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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28)《把铁门打开之•假币案》(作者刘灵)

作者:乘车穿越佛山

她对高磊说:“哥哥,有句话我不知道该讲不该讲,讲怕你嫌。不讲对不起你。”

“什么话?”高磊想岔了,“你讲!”

“我吃过馒头上沾的屎。没看见。”

“那有啥。”高磊大大松了口气。

“我怕亲嘴的时候你嫌我臭。”她说。

“不可能。”高磊马上抱住罗芬笑了。

她走许多冤枉路,终于走进高磊生活那座城市。小姑娘原本打算走路去北京,希望毛主席派公安叔叔替她抓住人贩子。可她没走对路。她在广场上看到了高大的雕像正慈祥地朝行人招手。她脚趾头走烂了。于是随便找张大老远看得见雕像水泥凳子躺下,很快就睡着了。她好长时间没睡得那样踏实。她甚至做梦,梦到站在一个金光灿烂的广场上,到处盛开鲜花,还有成群漂亮鸽子。她在数不清喷泉中迷了路。

她对高磊说到花一样的喷泉马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少天,某个下半夜她就遇到了高磊。其实,对他也就是一念之间,如同坐在跷跷板上面,稍有不慎结局就会滑朝完全不一样方向。罗芬确实警觉性高,马上醒了,接着是装睡着,她几乎是亲眼看到他从路灯光线恬静薄雾中东张西望走过来的。有一刹那,她甚至觉得,高磊分明就是从自己梦境中那些黑白两色喷泉里钻出来,对直朝她走。那是上一世提前约好的。高磊在三十五公里一个小县城原本有套房子,小瓦房,父母死后留给他。结果被他姐姐单独霸占了,从前高磊真的不在乎,现在,他跑回家找姐理论。

包括街坊邻居都纷纷站出来替他说了公道话,他姐姐在坚持一年多后,终于答应三间房分档头那间给他,必须另外开门。然后高磊就带着罗芬回家去住。他仍然每天上工地做工,生活条件也逐渐好起来。就在罗芬快满十六岁的那一年,高磊原本想按照传统礼节请他家老邻居们吃喜糖,并替他见证,正式迎娶罗芬做老婆。他兴高采烈对姑娘说:“你准备好了吗?罗芬,我打算跟你结婚了。”她马上点头。“求之不得。”她闭上眼睛说,泪水从眼角涌出,哗哗流而下。高磊独力操办,还买回来两大包喜糖、炒花生和盐葵花。邻居们如约来闹新房。他当天接了部自行车,把罗芬从县汽车站一直搭载回家,算迎亲。

其实谁都不知道罗芬老家在哪里。她没有户口,年龄估计也不到国家规定,所以没办法去登记,自然领不了证。因此从法律的角度来讲他俩依然还是属于非法同居。两个结婚后不久,高磊在附近一个街道小厂找到了份工作。因为他的大多数同事原本就是连她们自己名字都写不全的五十岁左右妇女,上级于是就安排高磊做这些人的管理工作。他后来的管理经验差不多就是那时候在那家街道小厂获得的。也可以说慢慢练习,工人师傅们夸他进步不小。

于是又平稳过了一年。高磊在图书室告诉钟征,某天晚上,当罗芬脱衣服上床睡觉的时候他发现老婆肚子跟平时比稍微起了变化。高磊搞不明白,罗芬肯定更不懂。第二天,他想起问厂里那些老太婆,别人笑得前仰后合,大呼小叫肚子疼。原来高磊马上快要当父亲了,他还懵懂不知道。

“罗芬哪清楚这些事。”高磊对钟征说。

街道工厂那些老女人其实都是这种事情的专家,她们马上热情地教高磊,他老婆应该如何养胎,甚至夸张地说那种事得忍,至少怀孕早期必须要忍,不然会有危险。她们讲这些不脸红,高磊脸颊却一阵青一阵白。“也别光坐着不动,多活动将来好生。”有个老阿姨说。高磊从父母让对立派打死便开始四处游荡、去少管所,直到长大,他对钟征说那两年才是自己最快乐的时光。但是好景不长。罗芬同时失踪那批人当中有个她家里当年就报了案。并且好几年,他们各县城、乡镇到处张贴寻人启事。事情过去也快七、八年了,结果有好事之徒赶乡场时发现,旧的寻人启事上照片和现实中的一个女人长得特别像,找到了那个被拐卖妇女,她说出罗芬。派出所顺藤摸瓜,费尽周折,多年后居然发现罗芬行踪。经调查,证实罗芬也是当初被人拐卖的女孩。高磊在街道厂里正指挥生产,结果被公安直接带走了。他就连想回家跟妻子告个别都不允许。派出所公安连夜突击审问高磊,加上他有前科,别人满心思只想挖出一个拐卖妇女儿童团伙。公安人员反复强调问他,女孩究竟是通过哪些渠道才落在他手上的。这些年高磊又把她关在哪里?高磊就说原本是自己在广场上拣的,这些年也从没有关押过她,甚至都从没有让罗芬干重体力活吃过半点苦。拣东西可能,拣人压根儿就没人信。他说两人是正式夫妻,并且有街坊邻居可以作证。公安咋会相信高磊,前科都不讲,一个习惯于在公共场所耍流氓惯犯,怎么可能改邪归正对完全没有自我保护能力十三岁女孩秋毫无犯,说给鬼听都不信。他对受害者强行非法拘禁达三年多并导致其怀孕,还用什么手段迫使她不敢说真相。枪毙高磊都有余。邻居们感觉不对劲,纷纷找派出所说明高磊没扯谎,他本人也拒绝承认拐卖,罗芬更不同意自己遭到强奸这种说法。她跑到派出所又哭又闹:“求你们把我哥放了吧!依你们的说法我比他更坏,有几次我求他都不肯。”罗芬说,有一次工地上挑灰浆那婆娘的老公让砖头从五楼掉下来打死了,总觉得高磊也会出那种事情,我还没成他老婆不划算,把他灌醉结果都没愿意。年轻公安面红耳赤,后来有人想起高磊有未处理扒窃案底,于是送他劳教。公安部门说女方未满十六岁,即便她同意也是强奸,法律就这样规定。

“你们绝对弄错了。”罗芬说,“那对,我俩结婚时我十七岁了。你们去打听!”

“四年前她肯定才十二岁。”公安说。

高磊心想,公安同志说得没错,在广场上他确实有过那种想法,只是怕巡警没敢付诸行动。结果他把字签了,盖红指拇印。

第七章

晚上8点钟天黑尽了的时候,高原上正下瓢泼大雨。我们四合院瓦檐边挂着水幕。雨线哗啦啦,稍远点地方模糊不清,水气濛濛。轰隆隆,轰隆轰隆。哗啦。哗啦。滴沥答答。遍地在淌水。四合院和独居室那头烟丝缭绕。曲华刚去查看了回来,一边走路一边脱掉雨衣。他手抓着黑色雨衣抖水,嘴里叼根烟。曲华抬下巴告诉我:

“我哥,你听说了没有,李劲松死了。”

我猛地一怔,短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哪个李劲松。”我问。

“就是钟征说那个。”曲华回答。

我想起钟征押送来路上他们遇到的斗篷山逃犯,野猪把手臂咬断那个,拖这样久。

“你又听哪个说的。”我看看曲华。

钟征每一次说起那件事总觉得精精有味。

“还不是钟征。”曲华嘴角朝上扬了扬。

三中有队有个名叫陈星佐的,十天前让人摸瓜,才从场部医院接回来。他带来在场部医院住院斗篷山六车间一个做阑尾切除犯人说的话,告诉钟征。我听说这并不算意外坏消息没敢吭声。“奇怪的是为啥要告诉钟征呢?他们有狗屁交情!”滚雷越来越急。轰隆,炸得我耳鼓一阵阵发麻。

钟征不再向我打听谢正雄的事,也从来没提我同案揍过他。那件事原本不值得胡扯八道,何况谢正雄都把自个儿在独居室闷死了。他烤火,死得窝囊,但毫无价值。

钟征说起他们押送来路上遇到的,意外伤人事故。第二天他们的囚车继续向前开,随后行驶在山沟沟底部。改装的囚车顺着半山腰蜗牛一样爬,又吼叫着上山梁子。

7月初的这天早上是大雾。公路两边遥远的群山连绵起伏,沟谷纵横交错。他说都不是那种小座小座单独的馒头土包包,七坡八斜,山梁杠上的路高低起伏,半岩的路弯弯曲曲。囚车活像猛兽,仍然吼叫。两边有深切大峡谷,根本看不见谷底,还升上来缭绕的灰白色雾丝。钟征说囚车上的人早失去了方向感。公路上非常宁静,仿佛动物死光了。有一面缓升坡看不见两边,坡顶已经跑进云层里去了。满坡映山红、金露梅、五倍子树、高山草乌头、假老虎筋、黄花独蒜和中国拟铁,最多芭茅草。偶尔会看见几棵孤独寂寞的落叶松。

钟征说确实很少看到阔叶林。他们只听见汽车引擎发出老掉牙,估计随时会熄火的响声。被押解来的同学脸上表情僵硬,麻木不仁。车窗外非常荒凉,遥远的山脊同样保持长时间沉默。大家没见到蝴蝶、马蜂,甚至看不到一只飞鸟。钟征怀疑公路边草丛中可能没昆虫。他用眼睛挨近车窗玻璃,因为车速实在太慢,确实也没听到哪怕虫鸣。“只有风好像才是活的。”他伤感地告诉我,刮过山岗、浸透杂草和泥土腥味儿的风带来生命的气息。囚车上突然出现小阵骚动,他们迎面看见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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