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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柱 | 读《傅雷家书》

作者 李文柱

李文柱 | 读《傅雷家书》

《傅雷家书》,收录了傅雷1954年至1966年写给身在异国他乡的儿子傅聪的118封信。最长的一封信达7000余字,最短的只有45个字。我很佩服这位受过国内外高等教育的著名文学翻译家、文艺评论家的家国情怀和卓越才华,字里行间流露出他对祖国的赤诚挚爱,也彰显了他孜孜以求、尽心竭力为社会效力的中国文人风骨(留有《傅雷文集》15卷),更有他为把孩子培养成一位真正艺术家而把毕生学识才华和超人智慧倾注于诸多书信之中。这本书最独特、最引人之处,是傅雷用他自己渊博的知识、亲身的经历、成败的体验对孩子进行言传身教,也是与读者进行交流分享。正如有人所说,"它是一本充满父爱的苦心孤诣、呕心沥血的教子篇,也是一本优秀的青年修养、素质教育的读物。"

傅雷为把孩子培养成一个世界级的钢琴家,可谓煞费苦心,几乎每封信都与孩子探讨交流音乐方面的问题。教育孩子既要潜心学习研究西方先进的乐理和技巧,又要多读中国古典文学,从中吸取营养保持民族风格;既要在专业技术上精益求精,又要在做人上洁身自好树立严肃朴素的人生观;既要自己勤学苦练凭艺术立身,又要及时向国内传递相关信息使更多国人受益。他在给刚到波兰求学的孩子的信中说:"真诚是一把艺术的钥匙。……所以做艺术家要先学做人,艺术家一定比别人更真诚、更敏感、更虚心、更勇敢、更坚韧。"1955年1月26日给孩子写信:"古今中外的名著,时时刻刻给你精神上的养料,"他先后给孩子寄去了很多古典名著,如《世说新语》《人间词话》《古诗源选》《唐五代宋词选》《元明散曲选》等。他在信中要求孩子,随时随地吸收别人的意见非常重要,经常请教前辈更是必要。除向世界一流的导师杰老师学习外,他还在信中催促孩子登门拜访向有独到见解的匈牙利老太太安妮菲希尔请教。他在给孩子的信中写道:"人的伟大是在于帮助别人,受教育的目的只是培养和积累更大的力量去帮助别人,对社会对人类有所贡献。"在信中要求孩子,你在国外见闻既广,定有不少新东西可以告我们,"一个人对人民的服务不一定要站在大会上演讲或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随时随地、点点滴滴地把自己知道的、想到的告诉大家,无形中就是替国家播种、施肥、垦殖。"1960年1月10日了解到孩子在英国学有所成时给他写信:"唯有艺术和学问从来不辜负人,花多少劳力用多少苦功,拿出多少忠诚和热情,就得到多少收获与进步。"又说:"你不依靠任何政治经济背景,单凭艺术立身,这也是你对己对人对祖国的最起码而最主要的责任。……靠艺术谋生而能不奔走于权贵之门,这点傲气也是中国艺术家最优美的传统之一,值得给西方做个榜样。"1961年6月26日给孩子信中说:"最高兴的是你的民族性格和特征保持得那么完整,唯有如此,才不致于被西方的物质文明湮没。"

傅雷十分关注孩子的工作节奏和身心健康。他写信告诉孩子:"最好做事要有计划,至少一个季度事先要有打算,定下程序非万不得已切勿临时打乱。"他还把自己的生活习惯写信与孩子交流:"我早上起床,洗脸、吃点心、穿衣服,没一件不是用最快的速度赶着做的;而平日的工作时间,尽量不接客人,不出门;万一有了杂务打岔,就在晚上或星期日时间补足错失的工作。这些都值得你模仿。每天的工作和休息时间都要安排妥当,避免一切突击性的工作。"强调无论再忙也要把外出演出、参赛计划安排日程告诉父亲,再忙也要抽出一定时间放松自己,接触感受大自然之灵气。1961年5月1日给孩子信中说:"多亲近大自然是维持身心平衡最好的办法。终日在琐碎家务与世俗应对中过生活的人,也该时时到野外去掉一些尘俗气,別让这尘俗气积聚日久成内宿垢。"同年9月14日又给孩子写信:"我一再提醒你去森林去郊外散步,去博物馆欣赏名作,大半为了你,一小半为了弥拉(傅聪妻子)。多和大自然和造型艺术接触,无形中能使人恬静旷达(即古人所云'荡涤胸中尘俗'),维持精神与心理健康。"

傅雷不仅在文学艺术方面造诣颇深,在持家理财方面也有很多高招妙论。他强调"生活要节俭,用钱要计算,"还经常把自己的经验做法写信介绍给孩子。1955年12月21日给孩子写信:"你在国外求学,`厉行节约'四字也应该竭力做到。我们的家用,从上月起开始每周做决算,拿来与预算核对,看看有否超过?若有,要研究原因,下周内就得设法防止。"1961年5月23日又给孩子写信说:"总而言之,理财有方法,有系统,并不与重物质有必然的联系,只是为了不吃物质的亏而采取的预防措施,为了更完美地享受人生。"同年10月5日又写信说:"想知道你们的收支情况,只是想帮你们出主意妥善安排,唯有妥善安排才能不受物质的奴役。凡不长于理财的人少有不吃银钱之苦的。我和你妈在这方面自问还有相当经验可给作参考。""既然生活在金钱世界中,就不能不好好地控制金钱,才不致于为金钱所困。""我很明白在西方社会中物质生活无保障,任何高远的理想都谈不上。你既要保持你艺术的尊严,人格的独立,控制物质应成为最迫切最重要的先决条件。"他还在信中进一步指出:"古往今来,艺术家多不会生活,这不是他们的光荣,而是他们的失败。失败的原因并非真的对现实生活太笨拙,而是不去注意,不下决心。所谓'会生活'不是指发财,剥削人或是啬色,做守财奴,而是指生活有条理,收支相抵而略有剩余。"1964年3月1日当傅雷得知孩子做了

父亲以后,写长信着重谈了经济方面的问题,讲得精彩而实用。他说:"有了孩子更要好好安排一下,衣、食、住、行的固定开支每月要多少,零用要多少,以量入为出的原则,全面做一个计

划,然后严格执行。……大多数人的经验是零用的不易掌握,最需要克制功夫。遇到每一笔非生活必需开支,都得冷静地想一想,是否确实必不可少。……我们在最困难的时候,曾经把每月的每一笔开支,分别装在信封内,写明伙食、水电、图书等,一个信封内的钱用完了,决不挪用别的信封内的钱,更不提前用下个月的钱。……我们的欲望无穷,所谓'欲壑难填',若一手来一手去,有多少用多少,即使日进斗金也不会觉得宽裕。"

天下做父母的都希望子女活得比自己更幸福,特别是中国父母对孩子的婚姻总是特别的关心,傅雷对不在身边的孩子的婚姻生活更为关心。他严格而开明,既尊重孩子的意愿和选择,又适时给予传统文化和生活常识的指导。1960年8月29日得知孩子订婚的消息后马上回信写道:"对终生伴侣的要求,正如对人生一切的要求一样不能太苛。希望你拿出象对待音乐艺术一样的毅力、信心、虔诚,来学习人生艺术中最高深的一课。""你在音乐艺术中固然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在人生艺术中、婚姻艺术中也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是你爸爸妈妈最关心的,也是你一生幸福所系。……做艺术家的妻子比做任何人的妻子都难。你切不可只顾着你的艺术,也得分神顾到你一生的伴侣。眼前双方先学习相互尊重、谅解、宽容。无论男女,只有把兴趣集中在事业上、学问上、艺术上,尽量抛开渺小的自我,才有快活的可能,才觉得活得有意义。"他在信中提醒孩子:"世界上最有力的论证莫如实际行动,最有效的教育莫如以身作则;自己做不到的事千万勿要求別人;自己也要犯的毛病先批评自己,先改自己的;永远不要忘了我教育你的时候犯的许多过严的毛病(指打孩子);尽管指点别人,可不要给人好为人师的感觉。"1961年2月5日写信给孩子介绍他与妻子相处之道,"我经常与你妈谈天说地,对人生、政治、艺术各种问题发表各种感想,往往使我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的思想整理出一个小小的头绪来。可见终生伴侣的相互帮助有许多完全是不知不觉的。""许多有关人生和家常琐事的经验,你不知道还不打紧,弥拉可不能不学习,否则如何能帮助你解决问题

呢?西方人总有许多观点与我们有距离,特别是在人生的谈泊,起居享用的俭朴方面,我更认为应当逐渐把我们东方民族的明智和传统灌输给她。"1961年6月26日在信中写道:"说到弥拉,你是否仍和去年8月初订婚时来信说的一样预备培养她?不是说培养她成为一个什么专门人材,而是带她走上严肃、正直、坦白、爱美、爱善、爱真理的路。希望你以身作则,鼓励她多多读书,有计划有系统地正规地读书,不是消闲趋时地读书。你也该培养她的意志,便是有规律有系统地处理家务,掌握家庭开支,经常读书等等,都是训练意志的具体机会。""成功的婚姻不仅对当事人是莫大的幸福,而且温暖的光和无穷的诗意一直照射到、渗透入双方的家庭。"傅雷常在信中分享他与妻子的经历和生活方式,"你工作那么紧张,不知还有时间和弥拉谈天吗?我无论如何忙,要是一天之内不与你妈谈上一刻钟十分钟,就象漏了什么功课似的。日常的闲聊便是熏陶人最好的一种方法,或是饭前饭后或是下午茶的时候,随便交换交换意见,无形中彼此都会得到不少好处,不知不觉地提高自己,提高对方,总不能因为忙,各人独自生活在一个小圈子里。"他还给孩子写信:"我老想帮助弥拉,但自知手段笨拙,生怕信中处处流露出说教口吻和家长面孔。你该留意我的信对弥拉起什么作用,要是她觉得我太古板、太迂等,得赶快告诉我,让我以后对信中措辞多加修饰。我决不嗔怪她,可是我极需要知道她的反应来调节我教导的方式方法。你与她有什么不协和,我们就来解释、劝说;她与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协和,你就来解释、劝说,这样才能做到所谓同舟共济。"

从《傅雷家书》中我还强烈地感受到,他身上虽然也有旧知识分子谨小慎微的一面,但更有中国文人爱憎分明、刚正不阿的铮铮风骨。他一生尽管历经坎坷,在"反右"时被错划为右派,在"文革"中受到冲击蒙受不少冤屈,但他对国家、对领袖的赤诚之心始终没有动摇过。1957年3月他应邀出席中共中央宣传工作会议,12日聆听毛主席讲话后激动地给孩子写信:"毛主席的讲话,那种口吻、音调,特别亲切平易,极有幽默感。他的马克思主义是到了化境的,随手拈来,都成妙谛,出之以极自然的态度,无形中渗透听众的心。讲话的逻辑都是隐而不露,真是艺术高手。他胸襟宽大,思想自由,和我们旧知识分子没有分别。毛主席是真正把古今中外的哲理融会贯通的人。"对于一个真正的中国高级知识分子而言,如果不是从内心深处敬佩一个人的话,是絕对讲不出上述这段肺腑之言的。他对毛主席是如此的崇敬,对美帝则极为厌恶,他对美帝国主义有一段精妙绝伦的点评,1962年1月21日给孩子信中写道:"我往往在想,象美国人这样来源复杂的民族究竟什么是他的定型?什么时候才算成熟?他们二百年前的祖先不是在欧洲被迫出亡的宗教难民,便是在事业上栽了筋头的人;不是年轻的淘金者,便是真正的强盗和杀人犯。这些人的后代,反抗和斗争性特别强是不足为奇的,但传统文化的熏陶欠缺,甚至是绝无仅有也是想象得到的,只顾往前直冲,不问成败,什么都可以孤注一掷,一切只问眼前,冒起危险来绝不考虑值不值得,不管什么场合都不难视生命如鸿毛。难怪资本主义到了他们手里会发展得这样快,畸形得这样厉害。我觉得他们的社会好象长着一个癌,少数细胞无限制地扩张,把其它千千万万的细胞吞掉了,而千千万万的细胞在被完全吞掉以前,还自认为健康得很,自由、民主得很呢!"

现在手机电话、电脑互联网发展普及以后,人们(包括亲人们)用书信交流越来越少,"家书抵万金"的时代渐行渐远。其实书信交流也有它的好处,不仅可以训练一个人的思维和写作能力,还便于保存和传播,人们爱不释手的《曾国藩家书》《傅雷家书》等便是明证。傅雷关于家书有两段异常深刻的论述。1955年3月27日给孩子的信中写道:"一个人的思想是一边写一边谈出来的,借此可以刺激头脑的敏捷性,也可以训练写作的能力与速度。"1956年1月20日他在信中写道:"一个人的思想,不动笔就不大会有系统,日子久了,也就放过去了,甚至于忘了,岂不可惜!就为这缘故,我常常逼你多写信,这也是很重要的'理性认识'的训练。"的确如此,我亦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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