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小说：桃子进城

文：董凤琴

　　桃子坐在灶膛前，两眼发直，锅里咕咚咕咚冒着热气儿，一股儿焦糊味弥漫出来，桃子还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灶膛里的火苗儿灭了，她还是傻呆呆地坐在那里，眼睛红红的，眼泡肿得象个小土豆，10月的天气，又坐在灶膛前的桃子，心却象掉进了冰窟窿里。

这是家里的一间柴草房，平时放些柴火、镰刀、斧子、筐子，前年分田到户了，村民们种粮积极性高，今年桃子家的土豆丰收了，二哥拉着一车个大、饱满、看着顺眼的土豆到外乡去卖了。剩下的残兵败将就存在柴草房里，娘拣了“缺胳膊少腿”的土豆放到柴草房的大锅里，再放些高粱米、谷糠，放上水，让桃子烧火熬锅猪食，娘说“今年，这猪懂事儿，长得快，喂饱了它，年底杀了，卖了猪肉剩点下水给全家人过个好年”。

坐在灶膛前的桃子真羡慕圈里的猪，父母真疼这两肥头大耳的猪啊。

前天晚上桃子半夜睡醒了，没敢翻身儿，她怕影响身边睡着的妹妹，这时，隐约听见隔壁父母在吵架，说啥呢，桃子蹑手蹑脚地走到父母的门前。爹在呲哒娘“女人家，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娘在那争辩着“啥叫见识短啊，桃子才17岁，小时候，你不让她读书，孩子才念到三年级，你就把孩子从学校给拽回来了，现在，你又出这馊主意，桃子，不是你的娃啊！”门外的桃子想着，自己每天早早起床打草拾柴火，拼命帮助父母分担家务，就是为了能在学校念书，可是爹不管老师咋劝，硬是把桃子拉回家，一边拉一边大声地说着“你比你大姐强多了，你没看见吗，你大姐一天学也没上，天天在生产队里干活，晚上回家还帮你娘做饭洗衣服，你呀，知足吧”。桃子看着小伙伴们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地去学校，心里真羡慕啊，但没有办法，家里有一个因小儿麻痹症走路一瘸一拐的大哥，二哥倒是胳膊腿儿都好，可他就不知道好好地干庄稼地里的活儿，今天想法鼓捣着去卖家里的红薯，结果红薯没卖成，反倒顶上了一个“投机倒把”的帽子，一顶帽子他还不嫌压得慌，明天他又偷摸着收购别人家里的烟叶去外地卖，结果烟叶折了本，又戴上一顶“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大帽子。苦闷的二哥坐在院子里发傻，桃子问二哥“二哥，你整日价都想啥啊”“我想拿块砖头砍天，让天掉银子”。桃子一边想着这些心事一边把耳朵凑近门缝“一个闺女家，早晚要嫁人吗，你看咱嫁了大闺女，彩礼送来，这房子不就又加了一间吗”，“你总打闺女们的主意，亏你还是她们的爹”桃子听出来娘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的声音。桃子大气不敢出，她心里这个生气啊，一准儿是爹给自己说婆家。她不由得想起了前几年出嫁的大姐，瘦弱的大姐，来一阵风就会把她刮倒。大姐，一年365天，两只手就没有闲着的时候，桃子刚睁眼，就看见大姐，端着一盆猪食去喂猪，喂好猪后又拿起铁锨和扫把打扫猪圈，伺候好猪，又给另一个圈里的几只羊送去干草或鲜草，拿个大笤帚，又把院子扫一遍，帮着娘做好一家人的早饭，赶紧去生产队干活儿，晚上还要和娘一起给家里人做鞋，爹脚上穿得、两个兄弟脚上穿的，都是大姐和娘在灯下一针一针地纳鞋底，做好的，大姐就是娘的左右手啊。可就这样，爹还是早早地给大姐说下一门亲，对方虽说也是庄户人家，可那个村离县城近些，日子比这山里人家好过些，只是那未来的大姐夫是个车祸后没了一只胳膊的人，对方因了这个，给大姐的彩礼就多些。桃子是个能沉住气的孩子，她大气不敢出，只听爹哎了一声“不都是让这日子闹得吗，不能眼看大小子打光棍儿啊”“老二不是外出卖土豆了吗，兴许这回能赚回钱来，有钱了咱就不愁给老大说媳妇了”“前两次赔了不说，还顶着个帽子，这次难说啊，就是赚回俩钱儿还不够他自己娶媳妇的了”。

说着，爹一翻身，“桃子这丫头太倔，先别和她说，这门亲事还真不好踅摸哩，那家的丫头比桃子大一岁，嫁给咱家老大挺合适的，桃子要嫁的那个男人有一只眼生下来就是个玻璃眼（白内障），我打听了，这小子脑瓜倒不傻，庄稼地里的活儿都会干。两家一换亲，都不要彩礼，就给俩个让父母操心的儿子娶上了媳妇”。

“换亲”，桃子在门外一惊，村里前些年就有两家换亲的，那新娘子都是含着泪儿过来的。想到这里，桃子真想冲进房子里，可她还是忍住了。

桃子正坐在灶膛前发呆，只听大院门吱钮儿一声，闪进一个人，桃子一看是好友杏花，“杏花，你不是到北京亲戚家看孩子了吗”只见杏花上身着一件水红色的旧薄呢子短大衣，下身穿一条旧喇叭裤、脚上登一双半新的矮沿儿皮鞋，“呦，才一年啊，你都成了城里人哩”“都是亲戚家女主人剩下的”“杏花，你命真好，不像我”“你咋了，这眼都肿得小灯笼似的”桃子抽抽噎噎地讲了爹要拿她去给大哥换媳妇的事。杏花一听就蹦起来了，“这都八十年代了，你爹也想得出来，这么着吧，你跟我到北京当保姆去，那里上班的双职工，孩子没人带的人家可多了，你手巧，会做鞋还会裁个衣服啥的，肯定不少人家抢你那”。

桃子，终于盼来卖土豆回家的二哥，二哥一进院子就大着声喊“天上掉银子了，土豆都卖了”二哥知道了爹要拿桃子给大哥换媳妇的事情，他拍着胸脯“桃子，别怕，二哥帮你”二哥还带来一个好消息，县妇联组织一批妇女进北京做家庭服务员，就是照顾孩子老人的保姆。

桃子带了点随身物品，躲着爹的一脸怒气，和好些姐妹来到了北京。

老实纯朴的桃子让一对双军人家庭看中，女主人热情地说“我们双方老人年纪大了又住在外地，实在是困难，你来了就好了”。

两年一晃就过去了，孩子上了幼儿园。女主人发现桃子手巧，会做衣服，就托人给她找了一个裁缝铺干活儿。

时间，就这么过去二十多年了，为生活奔忙的两个女人失去了联系。

这是一个刚刚建成的小区，女主人一家“砸锅卖铁”贷款买了一套房，心情舒畅的女主人到小区健身广场转转，一个中年妇女的背影让她觉得眼熟，只见这位中年妇女推着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老人，胸前系着块手绢，口水不时流出来。“你是桃子？”看着眼前这个穿着休闲运动装，马尾头高高梳起，很有朝气的女人，赵大姐揉了揉眼睛，“您是?”桃子仔细地看着对面的女人，一拍大腿，“您是赵大姐”“您这是给人家看老人？”桃子笑了“这是没有卖成我的亲爹”。

桃子在这个小区买了三套房。“哇，你啥时成了财主”。

原来心灵手巧的桃子干上裁缝后，遇见了一个南方来的小伙子，这小伙子脑袋瓜儿灵活，两人情投意合，组成了家庭，小伙子到服装城先是干业务员，熟门熟路后成了老板，桃子也就成了老板娘。“你真行啊，趁着不要北京户口，就置办了三套，真是有眼光”。

“姐，你回去休息吧，我看会儿咱爸”一位妹子款款走过来，这妹儿更洋气，米色的风衣，驼色的长裤，脚登一双奶白色皮鞋。“赵大姐，这是我妹儿，我送她读了个服装学院”“你们一家人都干上服装啦”“没有，二哥在村子里承包了村民流转给他的土地，他喜欢卖土豆”说着桃子笑了，“那你大哥呢”“我帮着大哥娶了一个带孩子的寡妇，两口子在村里过的不错，大姐的儿子给我看库房”。

阳光暖暖地，桃子拉着赵大姐的手，话着家常。

　　【作者简介】董凤琴 天津散文研究会会员。出生在一个空气里飘着枣花儿香的小村庄，16岁参军入伍，喜爱写作，曾发表散文《新北京新首图》《种棵香椿树》《微笑的卢凯》《我和妯娌们》《背影》《又见炊烟》《田野是个游戏场》《乐听秋天打枣声》《冬天那些好玩儿的事》《抱抱姑姥姥》《父亲爱种树》，乡土小说《丁三娟的幸福生活》等百余篇散文、小说，有多篇散文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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