原来不是经常有争论，到底一个电影作品，在署名上是编剧重要还是导演重要？
谭飞:署名应该谁在前面？
王小帅:谁怎么着怎么着，一开始，我还觉得争论这个问题很奇怪。但是后来，通过我自己做剧，我的感受也不一样了。我觉得，在长剧的范畴里，编剧是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的。就等于说，编剧帮你把整个故事打起来之后，作为导演如果动一环，编剧那边就整个都要变。所以现在要我来说呢，在长剧上一定要尊重编剧，甚至导演要进入跟编剧反复的咬合。这样的话，你在做的时候，在逻辑上、线条上才不会乱。但是我反过来想，电影又不太一样，如果在电影上非得有个争论，我觉得电影更多的。
谭飞:是导演的艺术。
王小帅:对，尊重一下导演的艺术。确实，现在我想想，如果一个剧本100来场戏的话，那么导演一定有他的编剧能力，完全没有也不行，他就可以对剧本做一些调整改变。编剧拿了这盘菜，再重新回回锅，我怎么做出，还是导演更重要一点，他不会全部按照你文字的一个一个文字、台词去拍，他会做出修改。
谭飞:所以，你的体会就是说，有时候编剧像一个土地的播种者，有时候导演扮演的是一个提高土地肥沃度的角色，不能一以概之。在不同的媒介中，导演和编剧的地位是不一样的。
王小帅:不一样的，我承认在电影上，我要让大家多多支持一下导演。因为编剧把剧本交给导演之后，还有一个在现场执行的过程，你要不是导演，你只能看着，跳脚也没用。因为前面的每一帧画面是导演脑子里在。
谭飞:他脑子里都已经胸有成竹。
王小帅:他来负责制作，所以说，如果导演一旦对剧本有问题，他也可以在短时间内进行改变，因为电影比较短嘛。他改变之后，还能够把这个圆回来，但长剧就不行了，长剧一改就乱套了。
谭飞:所以必须是编剧的作用大。
王小帅:长剧上我真的是非常需要编剧。
二
了解难题反而释放了我的焦虑
谭飞:所以呢，我们也很期待这次的《八角亭谜雾》，我看那个海报，特别有悬疑感。
王小帅:哈，那个亭子，那个小姑娘。
谭飞:但也特别的有中国的乡愁味，可能这也是你的一贯喜欢的一个调调。
王小帅:反正就是我们在一开始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我就决定到绍兴去搞。
谭飞:鲁迅的故乡，孔乙己的故乡。
王小帅:鲁迅的故居。
谭飞:闰土的故乡。
王小帅:因为绍兴的那个小水稻啊，八字桥啊，那些小鼓的桥啊，我就感受有点意思。但是真正的制作吧，也得要能把细节制作出来，也不容易，因为现在气候不一样了。你想象的就是，这三月的烟雨，烟花烟雨在那个。
谭飞:完全变了。
王小帅:没有太多这样的情况了，但是好在还是能呈现一些水乡啊，小城啊，不一样的。
谭飞:其实小帅导演所有的呼吁，他没有说是自己突然想到一个事儿，而是他一直在观察和一直在哀愁的事儿。说我本来想要这个景，原来也说这个城市有这个景，结果一去看啥都没了。只有地理名词上还在。
王小帅:有的时候，我们拍电影是这样挺痛苦的，就是说当你一个人去游玩的时候，你可以感受到这个细雨蒙蒙的，烟气盈盈地在那个湖面上。
谭飞:很好看。
王小帅:那么对，那么当然你要拍摄的时候，时间不允许了是吧？不是梅雨季节了，或者是正好过了什么时候了，然后就慢慢地呈现，和你在那一天两天能感受到又不一样了。但是拍剧嘛，有什么大家都得按照计划周期来，也不可能让你等。
谭飞:所以你观察到网剧体现的一种效率和准确度，对你是有一些冲击的。
王小帅:是的，所以这次我是非常的有体会，如果我再接触到这种工作方式，我会再严格的在剧本上让编剧或者跟编剧推敲到。
谭飞:包括场次上，打点上，更严格。
王小帅:衔接、打点、包括台词要更精准，所以这个东西我觉得编剧还是很辛苦。
谭飞:所以我还蛮期待你的《沃土》，因为你有这么一招之后，我相信你会更准确地来实现你的一个规划。
王小帅:你说的也是对的，经历了这个《八角亭谜雾》的这么多年，包括拍摄的时候，我大部分都在嘛，我就在边上看着，观察他们每天下的通告，唉呦真的是挺吓人的。一天下这么多页纸，他们说传说中的就是多页纸，这么在拍戏，我天呐我这。
谭飞:对一直拍电影的你来说确实是不可思议。
王小帅:我说我怪不得我没有拍过电视剧，因为我一直在说不敢拍，因为你每天给我拍10页，几页纸我都疯了，体力都受不了，所以就没有敢动。但是这次一来我想，我说那我再回过头再筹备自己的电影的时候，又感受又不一样了。那过去在做自己的电影的时候，觉得压力很大呀，或者觉得时间上比较紧啊，结果这次跟这一比，天哪。
谭飞:这个算什么。
谭飞:反而释放焦虑了。
王小帅:对，释放了焦虑，就变成你可以更好的来琢磨它、掌控它，这种焦虑感会减少。
三
规定情境要在“螺狮壳里做道场”
谭飞:说到《上山》，你是当了监制，这次也获得提名。你说《上山》是一部关于生死的、极具禅意的电影，当然你这次是监制，你觉得它最大的所谓的禅意和生死在哪个地方？
王小帅:是这样，总结的话并不是我说的，但这个《上山》吧，确实我是希望编剧和导演能够找出一个调性是和传统的猫捉老鼠或者警察捉小偷不太一样的一个地方。所以编剧的本意呢，等于说在一个庙里面去猫捉老鼠，捉到一个藏身多年的一个罪犯。我觉得这行，就等于说有点像在一个规定情境里面就一幕剧，场都不用换的就把这事给。
谭飞:剧情很简单。
王小帅:剧情很简单。
谭飞:但它里面信息量又很大。
王小帅:在里面你怎么做出它的悬疑感。
谭飞:螺蛳壳里可以做道场。
王小帅:对。像那个黑色，也不是黑色电影吧，就像假如说能做出一下那个奥逊·威尔斯的第三者那种。我觉得首先在你这个框架里，觉得可做、可为，就大家看起来至少不是那种走访群众或者怎么怎么去调查犯罪，不是那个。
谭飞:所以这个文本还是有点实验性质。
王小帅:它是有一点冒险的性质。那个编剧原来也是写了很多外面的东西，后来我说把外面的都减少一点，就在这个道场里。
谭飞:螺蛳壳里做道场。
王小帅:螺蛳壳里做道场，这样去尝试去弄，这样。
谭飞:还真是蛮期待，看看怎么做这个道场。
王小帅:你看看吧，我刚才说的就是不管是编剧也好，或者投资制片也好，真正把这个推到这块了，交给了那个主创导演摄影，特别是还有演员，它出来才是他们的。所以电影就是这样，你编剧也好，监制也好，你的想法，你们的工作已经都OK了，剩下呈现就由导演来呈现，这个时候导演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谭飞:还是不一样。
王小帅:就不一样了。
四
艺术评论不能“一刀切”
谭飞:那么有个问题可能很多人问过小帅导演，就是你认为一个什么电影叫好作品？你的好作品标准是什么？
王小帅:原来中国经常说什么金碑银碑不如老百姓口碑是吧？还有说观众喜欢的就是好的是吧？还有就是没有什么商业和艺术的区分，只有好电影和坏电影的区分？这样的说法都已经存在很多年了嘛，就是说。但是呢，我觉得如果就这么说完，就决定了这个电影的这个一切，我觉得也简单化了。这个东西每一种说法我觉得都是代表的一种角度和观念，是吧？我是觉得这样，我不能说我期待得奖，结果没有得奖，或者没有入围什么，我就说那个不重要，只要观众的口碑，它不能那么。
谭飞:你讲的话不能特别鸡贼，你说A没得到，那我说B是对的。
王小帅:对，没错。
谭飞:所以你觉得没有一个所谓的概念能概括所有的好电影，是这个意思吗？
王小帅:你知道就是中国是后来，每个行业都慢慢地进行细分了。一旦细分了，我们觉得就对了。其实电影也是这样的，你不能说一个电影，它还得细分，就做这样的戏的时候，你得遵循一个什么样的一套办法。比如喜剧，它是喜剧一个的办法，你说如果拿一个喜剧和拿一个动作片去比哪个好坏，是没有办法比的。
谭飞:小笼包子跟满汉全席你去比较，谁做得好，这个标准就不一样。
王小帅:对，我是觉得希望能够细分的，比如说，他们有喜剧电影节，那么在喜剧电影节里面，你们在里面去细分说，那都是喜剧，这里面哪个好。你比如说像Tom Cruise演的各种那个《Mission Impossible》，1、2、3、4、5、6，你可以比这1、2、3、4、5、6哪个拍的更好。那么相反就是说到大家都特别不敢提的，或者是甚至有点嗤之以鼻的所谓艺术片，老说艺术片，它是存在的，它不是没有。
谭飞:有。
王小帅:它是存在的，而且它一直在很重要的一个领域，或者说是在影响着很多的电影，它是存在的。那为什么避开呢？就是因为我们这块讲究钱，讲究商业，艺术片没有带来商业，所以老是害怕提它，因为怕提了它就折了自己的钱，因此就缺了这一块的研究。那么因此也会造成说现在艺术片很时髦，那好我就举手，我说拍的艺术片，你就不能批评，我说艺术片必须好，好像我搞艺术看不懂也说好，那也不对你知道吧？
谭飞:就谁都没有免于被批评的权利。
王小帅:就这个框架里，说这个框架的事儿。
谭飞:但是你的意思就是说，“好电影”还是在一个体系下讨论，而不是说是放之四海都准的一个标准是吧？
王小帅:放之四海的标准，就像一刀切的懒政一样，这么一说就完了，你还没法。
谭飞:相当于说都去建高楼吧，就把平房全拆了。
王小帅:比如有人说没有好的，没有什么电影什么艺术产业，只有好电影坏电影，正确，非常正确。
谭飞:正确的废话。
王小帅:正确的你没法说别的，没的聊了，那就只能这样了。我觉得还是不够细，大家的心不够诚、不够细，包括像一个公司或者各个行业人面对的这个事情是什么，他要很清楚。我今天的面对的是这样的导演，你让他过来拍一个，我心目中的能挣几十个亿的电影，那找错人了，首先你就错了，出发点就错了。
谭飞:他就做刀削面的，你非得让他做重庆小面。
王小帅:或者是现在什么东北饺子这个时髦。
谭飞:可能有些不专业的投资人，他就这么想的，说这个戏，反正找个导演，那导演有名就来拍这个，其实根本不搭嘎。
王小帅:还是对电影本身并不是很熟悉和了解，因为电影是一个非常，怎么说呢？非常容易让人评价的一个艺术创作。
谭飞:谁都能评价两句。
王小帅:谁都能说，看的时候睡着了、好不好看、激不激动，他就可以说这个电影好，因此呢，就等于说当资本涌进来需要大量内容的时候，那你想，我握了那么多钱呢，我有钱拿来给你来，你就能导演，他认为导演嘛，就是把编剧的东西写的东西。
谭飞:码点演员。
王小帅:码点，演员一码这就行了，他是这样想，因此就把电影的东西想的有点简单了。因此才造成就是说好像你是导演吧，就可以来给我拍，拍我让你拍的东西。那导演没办法，如果是导演是拍不了自己理想的，这样的老板让他去拍呗，因此就会造成一些方面的这种混乱。
谭飞:好的，谢谢小帅导演。请大家继续关注小帅导演接下来的作品。
王小帅: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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