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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顽主”王世襄

作者:骑着骆驼找绿洲
北京“顽主”王世襄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顽主在北京有相当一个群体,后来这个群体经过了数次革命的涤荡,以及改革开放对社会的改造,玩儿不再被有钱人视为一种骄傲,整个社会都陷入到消费主义的狂潮中,买买买让玩玩玩滚一边儿站着了。

要说近些年,在玩儿这个事业上,还有什么能叫得出名字的人物,德云社的二当家于谦算一号,他写过一本书叫《玩儿》,里面写到自己如何养马、养鸟和驯鹰等,怎么就一不小心拥有了京郊60亩动物园,自己和数千只动物的情缘。原来我们的谦哥的爱好,可不止喝酒、抽烟和烫头。

不过于谦的爱好虽然看着散着仙气,但他的涉猎并非包罗万象。老北京的顽主里,高端玩家很多,但基本上只专攻一个领域。有一个人则不一样,他可以做到包罗万象,因为玩而获得荷兰克劳斯亲王最高荣誉奖,从而成为获得该最高荣誉奖的第一位中国人。

他就是王世襄。

北京“顽主”王世襄

只要是北京文化圈的,无论你是研究文玩字画,还是戏曲文艺的,或者文史大家,提起王世襄这个名字,基本上都要竖起一个大拇指。

对于老北京的文人来说,王世襄就是一个神一样的存在,或者说北京城最后一个超级大顽主。

作为著名的文物专家、学者、文物鉴赏家、收藏家,王世襄对明代家具、音乐、书法、诗词、建筑、雕塑、动物、昆虫、美食等领域都涉猎很深,而且还写出过很多专著。

王世襄出生在官宦世家,高祖王庆云是两广总督、祖父王仁东是内阁中书、伯祖王仁堪是梁启超的老师、父亲王继曾是外交使节,做过张之洞的秘书,母亲是一位画家……

他从小就阅尽人间繁华,但却没有文人官宦的毛病,信奉什么“君子远庖厨”,而是从小就喜欢往厨房里钻。

尽管自己在北京出生,因为祖上是福建人,所以他喜欢做的菜不是北京菜,而是以福建菜为主,淮扬和江浙菜,偶尔也会涉猎。

北京“顽主”王世襄

在福建菜中,“糟”是一种很特别的手法,这对王世襄一生的厨艺和口味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从小家里喜欢请各路名师来做饭,像陈一泗这样的福建名厨,就是王世襄的老师。

“糟”在福建菜中,扮演着灵魂般的存在,同福建精神同出一宗,很多在外地漂泊的福建人,都会因糟香而思故乡。

总有美食家说,乡愁其实就是一种熟悉的味道。

“糟”严格意义上说,是酒在发酵后的衍生物,一般来说,福建人最喜欢用的是红糟酒剩下的酒糟,被视为极品。一般做菜,不会直接用红糟,而是要把它和绍兴黄酒、以及盐搅拌好,放在一起发酵至少12小时,最后产生香糟汁。

这种香糟汁,对于福建人来说,简直就是生命之水一样,就像辣椒之于四川人一样,哪怕远在异国他乡的福建人,吃到一口香糟汁做的菜,立刻就会流下思乡的热泪。

香糟汁在王世襄儿子王敦煌的书《吃主儿》里面有所介绍,这种可以做出煎糟、醉糟、炕糟、拉糟的神物,几乎是福建菜中必须当家作主的灵魂,以至于王世襄去朋友家做客,都会带上一瓶香糟汁,兴之所至的时候亲自下厨露一手。

北京“顽主”王世襄

王世襄在自己的《桂鱼宴》一书中,曾对香糟在中国菜系中的影响,做了一次严谨的剖析,他认为相比于福建菜,其实山东菜才最擅长用香糟,像浙江菜和淮扬菜,只能排在他们后面。

在使用香糟这方面,王世襄的本领跟他的文字一样,直击食客的灵魂,好多赴过他家宴的文人雅士,都忍不住撰文赞美。王世襄最擅长的是糟蛋海参、糟煨冬笋、糟熘鱼片、糟煨茭白,每次出手都技惊四座。

王世襄做什么爱什么,爱什么钻什么,精通什么,身为一个文化大家,他特别喜欢去菜市场。他说没有比菜市场,更能让一个人神清气爽。

他80多岁了,还经常跑到朝阳市场排队,高兴的时候还要拉上一帮朋友一起去,真是所谓臭味儿相投,大家都在鸡鸣鸭叫和鲤鱼的扑腾声中感受热气腾腾的生活。

王世襄对于做菜有着天生的热情,走到哪儿都喜欢做饭,比如出差的时候,他会借饭店的后厨一用;比如在“五七”干校下放的时候,他就借老乡的厨房一用;就算出国玩,想念家乡味道的时候,就用学长的锅做菜解馋。

北京“顽主”王世襄

作为一个文化大家,王世襄酷爱交友,从三教九流到达官显贵,谁都可能是他的座上宾。他同湖北渔民韩祖祥的交情,被传为佳话。

1971年,王世襄随文化部“五七”干校下放到向阳湖公社劳动,酷爱食鱼的他,因此认识了渔民韩祖祥。王世襄对饮食文化很有研究,但是却不懂鱼的很多知识,韩祖祥是养鱼专家,但是却不懂烹饪,两个人取长补短,成就了一段匪夷所思的友谊。

王世襄觉得,世间之人皆有长处,他最拿手的菜品之一“锅塌豆腐”,就是在北京前沙滩马神庙路北的一个小饭馆里学会的。

他跟厨师学会了这道菜,还请朋友们到这个饭店,他亲自下厨做给大家吃,当朋友们告诉厨师他的真实身份,对方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大概他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没有架子的名人。

葱在王世襄的菜谱中,有着神圣的价值,他喜欢以葱为主角,唱出不同的戏。他对食材的时令很看重,比如葱一定要是霜降后,但没冻坏的那种,用它来做葱烧海参,那是人间的至味。

有一次王世襄跟友人远行,看到路边有农民卖大白菜,他说这个时节白菜刚刚好,就买了两颗拿回家。用葱和姜片,以及猪油翻炒,那种白菜的清爽,伴随着猪油的香气,让他过了很久都难忘。

王世襄喜欢吃很多食材,比如蘑菇就是其中的一种。北京是一个食材比较匮乏的城市,但这没有影响到王世襄的热情,他曾经跑到过永定河附近去找蘑菇,每次找到蘑菇都会特意做记录,并且还画了线路图。

老爷子很好玩,这个秘密线路图,他一般人还不告诉,只有特别好的朋友,才会拉上对方一起去探宝。后来关于这段趣事,在他儿子王敦煌的《吃主儿》,全都有所呈现,算是泄露了家里的一级机密。

对于生活,王世襄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他对每一个身边的小事物,都会投入细致入微的关注,并在其中自得其乐。

有一次朋友请大家来家里做客,让每个人都做一个拿手菜,在一桌丰盛的菜肴中,最受欢迎的是王世襄的焖葱,食材极简到就是山东大葱,被大家席卷一空。

老爷子总说自己做的是“票友菜”,但哪个票友都未曾达到过他这种高度。

北京“顽主”王世襄

如果没有一板一眼的认真,王世襄不可能作为生活家而为世人所知,而这一切无外乎一个慢字。

就像作家木心的《从前慢》所描绘的那样——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让人感到遗憾的是,上世纪90年代后,王世襄就不再写跟美食有关的文章。他认为,一顿好饭菜的根本在于食材,而现在的很多食材都是化肥和饲料添加剂促长的,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味道,土壤等各方面环境都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时代的悲剧;作为一个民国走来的雅士,老先生会因为食材不佳,而就此封笔不再写字。

在现在这个快餐社会,这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这是一个快到所有人的眼中只有数字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中所有的人疲于奔命,而自己不过是数字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点儿。

这是一个一顿饭菜会吃上40万,还要拿出来放到社交网络上炫耀的粗鄙时代,粗鄙到除了金钱的味道,剩下的都是矫揉造作和装腔作势,这就是富豪们所谓的生活方式。

真正的文人雅士和时代风骨,统统都随着雨打风吹去。

如果老爷子还在世,他会发出怎样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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