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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医生抢救病人时都镇定自若?实际上……

作者:急诊医生大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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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医学生对于主治医师抢救患者时的镇定自若、掌控全局表示敬佩,可主治医师知晓这一切都是推动自己和患者前行所必需的表面幻象,实际上心中充满恐惧和不安,她不知道该告诉医学生这些真相,共同分担恐惧和脆弱,还是应该维持幻象,支撑医学生继续前行。

美国密歇根大学Mott儿童医院儿科重症监护病房医师Erica Andrist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NEJM)发文思考这一问题。

“我对重症监护不感兴趣,”一位医学生并无恶意地表达着他的想法。今天是他在重症监护病房轮转的最后一天,我们一起坐电梯去大厅。“但我十分敬佩您的工作,您进行的抢救真是太棒了。”

他的夸奖让我感到惊喜,尤其是因为我看得出来他很真诚。我的思绪立刻回到了自己当医学生的日子。

得知我被随机分配到儿童重症监护病房(PICU)进行第三年儿科住院轮转时,我吓坏了。PICU是会有孩子去世的地方。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足够聪明,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足够坚强。但出乎意料的是,我发现我似乎喜欢上了在这里工作。

但后来有一天,我的一位患者去世了。

我记得自己当时盯着站在床脚的主治医师。她从容不迫地应对着周围的混乱,对全局的掌控令人惊叹。她就像是能预见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而且能在事情发生之前做出反应。我还记得她最后转身面对患者家属说“节哀”时的温柔与真诚。

那位医学生的话令我感到不可思议。多年前我眼中的主治医师和现在医学生眼中的我一模一样。我接受医学训练过程中仿佛绕了一个圈:从病房角落,走到病床边,接下来走到床头,然后走到床脚,最后又短暂地回到了病房角落。往事历历在目,令人不禁惊叹。

我没有告诉那个医学生的是,我现在已经明白,这种掌控感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幻象、一种复杂的魔术把戏,下面所掩盖的是我们的恐慌、悲伤,以及内心不断的祈祷,祈祷给谁都行,祈祷给什么都行,只要对方在听就行。我没有告诉他,一切尽在掌控的幻象背后所隐藏着的真相是,即使把每件事都做对,仍然有可能失败。

当然,我们确实拥有巨大力量,我们与死神交战,把孩子们几乎毫发无损地送回他们家人的怀抱,那是属于我们的光辉时刻。我没有告诉那个医学生,我理解为什么有些医生会有上帝情结。这个世界上有些孩子能活下来是因为我当初做的某个决定。父母们含泪感谢我救了他们孩子的生命。有时我知道他们的孩子从未真正濒临死亡,但父母们还是会这样说。

面对如此由衷的感激之情,我该如何回应呢?

我没有告诉那个医学生,我知道自己以救死扶伤为生,也知道自己在日常工作中做出生死攸关的决定,这些都是事实,但我不能让自己这样想。这些事实就像美杜莎的脸,就像日食时的太阳,盯着它们看的后果不堪设想。要完全承受这些事实之重,我仍然力不从心。

我没有告诉那个医学生,我仍然害怕运用这种力量,更害怕运用不好会造成伤害。

我又想起了另一起抢救,那是在我成为主治医师的第一年,一位患严重感染性休克的女高中生,因大量使用儿茶酚胺而出现室性心动过速。参与那场抢救的只有我和另外两个人,具体出于什么原因,我已经不记得了。那位护士能力超群,一个人完成了三个人的工作。另一位参与抢救的同事也是刚刚成为主治医师,他的眼睛和我一样睁得大大的,负责给除颤器充电。在我看来,我们是在人手不足、经验不足的情况下笨拙地完成了这场抢救,可我们成功地构建了这场幻象。但我知道这场幻象构建成功了,因为这个女孩儿的母亲后来在社交媒体上找到了我的母亲,告诉她:“Erica医生掌控了全局。”我们将这位患者基本毫发无损地送回了她家人的怀抱。

后来这位患者考上了密歇根州立大学,去年她的宿舍被一名持枪歹徒袭击。我没有告诉那个医学生,在我人生的至暗时刻,我曾想过我到底有没有真正帮助过哪个孩子,我确实救了那个女孩儿的性命,但实际上把她送回到这个由成年人创造出来的,充满愤怒、枪支和传染病的暴力世界。我没有告诉那个医学生,只要时间够长,死神终将获胜。

我没有告诉那个医学生,我常和同事讲:这一切会慢慢变得容易接受一些,但永远不会是易事。我花了很多时间接受培训,盼着有朝一日成为高年资专培医师、成为主治医师、成为有几年经验的主治医师之后,我就不再害怕了。心中的不安和重负会减轻。可这种安心的感觉从未到来,我想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怎么会是一个如此狼狈的失败者,为什么总觉得满心愧疚,而不是浑身才干。

我没有告诉那个医学生,我现在认为,如果对失去孩子不心怀恐惧,将是一种病态。

如果我告诉了那个医学生,会怎样?如果我们向对方和向自己揭露幻象背后的真人,又会怎样?会不会分担共同的恐惧和脆弱,彼此支持?谁在质疑关于我们掌控力的现实与幻象之后,还能更好地照顾我们应该照顾的人?他会为即将到来的艰苦训练和职业生涯做好更充分的准备吗?

还是会被我打破继续从事这项工作所必需的幻象,因为正是这个幻象向我们承诺,我们总有一天可以掌控一切、无所畏惧,当然这个承诺并不是真的,可它却在支撑我们前进。可能我们的患者也需要相信这种幻象,至少有些时候需要。

对于这些问题,我都没有答案。此时电梯门缓缓打开。

“谢谢你,”他走出电梯时,我说道:“很高兴听你说在这里度过了一段愉快时光。”

你以为医生抢救病人时都镇定自若?实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