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河清
六婶
六婶14岁那年就嫁了人。丈夫是队伍上的伙夫，做得一手的好菜。结婚那天，丈夫曾许下了愿：日后，定要让六婶吃遍天下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当时，丈夫家是吃不起好菜的。婚后三天，丈夫就走了，留给她一个七十多岁的婆婆。后来，婆婆死了。她给丈夫打信，不见回音。她就把婆婆葬了。六婶为婆婆守孝三年，仍然不见丈夫回音，这才嫁给了六叔。她为六叔生了二男二女。几十年后，二男二女分别成了家，也分别有了儿女。六婶就与六叔一起耕作一片小菜园，日子过得倒也安然，倒也悠闲。
只是，前夫许下的那个愿，再也没有还了。
己巳年腊月二十，一后生西装革履前来造访六婶，说是六婶的前夫从台湾回来了。前夫与她新婚别后，第二年就到了台湾。后来，前夫不在队伍上干了，自己开了家小餐馆，惨淡经营了几十年。李登辉允许探亲了，他就回来了。后生还说：“你前夫说腊月二十六是你们结婚四十一年的纪念日。四十一年了，他想见见你。”说着说着，六婶“哇”的一声大哭，就昏了过去。
六婶醒来后，把全家人都召集到一起，说了这件事。儿女们自然是一致通过，只是六叔蹴在墙角一声不吭。六婶抹把泪，说：“你要不许我见他，我就不见他。”六叔说：“我，又没说不许。”
于是，六婶就去见前夫。
与前夫见面的地点是县城宾馆；日期当然是腊月二十六。关于见面的细节无人知晓，只是六婶自那天回来后，就染上了一种奇怪的病。发病时手舞足蹈、胡言乱语，着了魔一般。六婶就变成另一个六婶了。
于是就有传闻：说是六婶与前夫一顿饭就吃了两千多元，够买两只优等的南阳黄牛呢；又有人说那人给了六婶十万美钞，一大堆金银首饰，够六婶花上几辈子的；更有人说，如果六婶和六叔离婚，就可以跟那人到台湾去过富得流油的好日子的；还有人说，那天六婶带前夫前去给婆婆扫墓，六婶的婆婆魂附到了六婶的身上，六婶以前夫母亲的口气狠狠地训斥了前夫一顿，云云云云，无法考证。只是，六婶的病却是真真切切的。
有病就需求医。六叔就带六婶去了一家诊所。六婶对医生说：“总觉得有个人在我的身上乱窜，一会儿腿上，一会儿腰上，窜到哪里那里就疼，疼起来钻心透骨，都说是中了邪。”医生问明原由，沉思片刻，说：“我这里有一根辟邪棍。你拿去，窜到哪里，就往哪里打。”照此法治，果然见效，但不出三天，病情又依然如故。
就又去找医生。医生说：“躺下。扎针！”六婶就躺下。医生扎针。扎着扎着，突然“扑”的一声冒出一股白烟。吓得六婶“呼”地坐起，大惊失色。医生却缓缓说道：“走了，那人走了。”再看六婶，形容立时与正常人一般，稍息片刻，恭敬地与医生告别。
我与医生是朋友，问及辟邪棍和白烟一事，医生笑答：“辟邪棍是用一根筷子缠上纱布做成的；白烟则是从炮仗上取下的一蔟火药，扎针时，趁她不注意，点燃了。去去心病而已。”
不久，六婶的前夫回台湾了。那些传闻是没有人敢当着六婶的面进行考证的。六婶的病好后，依然和六叔一同耕作那片小菜园，只是，从此之后，六婶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忧郁，多了一丝黯淡。日子过得便再也不能安然，再也不能悠闲了。
狗剩
老以前陈财主家一进三座院：一座为仆人长工居住；二座为儿子女儿居住；三座则分别住着陈财主的四个太太。陈财主死于1946年，据说是死在了四太太的屋里。后来土改，四太太的房子分给了狗剩的爹。狗剩爹死于1960年。于是这房就归了狗剩。狗剩那一年才八岁，先前的事他是听老辈人说的。
狗剩根红苗正，十八岁当上了民兵排长，十九岁当上了民兵连长，二十岁就当上了民兵营长。前些年，村上有工分补贴，加上每年征兵时，狗剩是可以收些礼的，所以，狗剩是从来不做农活的，扛支猎枪打兔，抛个雷管炸鱼，日子过得也算是有滋有味。
后来呢，狗剩不干营长了，与村人一样，分得了几亩地，靠劳动吃饭。只是狗剩对种地实在是不感兴趣，所以那地也长不出许多的粮食来，让狗剩饿不死，也撑不着；又所以狗剩年近四十依然是光棍一条。眼见得村人都盖起了新房，原先分得陈财主家的村民都先后搬走。狗剩仍住在四太太的屋里。除四太太的屋之外，陈财主的家已是一片断井颓垣，举目荒凉了。
偏偏这一年雨水又特别的勤，从白露一直下到秋分，还没有住雨的兆头。狗剩的房子便经不起雨水的浸泡，岌岌可危。也算是狗剩命大，那天晚上他起来小解，撒得正畅快时忽听得咯吱吱声响，便顾不得撒完，“嗖”地一声钻进了床底，稍倾，东隔墙便悠悠然倒地。
不曾想，东隔墙的倒塌给狗剩倒出了四罐银圆两罐金条。狗剩自然是喜出望外，喜出望外之后就决定连夜拆房。狗剩拆房是绝对不允许村人近前的。三日后，房子拆完。可惜，除了那四罐元宝、两罐金条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值钱的物件。
后来，狗剩去了趟广州。回来后，正赶上村上承包果园。狗剩二话没说，包下了。那标投得自然是没有人敢超得过的。对狗剩的暴发，村上人着实迷惑了一阵。
又后来，狗剩盖了栋非常豪华的楼房，盖了楼房之后就娶了媳妇，只是没有过多久就离了。离了再娶，娶了再离。不到两年，狗剩就娶了四个老婆。眼下跟狗剩过的是一个“南蛮子”，长得十分的妖艳，村里人都暗地里叫她“四姨太”。经常有身着奇装异服的年轻人进出于狗剩的家，门口隔三差五便会停一辆“出租”，给狗剩的那座小楼凭添几分威严，几分神秘。村人不解，但，终究还是不解。
狗剩是死在了陈财主的墓穴里了。那天晚上人们忽然听到一声沉沉的闷响，接着就传来“四姨太”那宰猪般的嚎叫声。村上人闻声赶到，只见墓穴里的狗剩已成了一堆肉渣了。一长者问“四姨太”，“四姨太”答：“我不让他掘的啦，那墓穴是用石头砌的啦，他就是不听嘛，找到个雷管，没有炸好，就把他给炸死的啦。”再问“为何炸墓？”“四姨太”才把那四罐东西的来历说出来了。没想到，竟把人们说得瞠目结舌，一声接一声的惊讶。惊讶之后就有几个汉子饿虎般地扑向墓穴，片刻就就挖了个底朝天。只是，陈财主的墓穴里除了几根白骨之外，剩余的就是碎石和湿土了。
于是人们纷纷作摇头状，又纷纷呼出一口深深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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