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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灵中短篇小说选集连载(1148)

作者:乘车穿越佛山

往北旧梦(1)

我在府上一直被全家人宠爱、惯势着,何曾受过他这份气。让田闻少爷揭穿真相却始终说不出半个字来,脸色铁青。再说我母亲在他自己的屋里早听见骂人,马上明白发生的事情。我妈也是个以强悍远近闻名女人。况且跟五太太她俩本来内心早不相容,恨死对方,上回牌桌上就打算要闹翻脸的还亏得是大太太马着脸喝住了。本来田闻他妈妈五太太自摸,我妈故意放炮给特派员陈小姐拦胡,从此师长的两个老婆虽然住在一个门洞里但见了面都懒得打招呼。我母亲绕过养鱼池子和花台,直接冲进了五太太住的那小院里用更高、更清亮嗓门骂:“烂娼妇,你从前只是个唱戏的婊子,发什么情!你儿子不懂事,老爷在前线打仗,你不说管着他让家消停些,就纵容田闻胡说八道,看我撕烂他嘴。”

五太太因为事先没有防备,的确是怔了一下,她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二太太,你才会血口喷人,你前面男人死了,才嫁给老爷的。你别以为生了田森那样歪眼白儿子就乌鸦变凤凰,我儿子怎么了,他只是说了事实。鬼知道你们母子俩是不是心慌眼睛才歪着长的。”她骂人的时候好像从不过脑子,连带我一块儿骂大太太是不会饶她的。毕竟名义上我同时过继在田府主母名下,明媒正娶的大太太没生儿子。

府里所有人清楚,我将来是要成为田公馆一家之主的。“我要死了。”五娘叫喊。

“生逢乱世,姐妹都一样苦,你俩别忘了我们过去的约定。”大太太自然防范,绝无恶意,她内心深处的伤口被人撒了盐,差点又要出血,于是脸红筋涨说:“五太太,你好狠毒。你自己生的儿子竟然巴不得他死掉。”田公馆主母很快镇定,毅然决然转身要走。“您请等会儿!”五太太欧阳萍稍稍挨近,努力换成一种温和口气说:“对不起,大姐,我不是故意的。正因为我整天都为了儿子担心,生怕他会出事,才这样神经质。特别是今天从上午就心神不宁,总觉得有种不详预感,会出啥事。老爷不在,大姐你要一碗水端平。”

这就是我父亲在前线战死消息传回来的那天发生的事。“原来如此。”对这个女人的那点儿恨意一下子就烟消云散,大妈心想,欧阳萍总算还是关心我们这个家的。

“也没功夫搭理你们!”老太婆说。

我莫名其妙感觉到孤单,桌子上有份报纸刚送来,因为竖起来耳朵听雕花木格窗外隔着青砖墙——压檐有株矮小枸树,正开红绒球花,飞来只什么鸟站枝头鸣叫——怕是不想知道街上情况。太太远房的侄儿陈明干穿件白色洋装突然来我房间,现在正站在我对面。“田森你没看过报纸。”

“谢谢!”我睡到中午,还来不及读报。

“报纸上讲你父亲战死了。”陈明干说。

“不关你的事,说说你来田公馆目的。”

我恢复了一惯冷冰冰那种口吻。我弟弟田闻人小鬼大,绰号小鸽子,他并没有看走眼,或者说猜错,还在读书的陈明干确实是我的找宝搭档。田闻不算造谣。他带着几分不安,有点儿内疚凝望我半响后说:

“真不好意思,田森,我要结婚了。你知道的我家里一直在逼。我曾经长时间考虑过,对于杨家小姐来说我不合适。并不是因为我自私,或者单纯是田森你的原因,我就不准备娶媳妇,希望你千万不要误会有其他想法才好。那个追求杨小姐的人孩子都比她大,我俩从小就有婚约,我是怕小姐会被人欺负,现在那家伙上山当了土匪头子。我们都活在乱世,作为她的未婚夫我必须要有担当,更不能在街坊邻居们面前闹出笑话。我俩都是有身份的人。因此,我今天来找你呢,就是为跟你把过去作个了断。没想到你父亲也刚战死,田森,你同样需要安慰。你可能必须忙了,一段时间我俩不可能去青春期森林。如果你有结婚的打算,害怕因为我拖累你,你尽管放心怎么样?田森,我是来跟你商量的,如果你同意就这样办!相互理解。”

“陈明干,等我考虑清楚行吗?”我说。

然后我俩牵了牵手,继续站窗前沉默。

窗外架子上的紫藤花开了,我没感觉到任何神秘,对父亲突然战死也不怎么伤心。

“我俩用不着把紫藤花看得太浪漫。”

我跟找宝搭档谈论着战争,马关镇已经沦陷。即然结婚的决心下了那么他好久走。

“陈明干要当新郎官了。”我伤心地说。

他回答:“把杨小姐娶了才有安全感。”

报纸依旧平平稳稳放在桌子上,我始终没有伸手去拿报纸。陈明干很有风度坐着。

“现在没办法再指望你父亲了。”他说。

“全镇的人知道后会陷入混乱。”我说。

“我们活着的人更应该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覆巢之下没有完卵不是谁都懂。”

“你觉得我可以散财招兵买马?”

“当然并不包括你家流干血的老头子。”

我冲找宝搭档苦笑:“就算我爸依然活着其实没那么重要,我知道他力不从心。”

“他还是我心里的大英雄。”陈明干说。

每版报纸毫无疑问都是繁体字,而且竖着印刷,我读报纸从来都不觉得吃力。我转脸瞥一眼,正好看到魔法师以及他吹单簧管的儿子仇博凯,我们那条街魔法师的学徒韦成君在公园马戏表演大受欢迎那长段文字,如果不是父亲战死给田公馆带来的阴森森气氛,我差点拍手叫好。陈明干白西装衣袖什么时候弄上巴掌大小斑点,我怀疑是血迹,又不能确定。打算过了今天就跟我断交的找宝搭档感到十分好奇,也把脑袋瓜凑过来,跟我头挨着头读报纸。

马戏团新闻下来几行字那条,居然是发生一起谋杀案。突然间,杜志阳闯进门来:

“哟,陈明干,你果然是在这里。”

“早来了。害得杜兄你故意满世界找。”

他给人的印象永远是那样风风火火,浑身上下总有一股使不完的劲。但杜志阳从不穿西装,他是军人。就这一点,他俩性格大致比较接近。杜志阳兴奋地吵吵嚷嚷。

“你俩原来知道了,凶手藏在马戏团。”

“我才懒得操这种心,田家有大事忙。”

“原本连想都没想到韦成君敢杀人。”

“对不起,你比冷饮店那些人还要八卦,就像是打了鸡血。田公馆已经够乱的,阵亡通知书还没有正式送到。我得先走!”

“我才刚来呢,陈明干你简直太忙了。”

“幸亏事先在家里留了话,否则,你绝对白跑。我也不敢问你最近在忙什么事。”

“扑空是常态,不问也知道你找田森。另外有件事。你俩肯定还没听说,魔法师准备带人进深山老林打游击。外面在传。”

“好像仇恩莲中断演出当众宣布的。”

“问题这座城市沦陷后,我们怎么办?”

“万事开头难,大家反抗情绪空前高涨,形势以后会慢慢好起来。你俩咋打算?”

“靠我们无法拯救这个国家。”我说。

“确实势单力薄!”陈明干承认。

“那也不可能坐以待毙。”杜志阳说。

杜志阳带来的最新消息,对方杀死了守城士兵两百多人,其余活着的人,见状心生恐惧。侵略者朝集市开枪,可是城市抵抗组织的伏兵却英勇顽强地边打边冲,压向敌人。没有受过正规轮训,城堡游击队员全系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在侵略者出其不意打击下抱头鼠窜,企图逃命。集市上未被抓获的土匪,包括临时拼凑的所谓学生敢死队,更是哭爹叫娘,无心恋战了。

我们三个人咬牙切齿,骂魔法师的手下。

“他儿子才是鸡公屙屎头箭硬。”

“谁都有怕死的时候。”我不以为然说。

“仇博凯当缩头乌龟我都不骂他!”

“难道说他打算公开投降?”我问句。

趁火打劫的土匪更是把随身带的枪支纷纷弃而不携,扔在镇魂街,遍地都是。身上包袱里只有食物舍不得丢掉,知道逃命找不到填饱肚子的东西肯定会死在半路上。他们到生死关头只恨爹娘少给自己装两条腿,欲跑不快。杜志阳说腿发软,怎么使不上力气,梦境里就是差不多这种感觉。因残存侥幸心理,或仍有点血性,打算顽强抵抗而被打伤的年轻学生,只能忘命溃逃。原来,作战经验丰富的侵略者早从密探李茂德那里得知土匪联合学生敢死队攻打马关镇,已经作了周密布置,既有伏兵阻击各路不让占领要冲,也决不允许青春期森林游击队抢走急需的药品。甚至有侵略者的帮凶装成难民,卷进人群监视土匪和学生敢死队行踪。后来短兵相接,实际上早就怀恨在心那些叛徒也就见机行事。

“带路党才最可恨!”陈明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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