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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灵中短篇小说选集连载(1134)

作者:乘车穿越佛山

杀死鸽子(4)

我骑着一辆红色嘉陵摩托车往锤铜花街聂彤家去。昨晚,找宝搭档跟我商量去青春期森林找猫墓地的事,他没有说向导猫又到发情期了。这类话聂彤轻易不可能随便讲,但我能够感觉得到,主要是,他爸最近就要从外省——我估计是北京——治疗眼疾回家来,再忙也让我找时间去他家。

“聂彤你有事啊?”我讨好地问了句。

“看看苏锦媚,据说她气病了。”

聂彤脸上表情平淡,我感觉到毫无光彩。

“真的是,应该多关心她。”我说。

“我俩也只不过是普通同学。”聂彤说。

“哦坏家伙,偏要作。”我意味深长说。

有一次在铁厂旅社聂彤甚至开玩笑,也是我俩交往期间绝无仅有的,他平日在生活中跟随便什么人正常交流都很少,包括对我,眯着眼睛侧过脸,多数意思需要我用心体会。聂彤说过的话也总是一口唾沫一个坑,我几乎找不到反驳理由。他说准备给我介绍女朋友,苏锦媚那种过于精明,作为谈论文学对像可以,当女朋友可能问题太多。尽管我年轻比他大十多岁,曾有过短暂婚姻,离了,对这件事却是很迫切的,渴望找到个好姑娘。借以安慰我越来越烦躁不安那颗心,找宝搭档想法不同。

我虽然一味奉承但聂彤不是我唯一选择。

“我这辈子估计不会结婚。”聂彤说。

“在租书屋打单身,继续一个人过日子,有机会就带着养肥的向导猫去青春期森林找猫墓地。我如果哪天不上班,休假便陪你去火车站出站口见穆宕杰人生当真算最完美吗?你心安理得感到知足,聂彤,对不对。”过好半天,我才如梦初醒。我俩喝过桔子汽水,大概预感到了事态发展的严重性。“别把游戏变成死气沉沉一种油盐酱醋家庭日常生活,那样我俩的友谊毫无疑问就会变味。明白吗?”我补充说。

“这样未必充满希望。”他坚决回应。

“你说得对,我俩有责任让青春期森林更生机勃勃。但是在城堡魔宫不要沦陷。”

“我年龄比你小,田森,我却有决心跟魔法师一争高下。我尽管不会使用咒语。”

“聂彤,我从认识你就知道,你是最稳重的找宝搭档。别再耍孩子脾气了,我俩只是隔着有点远,见面穿整座城市。难道你希望我们的父母面对真相时彻底崩溃!”

“恰恰相反,父母需要我用余生全部精力来照顾,只要他们俩觉得开心就好。我爸妈经历过太多苦难,审训室的酷刑,包括数不清出卖和生离死别,他俩没你想像那样古板。田森,问题出在你那方面,去年的黄历今年翻不得了,相信我爸妈愿意接受你。他俩同样性格内向,嘴上可能不善于表达,我甚至觉得,多年以来我爸妈差不多失去了跟外人勾通这种兴趣,但他俩内心十分清楚,我幸福,那就是租书屋大半最有意义的事情。重点可能更害怕陌生人介入,他俩没法摆脱地工身份,田森,你可能多少理解我处境了。”聂彤尽量掩饰痛苦说,“田森,我奉劝你加把劲。”

他从来没有这样多话。我闭嘴不敢吱声。

我沉默良久,抬起头凝望着坐对面的找宝搭档,越发感觉到聂彤思想变了。他其实想让我能够融入他堪比古老墓穴,或者说河边蜘蛛巢那样的家庭,这样一来就让我立马想到了写寓言故事的意大利作家。从本质上找宝搭档变得不可思议了。“你养的肥肥胖胖向导猫啊,即让我着了魔,又害怕,时常想起男孩藏在蜘蛛巢那把从法西斯身上偷来的枪。”我拼命摇晃脑袋。

“我只希望心存我者以心换心。”他说。

聂彤在铁厂旅社把话说到这地步,我始终难忘,同时也觉得五味杂陈,不是滋味。我可从未见过他这种性格的找宝搭档,聂彤那时候甚至还不到二十岁。单单从表面上看,包括秦风在内,完全都不相信他是倾心于我的,可能是他爱情生活的无奈,乃至成了全部。然而,更早些时候,连文艺女青年苏锦媚都惊呆了,万万想不到聂彤竟然会抱定独身主义大腿。他的态度令我匪夷所思,现在,居然大张旗鼓要给我介绍女朋友。我压根不信像聂彤这种成天蜗居在小小租书屋,几乎足不出户宅男,会认识什么女孩。最有可能他是试探我。

不管怎么样,假如有天意,我能够代替找宝搭档选择的话,我还是宁愿聂彤真正爱上苏锦媚,只可惜她已经嫁去非洲,而且勉强算是个大人物。回忆起若干年前我心力交瘁,更害怕,我事先得给聂彤打预防针,哪怕仅仅是通风报信,明说我想找个女人开始第二段婚姻。他沉默不语,过了一星期,我俩趁短尾猫打盹再次进城堡,直接在绿皮火车车厢见到穆宕杰,那天我确实感到身心疲惫。经过猫墓地和桥头堡回到铁厂旅社房间,我甚至头一次巴不得找宝搭档顺理成章出现贤者时间。哪怕聂彤模仿我们那条街魔法师的学徒韦成君突然揍我一顿,或者学吹单簧管乐手仇博凯骄傲地宣布他是施舍者,把我当成难民,也好过些。聂彤却伤感地说:“田森,你比谁都更清楚,我除了找宝搭档外,只有房顶上铁笼子里那只信鸽是爱人。等你哪天结了婚,我俩去青春期森林会有许多不便,也许连秦风都会误解我是在逼你。”

我厚着脸皮再次问聂彤,希望他把话讲清楚:“说实话,我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找宝搭档关系,养肥向导猫更重要。”

“光棍一条所以你打算终身追求找宝。”

他奇怪地抬下巴看看我,一点不像装模作样。好像,我内心是拒绝的,想法让聂彤无意间偷窥完了,他居然得出相反结论。

“噢,田森,你那本新黄历是什么呢?”

“也许根本就没有印出来。我担心,把话挑明,我比你更看不惯假面骑士德性。”

“一定得去找穆宕杰回到正路。”他想。

“还没商量好怎么处分他呢。”我笑道。

两只贪吃贪睡的向导猫反倒立即呆在铁厂旅社装病,并不是找宝搭档应该的态度。

“觉得你就想玩死大懒。”聂彤趁机指桑骂槐,可能连带穆宕杰也一块儿挨骂了。

“可我总觉得有点出格。”我尴尬说。

“田森,故意指责的是我吗?”聂彤问。

“是,难道我俩不能继续维持单纯找宝搭档关系,非得要人为加上更为沉重那种情感。我看到冷饮店那些找宝人过上了一种轻松自在生活,说实话挺羡慕他们的。”

“为啥不能发展成另一种关系。”他说。

“你指的是那种关系,聂彤,不能啊!”

“小声点儿,田森,我又不跟你吵架。”

“听说有两个找宝人把自己玩死了。”

“是老婆孩子全死在日本人大轰炸时。”

“他才把冷饮店当家。你在给我说戏!”

其实,我本人也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非得要在这种不明不白关系之间游离。我自己就是做不到跨出最后的那一步,关键那步跨出去,可能从此再也退不回安全地带。我正打算去上班,是路过冷饮店,顺便进去看看秦风,没有想坐下聊天那种意思。

“昨晚上的事我不对,替我向他道歉。”

“聂彤的情况我觉得应该还好吧,”秦风露出笑说,“你俩那种关系何必计较。”

我只好告辞:“那我有空再来。”

“田森,请你稍等!”苏锦媚居然出现在转动门的门口台阶上朝我一直微笑,那种笑充满了无限挑战,也非常痛苦。“田森你没有真正理解聂彤从小经历过的事,包括他长大的环境。他原本希望你迁就。”

“我能再进去陪你坐会儿吗?”我问她。

“你知道,我不喝桔子汽水。”苏锦媚皱眉头说,“田森,你不知道我有多累。”

“谢谢苏锦媚你能理解,我原本确实是想找个机会给你道歉。”我跟在她和秦风的身后再次走进冷饮店,面对面坐,最著名养猫人与文艺女青年坐一边,她喝魔饮,我与秦风喝桔子汽水,“昨晚上的事情必须要请你原谅,我本不应该当面拒绝。”

“就算被小猫抓了一下,不在乎。”

“全当成打过狂犬疫苗吗?”我问,“苏锦媚,不要紧吧!”我心想问得真的蠢。

苏锦媚斜斜靠椅背上,有些心不在焉。

“不,田森,应该是我向你道歉。”

听最近仍见过聂彤爬上楼底给那只信鸽喂水的苏锦媚说,他根本就没有一丁点生病样子。他肯定是拿向导猫口吐物喂了信鸽的,也许另有隐情,她坚信谋杀案早迟都会发生。女人这方面天性敏感,我承认。

否则,心中无冷病,不怕吃西瓜。聂彤究竟心慌什么呢?我听完了苏锦媚和秦风交流意见后所得出的结论,反而没觉得自己正置身于险地。找宝搭档需要的是亲情。

“仅此而已!”我料到不会有更危险的事情发生,“感情的路对找宝人太沉重。”

“他不疯田森你就没事。”苏锦媚说。

“我遇到过这种情况,找宝搭档突然间发疯,差点拿水果刀刺中我心脏。”我说。

“你说邻居蔡建新。”秦风插了句话。

我点头:“他现在都还关在精神病院。”

苏锦媚听懂了,她表示以后可以不再去锤铜花街租书屋。我找宝搭档的女同学兼追求者也从此不再给我添麻烦。她稍稍压低点声音:“不,田森,你误会了。我想说的是在我们四个人之间早就应该结束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太叫人感觉恶心了。”

“完全跟我没关系!”秦风把自己撇开,当场申明,“想建立起另外一种更亲密关系,从精神到肉体,我从来没有考虑,绝对不想。”他诚恳地望着苏锦媚,原本想伸手抓住她的手,她凑巧突然缩了回去。

她闪避开,正色说:“秦风,请你更关注我的内心感受。我要的是货真价实夫妻关系,我不是拉拉。不会同意形婚的!”

“如果聂彤当面恳求你也不答应吗?”

秦风颇有些失望,我内心深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