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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岁儿子、83岁妈妈 聊他们这大半辈子爱与矛盾的故事『她总说一些难听的话却干着最温柔的事』

作者:大风新闻

今天是五月第二个周日/因为是妈妈节日,便显得格外温柔/ 说起妈妈/你会想到什么样子/   是温柔和煦的语调/还是大声地说教/或是反反复复的唠叨/是精致漂亮的着装/还是锅碗瓢盆间的忙碌身影/或者点点的老年斑和松弛的皮肤/母爱,该长什么样子/没有标准模版/可能温暖明亮乐观包容/可能鸡飞狗跳激烈碰撞/还可能对你大方对自己吝啬/也可能消失在时间长河里存留在回忆里/不管以何种姿态和方式爱着孩子的妈妈/都是孩子的福气/毕竟,母亲是唯一与我们分享过心跳的人/愿天下母亲——/身体健康,幸福快乐!/也愿天下母亲——不只爱孩子,也会善待自己。

  《母亲的过错》

   母亲是可怕的/ 她心直口快/ 形如烈火/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从不考虑后果……/ 暴风骤雨/  雨过天晴/ 就好像根本没有那回事/母亲从来不记仇。 

——节选自童真的诗集

   63年来,童真感受到母爱,也感受到因不理解生出的疏离与伤害。

   他因此离开过,但父亲因病卧床后,身为老大的他回到老宅,悉心照料。

   “读书有啥用,招笑”“订好的娃娃亲不娶”……尽管母亲已年届八旬,尽管这些曾说过的、伤害过他的话母亲还在说,但他不再像曾经那样用诗去控诉。

   “回头想想,我妈是我的相反相成,她的伤害是我创作最重要的灵感和动力。”说这话时,童真自己都不曾察觉,这是一句多温暖的情话啊!

   虽然他那时常不同频的妈妈对这话有点无动于衷,但她做过的饭、操过的心、给过的爱已足够消释隔阂。

   母亲节前夕,在周至翠峰镇官庄村,华商报大风新闻记者和63岁的童真、他83岁的妈妈聊起他们这大半辈子爱与矛盾的故事。也许他们之间的故事,也会让你想到自己和母亲的点滴。

63岁儿子、83岁妈妈 聊他们这大半辈子爱与矛盾的故事『她总说一些难听的话却干着最温柔的事』

   “成功非得有个标准吗?干成自己最想干的事儿不叫成功吗?”63岁的童真小心翼翼地说着豪言壮语。

   他83岁的妈妈庞秀英,梳着农村老太常梳的大背头,精精神神地迎着上门采访的记者。

   耳背的她可能听不太清、更可能听不懂儿子的话,只一个劲儿问:“吃面不?要不给你热一碗槐花麦饭?”

   对于妈妈,童真早就习以为常,自顾自讲着。他说:“我常常是在与母亲争执后有写诗的冲动,或者记下这些情绪,等夜深人静时再写。诗里有些极端情绪只是当时一瞬,很多时候写着写着情绪就消解了,诗歌也缓和了。”

“我妈干农活雷厉风行,

我就不爱干农活爱看书”

   1961年,20岁的庞秀英生下童真,直到改名童真前一直用他婆给起的名字“童夏生”。

   “在我之后,我妈还生了3个儿子。她性格有点强势,就喜欢儿子们都听话,老二最不听话总受她教训。1992年,二弟离世,留下两个女儿,一个4岁、一个两岁。这些年,我和我妈带大了这两个孩子,他们没改口,喊我大伯,和我们亲得很。现在大孙子都上初中了,我妈天天给重孙子、给我做饭。”

   童真说,他妈妈是从甘肃来到陕西的。“那些年家里还有老人时,我妈还回过老家。”童真说,“后来,她最爱去的地方就是离家两里外的寺庙,在那里念经。此外,她的每一天就是做饭、洗衣、打扫、谝闲传……别看我妈大字不识一个,她对着经本能把整本经背下来。而且她干农活雷厉风行,听说当时在公社记工分时,大家都抢着跟她一组,她也很自豪,后来村里人都逐渐用上机器割麦了,她偏不,就让我们几个拿镰刀割。我是最不爱干农活的,就爱看书。”

63岁儿子、83岁妈妈 聊他们这大半辈子爱与矛盾的故事『她总说一些难听的话却干着最温柔的事』

“爸爸要打我时,

我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抱住我”

   书是引发母子矛盾的导火索,少年时因为看书,后来是因为出书。

   提起书,庞秀英说了很多话:“他(童真)高考前因身体出问题没考成。此后,总拿个书翻来翻去,我怕他走火入魔不让看。况且看书有啥用?还招村上人笑呢!”

   但童真说:“我其实很小就爱看书了,我大伯是公社文教专干有些藏书,我因此有机会读马列、鲁迅和曹雪芹。但那时候,村里都笑话看书的。记得20岁左右,按大人交代守在晒麦子的附近防止被鸟偷食,可我光顾看书忘记看麻雀正巧被我爸碰到,他火一下子上来,拿着耙子准备打我。我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下抱住了我,她的背挡在了我爸高高举起的耙子前……”

   童真看书最大的反对声来自妈妈。

   “她大字不识,老说难听的话。”童真说,“但又不止一次保护我。”

   童真记得,有一阵村上兴起编芦席卖钱,“一次大人不在,我心血来潮也学着编,可我爸回来嫌我编得不好,估计还嫌我浪费物料,又是一顿臭骂。我妈这次又坚定地站在我这边说,‘娃才学呢么’!”

   50多年前的事儿了,童真记忆犹新,说被妈妈力挺的感觉很难忘。

63岁儿子、83岁妈妈 聊他们这大半辈子爱与矛盾的故事『她总说一些难听的话却干着最温柔的事』

“我这一身的正义和朴素的善良,

多半来自我那淳朴的农民妈妈”

   采访中,说起儿子童真,庞秀英至少3次提到“不听话、不娶娃娃亲”。

   “我家4个男娃,经济条件不好,我10岁时就订下了娃娃亲。”童真说,“可看了《红楼梦》,我不想受婚约约束,想找我喜欢的心上人。”

   娃娃亲的女方父亲多次上门,但童真不为所动。“从反对我看书到我不娶娃娃亲,再加上我又不爱干农活。”童真说,“我干的事儿没有一件按我妈的意思来,我和家人的矛盾也到了极点。或许我爸拿着耙子打我是发泄他积压已久的怨气吧。”

   童真记得,当村上已有许多人逐渐用收割机割麦时,他妈妈还是只准儿子们用镰刀割麦。

   “我手上、腿上受过不少伤,我妈干活速度快、干得好,所以总说我干活木讷。”童真的眼里、嘴里露出无奈和忧伤。

   忧伤多了,堆起来就变成了诗歌。童真说他从上世纪80年代起,就开始每天干完农活后写作。

   “1985年,村上有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儿,因订的娃娃亲考上大学被抛弃,类似经历让我们的交流多了,我还给她写了一首情诗。”童真说,“没想到却被她妈看到,冲上门来说我毁了她娃的清白。人家还没动手,我爸的面子先挂不住了,冲向正在牛棚喂草的我,卸下牛棚里挂着的铡刀对着我,我没避让,就定定地站着。关键时刻,一位邻居大叔冲过来抱住气头上的爸爸,我妈也心急火燎地赶来,一边安抚我爸情绪,一边把我护住送到房里。”

   童真说:“我记得当时我家那头老牛好像都快落泪了。”说着他眼睛又红了,也许还有一些烂在肚子里的故事不愿提,也许没必要提了。

   1985年底,童真得知西安要招一批保洁员后离开了家。“干保洁员后,看书、写作的时间多了,我也写了一本诗集却毁于一场大火。”童真说。

   下面这段经历是童真最爱提起的,在他后来印刷成册的12本集子中被多次提及:

   “1990年11月7日下午4时许,西安西门外环城公园内,光天化日下,一名歹徒想在一棵大树背后欺负一位女学生,在西安有机会学了点武术功夫的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儿发生。我冲上去和歹徒撕扯,对方落荒而逃。”童真说,“但没过多久,这个歹徒提着砍刀和汽油‘杀’到我住的宿舍,当时我四弟还在宿舍里,他砍了我四弟还烧了我们的宿舍。幸亏消防人员来得及时,但我的诗稿也全部烧毁。”

   更严重的后果是,童真只能再次回到家乡。

   问他后悔过这次见义勇为吗?他摇头但又说,“当时围观的人不少,只有一位大姐用语言给了我鼓励。现在我越来越明白,我这一身的正义和朴素的善良多半来自我那淳朴的农民妈妈。尽管她常说一些不入耳的话,却干着最温柔的事儿,就像她和我一同照料二弟留下的孩子,尽管也总抱怨,但该干的事儿她一件都没落下。”

“父亲离世后更走不开了,

我出去了,我妈咋办?”

   1991年回到家乡后,30岁的童真继续写作。“因为我妈反对,几乎都是半夜写。”童真说,“90年代中期,‘陕军东征’在全国文坛掀起波澜,让我这个心怀文学梦的青年蠢蠢欲动。我再次离开家乡,1994年前后,我拿着我的诗稿,一人前往北京,先后被3家出版社婉拒。”

   了解到了一些书籍出版的“行规”,34岁的童真南下广州进了一家鞋厂,可干不了重活的他次年又去了云南,进了一家硅铁厂打工,想攒点钱出书。“我没文凭,进的都是小工厂,干的全是体力活,身体吃不消。”他说。

   庞秀英接话说:“这娃从小就不会干活。前些年他种猕猴桃卖了点钱,又看人家种雪松收益好,哪知他刚换种雪松,猕猴桃就卖上价钱了。但我老三会干活,现在有个养猪场。”

   1996年,童真的父亲因病半身不遂卧床,各种并发症也陆续而来。接到妈妈的信息,童真义无反顾地回到家,和妈妈一起照料父亲。

   2001年父亲离世后,童真更走不开了,“我出去了,我妈咋办?”

   问他当时是不是有点心灰意冷,他也没否认。

   “天冷你就回来,别在风中徘徊”,回到妈妈身边,逃离那个繁华却没有自己位置的世界,他用诗歌表达自己的心情。

拿着妈妈给的43元钱复印诗稿

走出店才意识到“闯了大祸”

   “人在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文学梦还在。”童真说,“当时我因参加过各类征文大赛也得到过不少奖,还认识了位姓何的编辑。因为还有梦,我一有空就整理以前写的草稿。”

   童真回忆,2000年左右,他拿着妈妈给的置办面粉和菜的43元钱走到了复印店。

   “拿上钱的那一刻我鬼使神差地揣上整理好的诗稿,直接就走进了复印店,把钱和诗稿给店员说‘能复印多少就多少’。”童真说,“直到从复印店里拿着复印好的诗稿,我才意识到‘闯了大祸’。想着先跟大伯的小儿子借钱填上‘窟窿’,谁知对方答应得挺好,可我在村口等到晚上10点也没等来。我难受又害怕,悄悄溜回家先把复印好的诗稿放在存放诗稿的箱子里。我妈发现我,先问买的东西在哪儿,又问钱在哪儿,我都答不上来,只好冲进厨房拿刀抹脖子。”

   也许那时的童真已经“拿捏”了妈妈,他知道妈妈一般只会嘴上生气。

   “可能在他们眼里我确实是个‘异类’。2006年左右,我因为情绪低迷,一次出门看病都走迷路了,幸亏有个村里人说在武功县看到我,我妈赶紧让我三弟去把我领了回来,后来才知道我妈四处找我。”童真说,“直到何姓编辑联系到我,说他所在的湖北作家文献中心有个资助项目,能让我们这些写作者将作品印刷成册。”童真先后通过此方式印刷了12本作品集,共花了3万元。

   问他这些钱从哪里来时,他说:“因为我要的样书不多,最多时一次不超过5000元。没了我就问大伯的大儿子借一点,还贷过款,最后再想办法挣钱还,为了出书不计代价。”

   年少时的童真曾在诗里控诉母亲独掌经济大权,现在他却乐意把挣来的钱悉数交给妈妈。

   庞秀英说:“家里本就没钱,把钱给他,他脑子一热就花到其他地方了。”

   童真说:“我现在也只能靠打零工挣点钱,刚刚够我们维持生计。”

“有时她生气的理由还和年轻时一样

觉得时光咋这么快呢”

   “2012年前,我都不敢把这些册子拿回家,我妈说只要她看到就要给我扔掉或烧掉。2012年,我写的12本诗稿全部印刷成册后,突然感觉执念放下了,现在更是看淡了。”童真说着,从家中角落里翻出几个大纸袋子,外包装都落了土,但样书、他曾获得的各种征文奖都精心存放着。

   童真说:“年少时,我曾执著于出书,也幻想过成为一位大名鼎鼎的作家,光耀门楣。也许我这辈子都实现不了了,但我依然觉得人这辈子得做个梦,得至少有一次按自己的想法活,也许会过得不那么如意,但如果是完全按别人的意思过别人想要自己过的一生,即使过得好,作为我还是觉得没意思。”

   现在童真和妈妈相依为命,每天一起读经背经,妈妈做饭他烧火,再下地干干农活,打打零工。

   “我妈都83岁了,这样陪伴她的日子要一天天珍惜。”童真说,“尽管妈妈现在还是唠叨,但六十耳顺,有时看着她生气的理由还和年轻一样,觉得时光咋这么快呢!”

   问他还想到外面看看吗?他坚定地回答说:“先陪好老人,等剩我一个人肯定还要出去。我现在留在村里,就是为了我妈和接送孙子(二弟的孙子)。我没钱、没媳妇,别人看我的眼光也不一样,虽然不在乎,但我还是想离开。我心安处是吾乡,找个心安的地方终老吧。我也想到外面去看看,我还有很多东西想写,写给我自己,写给我的孙子、孙女们。”

   年轻时童真因为妈妈的不理解控诉、失望,现在他用大半辈子明白了一个事儿:爱比理解重要。

>>记者说话

爱比理解重要

 

华商报大风新闻记者 付启梦 行梦颖 文/图 B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