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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力学实验室的工作实践

作者:美术观察

文 / 郭 熙

内容摘要:想象力学实验室为实验性艺术语言和非结果导向的艺术创作提供平台及支持。本文分析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背景,并阐述了独立艺术机构的出现对中国艺术生态系统产生的积极影响。想象力学实验室资助并深度参与艺术家项目,鼓励艺术家探索新的艺术表达方式。其创新性的艺术活动,如“月食”和“明日视线奖”,展现了它对于艺术生态的观察与反思。这些实践体现了想象力学实验室作为独立艺术机构在丰富艺术生态系统和挑战艺术界固有边界方面的重要作用。

关键词:想象力学实验室 试验性艺术 艺术家支持 创新实践

艺术家是由创作表达需求驱动的群体。在每个时代,创作表达都会推陈出新,不断有艺术家在创作中进行极具实验性的表达尝试。当现有的环境无法满足新作品的展示需求的时候,就需要新的环境让这些内容发生。独立艺术机构的出现,便可承担起为这些新艺术语言、思想提供平台的任务,让那些旧有环境难以适配的艺术内容,通过新机构及其理念向外输出。想象力学实验室的建立正是基于对当时艺术环境现状作出的一种反应。

自20世纪90年代起,北京、上海等地相继涌现了多个当代艺术画廊。中国当代艺术家开始在国际舞台上获得更多关注。通过画廊系统,艺术家开始获得一条新的生存路径,其作品能够在市场中产生经济价值,从而使艺术家成为一种可行的职业。这种变革对中国的艺术生态产生了积极影响,同时也引发了一系列新现象。正如生物的演化,物种应对环境压力会选择不同的演化策略,新的艺术生态也在重塑艺术家群体的认知,艺术创作活动的策略也会随之发生位移。

想象力学实验室的工作实践

2020年,想象力学实验室,丁世伟个人项目“随机预言”展览现场

艺术市场有天然的“逐利性”,市场驱动下的艺术创作似乎越发倾向“功利性”的结果导向。与画廊签约、成为职业艺术家、作品的售价都成了衡量艺术家及其作品价值最重要的指标。然而,艺术本身并不仅局限于其商业属性,其背后的精神和文化价值是难以被价格描述的。当时中国当代艺术生态并不完整,美术馆、独立艺术机构、基金会、策展人、批评家、教育者、艺术媒体等诸多环节还很缺乏,艺术市场的发展却相对强势。当一个生态系统中单一类型的环境过于强势,便会造就一些适应环境的优势物种,而难以适应的物种的种群数量则会减少,甚至面临灭绝的风险。在这种环境下,一些无法市场化的优秀艺术形态相对缺乏生存的土壤。至少从物种多样性的角度来看,这种状态是失衡的。

作为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亲历者,耿建翌观察感受到了这些变化,并希望能够营造一个环境,以鼓励艺术家进行非结果导向的创作,支持艺术家进行试验性艺术语言的探索。2008年年初,耿建翌在杭州牵头成立了“阿嚏阿嚏”工作组,2010年更名为“想象力学实验室”,并确立其性质为一所非营利艺术机构。其工作的宗旨是“围绕寻找和推动创新事物展开工作,拾荒发明构想萌芽,推动和实践想象力,捕捉其中的未知未见,全力守护其生长”。

想象力学实验室的工作实践

2021年,想象力学实验室,曹澍个人项目“去罗马”展览现场

“那些进不了画廊、美术馆的我们都要。”这是耿建翌在工作会议中所说的,从中可以看出想象力学实验室在内容选择上的态度。这里提到的美术馆和画廊指代了一种相对固化的艺术系统秩序。这种秩序如同一张张不同目数的网,筛选与各自规则适配的内容。这种工作模式固然是有效的,但想象力学实验室在意的似乎却是那些“漏网之鱼”,那些与系统难以兼容、无法并入、不可被归纳的东西。但这种选择方向也是极具难度的,多数艺术家会受到系统“向心力”的驱使,自觉或不自觉地去匹配“系统”的需求。想寻觅到那些规则之外的“遗珠”则需要足够敏锐的眼光和一些运气。

想象力学在艺术项目的选择上,重视的是艺术家计划中具有“超越性”的闪光点,哪怕这种闪光微弱或稍纵即逝,也得尝试捕捉并呈现出来。这些尝试可能不总能达到预期的结果,但是想象力学实验室更注重的是艺术家探索实践的过程。在这种条件下,艺术家可以丢掉很多包袱,勇于去尝试自己从未碰过的媒介、材料和工作方式。

想象力学实验室的工作实践

想象力学实验室“课堂”项目空间

在想象力学实验室成立之初,其工作方法并不十分明确。它最初主要通过直接资助的方式参与到艺术项目中,包括对Art-Ba-Ba艺术社区、吞图、中国声音地图、艺术online等项目的支持。随着实验室的逐步成熟和发展,它对艺术项目的支持方法亦发生了转变。想象力学实验室开始深入地支持艺术家的创作计划,超越单纯的资金支持,转化为一种长期陪伴式的协助。它推动的艺术项目基于与艺术家的深度对话和共同探索,覆盖了从观念探讨、资料研究、作品制作到展览呈现的全过程。想象力学实验室致力于将服务深入艺术家创作的每个环节,聆听艺术家的需求并协助实现,为艺术家拓展创作维度。耿建翌曾经这样概括想象力学实验室的使命:“想象力学实验室是给艺术家做服务的。”

和艺术家的工作类似的是,机构的工作同样需要发挥创造力,并不是简单的照章办事。工作的方法应当是动态多变的。特别是在艺术领域,为了满足艺术家对创作多样性的需求,要探索前所未有的途径,发明新的工作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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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想象力学实验室,张辽源个人项目“半发酵”工作现场

以2017年艺术家张辽源在想象力学实验室进行的个人项目“半发酵”为例,在深入听取艺术家的创作计划的阐述后,想象力学实验室与艺术家决定采取一种创新的展览结构——把展厅转变为艺术家的工作室。开幕当天,现场没有任何作品,只有根据艺术家需求设置的工作环境。张辽源从展览的第一天起,便开始在展厅内展开他的工作,整个工作过程都是开放的,允许访问与观察。

同时,想象力学实验室团队每天都会详细记录艺术家的工作,包括他的到达时间,以及带来的材料、助手、手稿、草图等信息。艺术家每日工作结束后,想象力学实验室通过公众号发布当天的工作记录,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向观众展现通常无法见到的、艺术作品背后艺术家真实的工作状态。

经过21天的辛勤工作,艺术家完成了超过六十件全新作品。这些作品被布置在他的工作环境中展出,并邀请观众再次来到现场参观。在空间中,除了张辽源的新作,还保留了他在21天创作过程中所留下的工作痕迹。这一实验性的展览结构全面地展示了艺术家的工作过程,正如其标题“半发酵”所暗示的那样,艺术家在展厅中持续21天的工作犹如一场慢慢发酵的过程,其最终成果的不确定性正是这种实验性质的一部分。

想象力学实验室的工作实践

2017年,想象力学实验室,张辽源个人项目“半发酵”展览现场

除了发掘和寻找艺术家项目,想象力学实验室也策划了众多具有鲜明特点和探索方向的自创项目。包括“月食”,每月邀请艺术家到实验室厨房做菜;“课堂”,每月邀请艺术家拓展和重构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教材内容,进行授课;“8HZ催眠实验室”,由艺术家王欣主理,专注于催眠梦境产生的潜意识推理;“不日归”,由艺术家李明与写作者连大绵运营的以物易物的“艺术典当铺”;“感官造物实验”,艺术家易连主理的项目,从感官研究到艺术装置的生产;“印度”,一个以版画为媒介进行艺术语言探索的版画工作室;“后贴”,一个公开征集作者创作、分享知识和信息的微信公众号;“互联网的伟大格式”,邀请艺术家创作.gif格式的作品;“来碗了”,邀请艺术家绘制和烧制瓷碗。这些多样化的项目展示了想象力学实验室在推动艺术探索和创新方面的广泛兴趣和积极努力。

想象力学实验室的工作实践

“月食”是想象力学实验室每月邀请艺术家到实验室厨房“做菜”的活动,图为2014年耿建翌在“月食”现场

其中,“月食”项目自2013年9月以来,已经成为想象力学实验室最具影响力的项目之一。自项目启动之日起,每月20日邀请两位艺术家担任主厨,为20位客人制作16道独特的菜肴。这些菜肴不仅是美食,更是艺术家首次与公众分享的创作,它们在“月食”中被酝酿、炮制和分享。席间,食客们被邀请使用桌上摆放的水彩笔在桌布上记录下他们的感受、评论或是吐槽。每一期的“月食”都是在特定的时间和空间内发生的一期一会的集体经验。从2013年9月20日以来,想象力学实验室共举办了66期“月食”活动,有116位(组)艺术家参与,创作出876道菜品,参与的宾客人数逾千人次。

“月食”项目举办的初衷是希望增进跨界的交流,用国人熟悉的用餐方式把不同行业的客人邀请到一起,希望能在席间的交流中碰撞出新的念头火花。目前“月食”仍然是一个进行中的艺术项目。除了解决人与人交流的问题,这个项目也延伸出了更多的思考:构成作品的是否必须是可以长久留存的材料?是否也可以是保质期不长的食材?艺术发生的场所是否必须在展馆的“白盒子”里?是否可以是在厨房里和餐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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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在“月食”创作的部分菜品

独立机构的出现丰富了艺术生态系统的多样性。机构在发展过程中,也需要不断对当下艺术环境进行观察和反思,发现问题并探索多元化的解决方案。尝试打破和模糊一些僵化的边界,为艺术的创作表达开辟更多新的可能性。

当代艺术界每年都会有一些青年艺术奖项的评选,传统的评奖模式常常是依赖少数艺术权威的判断。这种传统评价机制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权威的眼光是否真的能准确代表艺术未来的方向?此外,偶有发生评委与参选艺术家是师生关系,从而引发一些对于评奖公正性的质疑。

2021年,基于对评奖机制现状的反思,想象力学实验室联合杭州西戏剧场以及独立艺术机构马丁·戈雅生意,共同发起了一项创新性的青年艺术家奖项——“明日视线奖”。该奖项旨在为“95后”青年艺术家提供一个去中心化的评奖机制。通过网络征集方式,该奖项收到了来自全国各地四百多位艺术家的作品投稿。最具核心的部分是“明日视线奖”,邀请了300位评委来参与对作品的评价。其中70%为一线艺术家,另外30%则包括艺术机构负责人、画廊主、策展人、艺术媒体人和一些跨界领域的专业人士。

想象力学实验室的工作实践

2021年,西戏剧场明日视线奖颁奖典礼现场

“明日视线奖”尝试通过这样的结构设置规避传统评奖机制中的一些弊端。评选的方式是在线进行的,组委会通过新注册的“明日视线”微信号,把所有评委加为好友,只有这300名评委可以看到该微信号的朋友圈。我们在征集作品的帖子中告知艺术家,每个人可获得一条微信朋友圈的展示空间,可展示9张图片,也可以是一段录音或文本。每天由“明日视线”微信号通过朋友圈发送10位艺术家的参选作品,评委可以进行点赞和评论。最终,获得最多点赞的艺术家在颁奖典礼上揭晓。次年,三个机构分别为一等奖、二三名得主以及前十名的艺术家们做了三场展览。

实践证明,这个实验性的评奖机制是有效的,能给未来的艺术奖项提供一些机制规则设定思路上的参考。同时,这个奖项使年轻艺术家的创作被业内的300位专业人士看到,在艺术圈内部也引起了较为广泛的关注和讨论,为这些年轻人未来的发展开启了更多的可能。

最后引用一段耿建翌老师对于想象力的描述,希望本文所分享的关于想象力学实验室的工作实践,对关注或工作在独立艺术机构领域的朋友们有所启发。

想象力是帮人做向导的,是在黑暗之中帮人做决定的,当然这样的决定并不一定就是正确的,但是没有想象力,人会慌张、找不到方向的,我们也就无法行动,所以想象力在我的理解中是行动的起点。

郭熙 想象力学实验室主任

(本文原载《美术观察》202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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