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市委书记的老兄弟哪想到，一下子竟叫一介村妇的大嫂，用铁样的事实给噎住了。于是，他又抛出了一个疑团，问道：“大嫂，你听说了吗？张毓秀要没收董殿顺的饲料地。”
“听说啦！他董殿顺自个儿提出，不想再包养黑白花奶牛了。按章程，退牧就得退回分下的饲料地嘛！这有啥稀奇的？”老钟太太瞥了老兄弟一眼，问：“准是那董殿顺又在你跟前告刁状了，可他咋不说说头年冬天他老董家的黑白花奶牛下犊时的事呢！那奶牛碰上难产，人家毓秀、苦妞儿母女俩茶没喝他一口，饭没吃他一粒，在牛圈里给牛接产，累了一宿，溅了娘儿俩浑身又是血，又是尿，才保住了他家的奶牛和母犊呢！”
“啊？还真有这样的事？”钟世昌又一次叫大嫂的话，把自己噎住了。
老钟太太收起茶几上的空碗，向门边走去，边走边回过头来，俨然用老嫂比母的亲切口吻，叮嘱道：“他老叔，咱老屯的事，多听你大嫂一句，没错儿！”
当然，从感情上说，钟世昌不听老嫂子的话，还听谁的呢？可是，从政策上来掂量，一个堂堂市委书记怎么能够把自己的政策水平降低到一介村妇老嫂子的水平上去呢？下晚，即便旭洪一再回避自己，他也还是决定要跟侄儿严肃地谈一次话。
旭洪被叫到钟世昌住房来以后，照例头一句又是陌生的称呼：“书记，找我有事儿吗？”钟世昌一听这称呼就气不打一处来，随手一摊右臂，也冷冰冰地说道：“坐下谈。既然你习惯于跟我公事公办。今晚咱叔侄俩就以一个党员对另一个党员的方式来谈一谈吧！”一下子就把谈话的空气降到了冰点。
旭洪早听副村长向他汇报了市委书记一天来的家访内容谈话前早有思想准备，抬头一瞅市委书记老叔点火抽烟时微微发颤的手指，心想：啥事儿值当你这么上火呢？
钟世昌也不给侄儿递烟，只顾自个儿狠吸一口中华牌过滤嘴香烟，而后喷出一股乳白色的烟雾，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说你们公司打算把东山小煤窑的经营权承包给你的老丈人冯万宝，有这事儿吗？”
“也有，也没有。”
“什么意思？”
“事实上不是决定把经营权承包给我岳父，而是同意他像全村每一个打算投标的村民一样，在小煤窑招标的时候参加投标。”
市委书记不由冷笑出声：“啊啊，你跟我打起官腔来了.明摆着你老丈人冯万宝是全村首富，公开招标，只是走走过场。谁也不是他冯万宝的敌手嘛！”
旭洪一听也来了情绪，一下子按捺不住地从沙发椅上站起来，说：“政策许可。我不明白要是由我岳父来集资承包开采小煤窑，错在哪儿？”
“你呀，怎么就不避避嫌？”钟世昌又换了长辈的口吻，语重心长地劝说，“可别忘了他是你的老泰山呀！难道你没听到董家崴子现在出了个‘三大家族’的流言吗？”
旭洪这才喊了一声：“老叔”接着侃侃而谈：“现在不是‘S人帮’那会了。要是靠造谣就可以催垮我的事业，那么，我们村的农工商联合公司早就垮台啦！只要问心无愧，我避什么呀！上面的政策不就是鼓励一部分农民带头勤劳致富吗？这几年来，我们公司选贤纳才的政策就是：用贤不避亲，用亲必是贤。在早民间流传两句选贤的佳话：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难道老叔你没听说过吗？就举董殿顺为例吧，这几十年来，他诬陷、坑害了我爹，W革那会又仗着他红总司司令的权势，冤枉关我半年笆篱子。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要说我跟他丁点儿没仇，那是假话。可我记他的仇了吗？我跟毓秀百般设法给他扶贫。老叔，你了解吗？”
“我怎么不了解？倒要问问你，你知道你的老丈人是怎么给他扶贫的吗？”
“我当然明白。董殿顺在早当民兵连长那会多次盘剥、坑害了我岳父，我岳父乘扶贫之机就奚落了他。我已经狠狠批评了我岳父这种从小农经济观点出发的报复心理，而且老泰山向我做了检讨，保证半月之内出资帮董殿顺盖一幢砖瓦结构的牛圈，这这……这还要怎么样呢？可我也听说，游主任居然打算把东山煤窑的开采权承包给董殿顺。从事业出发，从党性出发，我坚决反对。因为像董殿顺那么个靠吃运动饭的二八月庄稼人指定是要把事情搞糟的啊！”
尽管钟世昌并没有被侄儿旭洪用铁样的事实把自己说服，毕竟是他也无言答对，没词儿啦！
深夜，市委书记很久不能入睡，心里还在不断把冯万宝和董殿顺这两个人掂来掂去。究竟谁更可靠一点儿？谁的危险性更多一点儿？最后，他不由惊诧地冲自己发问：为什么在感情上总跟董殿顺近一点儿？却跟冯万宝远一点儿？难道只是因为董殿顺曾经跟自己一样，在不同的岗位上极力推行过“左”倾的农村政策吗？这到底是为什么？……
本来，这个问题他能够回答得很清楚，可他偏偏不往那儿想。那就是——还能再唱越穷越革命的老调吗？还能再搞亲疏有别，只抓敌我友，不抓粮煤油那老一套吗？
未完待续……
本小说以北方农村改革为背景，描绘了当时现实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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