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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之道:海德格尔的语言思想及其批判性拓展

作者:草竹道人
语言之道:海德格尔的语言思想及其批判性拓展

摘要:

本文剖析了马丁·海德格尔语言哲学的核心,特别是其从早期的形式指示到后期的诗与思的对话的转变,以及对“道说”与“大道”的探讨。文章首先追溯了海德格尔如何在《存在与时间》中通过形式指示揭示存在,接着分析其后期语言思想的深化,强调诗作为存在显现的特殊方式。随后,本文评述了列维纳斯、布朗肖和罗姆巴赫等人对海德格尔语言思想的批判,指出其潜在的主体性问题和语言的界限,同时展示了批评如何丰富了对“道”的理解。

语言之道:海德格尔的语言思想及其批判性拓展

I. 引言

在哲学的浩瀚星空中,马丁·海德格尔无疑是一颗璀璨的明星,其思想深刻影响了20世纪乃至今日的哲学走向。海德格尔不仅是现象学运动的关键人物,更是一位颠覆传统形而上学的哲学巨擘。他的语言思想尤为独特,构成了理解其存在论探索的基石。

海德格尔提出,语言不仅仅是交流的工具,更是存在显露自身的方式,这一观念彻底改变了西方哲学对语言和存在关系的认知。其影响跨越哲学、文学理论、文化研究乃至科技哲学等多个领域,成为众多思想家批判、借鉴与发展的源泉,展现了其思想的深度与广度。

语言之道:海德格尔的语言思想及其批判性拓展

II. 海德格尔前期的语言思想:形式指示与存在的显现

A. 形式指示的现象学基础

海德格尔早期的语言思想植根于现象学方法的土壤,特别是他师承胡塞尔的现象学传统,但海德格尔赋予现象学以独特的转向,即朝向存在(Sein)的探究。形式指示是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提出的一个核心概念,用以描述如何通过现象学方法揭示事物的“存在方式”。

形式指示不是对事物属性的直接描述,而是揭示事物如何展示自身,即事物存在状态的揭示方式。海德格尔强调,事物的意义并非预设在事物之外,而是在事物自身的存在中被展示出来,形式指示便是这样一种揭示过程,它不依赖于传统的逻辑推理或概念框架,而是让事物本身在直观中自行显示其存在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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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旧语言Ⅰ的概念

在海德格尔的早期思想中,“旧语言Ⅰ”指的是传统意义上用来交流、传达信息的语言,这种语言通常被理解为一种工具,服务于表达思想、情感和意愿。然而,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对“旧语言Ⅰ”进行了现象学的重新审视,将其视为形式指示的载体。

他指出,尽管日常语言看似只关乎事物的表象和实用信息,实际上,它内在地承载着更深层次的指向存在结构的功能。通过日常语言的使用,人们在不经意间揭示了他们对世界的理解方式,即对存在的预设。旧语言Ⅰ虽未直接言说存在本身,但作为形式指示的媒介,它间接地指向存在,体现了人类存在的方式和世界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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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存在的言说与沉默

海德格尔对传统语言表达存在能力的质疑,源于他深刻认识到语言在揭示存在时的局限性。他提出存在本身是超越的、不可直接言说的,存在不是对象,因而不能被传统语言如同描述事物那样直接表达。存在是“不可言说”的,因为存在不是现成的实体,而是一种动态的过程,是“存在者的存在”(Existenz)。

然而,尽管存在不可言说,它“必须被指示”,这意味着必须通过某种方式被揭示出来。海德格尔在这里引入了“沉默”这一概念,作为对存在的一种间接表达方式。沉默不是缺乏,而是一种充满张力的表达,它拒绝将存在简化为言语所能捕捉的范畴,同时提示我们去倾听和体验存在的深处。在海德格尔看来,真正的语言使用应是一种朝向存在的倾听,是在沉默中对存在之谜的敬畏,这种倾听比任何直接的言说更能接近存在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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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I. 转折点:海德格尔后期语言思想的深化

A. 从形式指示到诗与思的对话

海德格尔后期的语言思想经历了一次深刻的转向,逐渐从早期的形式指示现象学方法中走出,迈向了一个更加宽广的诗意维度。在《存在与时间》之后,他开始意识到形式指示虽能揭示存在,但不足以完全表达存在的丰富性和深度。因此,他转而关注语言的诗意特性,认为诗作为语言的最高形态,能够以一种非概念化的方式触及存在之真谛。

诗与思的对话,即是一种非传统逻辑的、直觉式的思考方式,它通过诗意的言说(Sprache)而非逻辑的论证,揭示存在本身的奥秘。海德格尔在这里强调了诗的创造力量,它不仅描述世界,更是在创生世界,通过语言的创造活动,诗使得存在得以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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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旧语言Ⅱ与道说/大道

在这一时期,海德格尔提出了“旧语言Ⅱ”的概念,与前期的“旧语言Ⅰ”形成鲜明对比。旧语言Ⅱ不再局限于形式指示,而是在诗与思的对话中,通过“道说”(Sage)这一核心概念,展现了语言的新维度。“道说”意味着一种特殊的言说方式,它不是简单的陈述事实,而是让存在本身言说,即存在通过语言显现自身。

与之相伴的“大道”(Weg)概念,则象征着语言作为通向存在理解的路径,是存在被言说和被理解的场所。相较于旧语言Ⅰ的工具性和指示性,旧语言Ⅱ更侧重于语言的生成性,它揭示了存在与语言之间更为本质的关联,即存在如何通过语言的创造性言说而被开启和维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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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另一开端”与语言之途的开启

海德格尔认为,通过诗与思的对话,语言能够开启对存在新的理解途径,这标志着一种“另一开端”。这一开端不仅针对西方哲学传统中的主体主义和逻辑中心主义,也指向了一种对存在更原始、更直接的感知方式。海德格尔在此强调,语言不再是表达已知存在的工具,而是存在自身展现的方式,它使存在得以被经验。

语言之途的开启,意味着存在不再只是理性思辨的对象,而是通过诗性的语言活动被体验、被领悟。这种对语言和存在的重新定位,不仅为哲学研究提供了新的视野,也为文学、艺术及其他人文科学的探索开辟了新的道路,鼓励人们在语言的诗意活动中寻找存在之谜的答案,实现对存在更深层的理解和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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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 海德格尔语言思想的局限与挑战

A. 主体性问题的批判

列维纳斯等哲学家对海德格尔的语言思想提出了尖锐的批评,特别是关于其潜在的主体中心论倾向。海德格尔虽然强调了“此在”(Dasein)与世界的关联,但在列维纳斯看来,这种关联仍未能充分摆脱主体性的框架,容易忽视“他者”(the Other)的独立地位。

列维纳斯主张在“我—你”(Ich-Du)的关系中寻求超越,强调伦理维度中的直接面对他者的责任与回应。他认为,真正的语言交流不仅仅是我对存在的言说,更是我与你之间不可还原的面对面交往,这要求我们在理解语言时考虑超越主体间性的伦理基础,从而达到对他人存在的直接尊重和理解。列维纳斯的批评促使我们反思,在海德格尔的语言哲学中如何更好地融入对他者的伦理关怀,超越主体中心论的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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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夜色中的“道”

布朗肖和罗姆巴赫则从另一个角度挑战了海德格尔,他们在“存在之光”之外,探索了语言无法触及的“非存在”或“他者”领域。布朗肖在其著作中指出,语言虽然能够揭示存在,但同时也有其界限,存在总有一部分是沉默的、不可言说的。他所谓的“写作的黑夜”,象征着语言表达能力的极限和对不可知领域的接纳。

罗姆巴赫则通过“无尽的对话”概念,探讨了语言在面对绝对他者(如死亡、无限)时的无力感,强调了“非存在”作为一种积极力量,推动我们不断追问和超越。他们共同揭示出,在海德格尔的“道说”之外,还存在着一个语言触及不到的深邃领域,这要求我们对语言的理解要更加谦卑,认识到语言的有限性,并在此基础上寻找更深层的存在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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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对话与超越

上述批评不仅指出了海德格尔语言思想的边界,而且通过引入“他者”、伦理维度和语言的极限,极大地丰富和发展了我们对“道”的理解。列维纳斯等人从主体间性和伦理的角度,推动我们思考如何在语言交流中实现真正的相互理解和共在;布朗肖和罗姆巴赫则促使我们面对语言的沉默与界限,认识到存在的不可穷尽性。

这些批评和拓展共同构建了一个更加多元和复杂的语言哲学景观,其中,“道”不仅是存在显现的途径,也是人类在面对他者、伦理责任和存在的终极问题时,不断探索、对话与超越的动态过程。通过这些批评,海德格尔的语言思想得到了深化,它不再是封闭的理论体系,而成为了开放的、持续对话的场域,鼓励后继者在继承与批判中不断前行,探索语言与存在之间的无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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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语言之道的当代启示与拓展

A. 当代哲学中的语言转向

海德格尔的语言思想对后现代哲学和解构主义产生了深远影响,推动了哲学界的“语言转向”。其关于语言是存在之家的主张,为后现代哲学家如德里达解构传统形而上学、强调文本和语言的开放性提供了重要灵感。德里达的“踪迹”概念,即是对海德格尔“存在之言说”的一种回应,它强调意义的无限延异和在场域中持续的生成。

此外,海德格尔对语言的诗意理解也影响了语言哲学,如维特根斯坦的日常语言分析和奥斯丁的言语行为理论,它们在不同层面上探讨了语言如何在社会生活中构造现实,与海德格尔的“世界显示”思想遥相呼应,但又更注重语言的社会性和实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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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跨文化视野下的“道说”

在东西方哲学的对话中,“道”作为核心概念展现了丰富的诠释空间。海德格尔的“道说”与中国哲学中的“道”有着深刻的共鸣,如《道德经》中“道可道,非常道”的超越性与海德格尔存在的不可言说相契合。

同时,日本哲学家如西田几多郎通过“场所”概念,探讨了存在与语言的关联,与海德格尔的“此在”存在论对话。跨文化的比较揭示了海德格尔语言思想的普遍性与特殊性,也提示我们探索不同文化语境下语言与存在之道的多元诠释,为全球化语境下的哲学对话提供了新的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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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语言、技术和环境伦理

在技术日益渗透生活的今天,海德格尔对语言的思考对技术批判和生态哲学提供了重要启示。他批判技术理性对存在的遗忘,提示我们反思技术如何改变人类与自然的沟通方式,以及语言在构建人与自然关系中的作用。

海德格尔的语言观强调存在与世界的原初关系,启发了环境伦理学家如奈斯比特的“深度生态学”,后者呼吁通过恢复人与自然的“语言”对话,理解自然的内在价值,对抗现代技术对自然的异化。在生态危机的当下,海德格尔的“道说”提醒我们,通过更深层的语言意识,恢复人与环境的和谐共生,探索技术伦理的新路径,实现可持续的语言—生态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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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 结语

海德格尔的语言思想以其深刻的洞察力,重新定义了存在与语言的内在联系,对传统哲学进行了根本性的突破。他将语言从纯粹的表达工具提升至存在的显现方式,揭示了语言不仅是思考的媒介,更是世界向我们展示自身的基本方式。

海德格尔通过对“道说”的强调,指出语言的本质在于揭示而非简单陈述,这一洞见不仅颠覆了西方哲学中主体-客体二元对立的传统框架,而且为理解人的存在状态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他的工作标志着哲学研究的一次转向,即从对客观知识的追求转向对存在的本真体验,为后来的哲学思考,尤其是后现代哲学和现象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石。

语言之道:海德格尔的语言思想及其批判性拓展

论文作者:芦熙霖

参考文献:

Heidegger, M. Being and Time. Translated by J. Macquarrie & E. Robinson. New York: Harper & Row.

Heidegger, M. "Language." In Poetry, Language, Thought, translated by A. Hofstadter, A., pp. 189-214. New York: Harper & R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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