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好意思，最近太忙了！”比约定的接受采访时间迟到近30分钟，杭州迅蚁网络科技有限公司CEO章磊匆匆推门进了会议室。
在此之前，章磊刚从苏州出差回来。采访进行到一半，他去隔壁会议室接待新的来访者，半小时后回来接着聊到晚上7点30分，他再次站起身，抱歉地说后面还有两个活动，随后快步奔出。最近几个月，章磊的忙碌程度超出往年同期太多。
迅蚁科技CEO章磊，受访者供图。
从章磊满满当当的行程中可以看出，他所在的低空经济行业如今有多么热门。去年底，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将其归入战略性新兴产业。2024年政府工作报告明确提到，要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积极培育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打造低空经济等新增长引擎。为此，有人说，2024年是低空经济元年。但在此之前，章磊的企业在无人机物流领域深耕近10年。
3月中旬，浙江省召开专题会议，研究谋划建设民航强省、发展低空经济工作。会上，有4家企业发言，迅蚁科技是其中之一。有领导问，怎么没见过你们无人机送的外卖？章磊回答，其实我们已经送了2万多杯咖啡。
在很多人眼中，低空经济这个词虽然火热，却还是个模糊的概念。“比如无人机配送咖啡，没体验过，那低空经济就是个问号；体验过了，低空经济也不过就是飞过来的那一杯咖啡而已。”章磊这样解释。
少年热血
章磊从小就喜欢飞机，不仅爱到处看飞机，也爱动手钻研。高考时，他放弃了保送机会，报考了一个当时的冷门专业——北京航空航天大学飞行器设计专业，并一直读到了博士。
2013年，章磊在网上偶然看到，美国公司亚马逊和谷歌已经启动了无人机物流的相关计划。这让他想起在大学时听过的一个讲座，演讲者是新中国第一代飞机设计师、中国第一架大型民用飞机“运10”副总设计师程不时。当时，面对台下的诸多后辈，程不时真情流露出了一些未曾宣之于口的遗憾。这种遗憾触动了章磊，激起他少年心中的一腔热血。
此时，这股热血再次激荡起来。作为一个专业相关者，章磊从这条新闻中看到了机遇。“如果没有放手一搏参与其中，等有一天再回头看一定会失落和懊悔。”章磊又打了个比方，“就像参加一场比赛，可以不计较是第一名还是第五名，重要的是得上场，得在历史进程中留下一点痕迹来。”
两年后，章磊从工作的软件企业辞职，与合伙人一同创业。他在北京、长沙等地都考察过，最后还是选择回到杭州。那时候杭州的创业氛围很高涨，政府支持力度也足，余杭区主动接纳了这个“从零开始”的创新企业。
无人机飞越杭州之门，受访者供图。
迅蚁科技的办公楼，位于杭州市余杭区的未来研创园，周边有大大小小不少科技园区，入驻的几乎都是创新企业。9年前，章磊第一次到这里时，附近还是一大片农田，连幢楼都没有。但在章磊眼中，这都是优点：“对我们无人机物流企业来说特别好，这一片，随便飞，随便测试。”
创业之初，国内的无人机物流配送行业并不被看好，章磊拿着计划书找投资人屡屡碰壁，公司的启动资金还是他和合伙人们七拼八凑的。但幸运的是，不到一年，国内无人机行业消费和创投市场就迎来了活跃期，迅蚁在已有无人机产品基础上二次开发了载重1公斤、能飞行数百米的样品，并借此拿到了数百万元的投资。此时，章磊似乎看到了前行路上的一些光亮。
商业探索
在中国民用航空局的大楼里，摆放着其颁发过飞行牌照的所有飞行器。空客和波音是缩小版的模型，在它们边上，是迅蚁科技的原版无人机。2019年，章磊一个人气喘吁吁地把这架无人机搬进了民航局的橱窗里。那一年，迅蚁科技拿到了中国民航局颁发的全球首张城市无人机物流试运行牌照，编号0001。
迅蚁科技拿到首张城市物流运行牌照，受访者供图
一时间，迅蚁科技风头无两。有电视台找过来，想邀请章磊和同事们拍摄一个为期3天的真人秀，大家都很兴奋。章磊在北京出差，遇上大雾天气，时间合适航班的机票都已售罄，只剩下1张昂贵的头等舱机票。章磊咬咬牙，买下了那张票。
“回头再看，那时候自己是有点骄傲自满了。”章磊这样评价。事实证明，那次上电视没给企业带来多少实际效用，反而让大家的心浮躁了不少。光鲜是一刹那，长远来看并无意义。“有那拍摄的3天时间，还不如冷静下来，想想接下去要怎么走。”章磊感叹说。
比起外界关注的火热，此时章磊面对的是一个难解的题：行业应用场景的探索非常艰难，没有场景，就没有商业化的前景。
2016年，章磊首先在地广人稀的乡村尝试商业化。公司在浙江安吉开通了国内第一条无人机邮路，第二年，又进行了跨海配送，无人机从福建省莆田市山亭镇出发，一路飞向湄洲岛。
但无论是山区还是海岛，乡村商业化这条路都很难走通。毕竟，高频次、高附加值才是无人机物流能实现商业化的基本条件，乡村场景的需求是低频次、低附加值和离散性的，形成不了密集的运输网络。那次艰难的探索，如今被章磊用爬山来打比方：“前面有个烟雾缭绕的山头，你走左边走不通，就往右边绕一绕，但你不会往后面走，也不会停在这里。”
吸取教训，回到城市后，章磊开始着力探索无人机物流能够在哪些城市场景中铺开应用。哪里订单量大、需求高，就应该去哪里。
“无人机物流适配比较急迫的需求场景，医院这个场景把着急的人都聚在了一起。”章磊琢磨，依靠无人机物流解决医疗上的燃眉之急，可以形成商业闭环。2020年，迅蚁科技选择在医疗运输领域发力。在余杭区内，以卫生服务中心为核心，辐射周边十多个基层卫生站，居民在基层卫生站抽取的血液等检验样本通过无人机运输，可以直抵卫生服务中心检测，使分级诊疗更加具备可操作性。血站和医院之间也可以开通空中血液运输航线。如今，这一模式几乎覆盖浙江全省和南京、无锡、苏州、合肥等长三角其他地市。
构建首个医疗网络，受访者供图。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应用场景？浙江大学莫干山校区地处偏僻，学生们想点份外卖都费劲。2022年，在学校食堂门口，迅蚁科技设置了一个“机场”，无人机稳稳落下，工作人员将货箱放入存储柜，学生们凭借二维码打开柜门，就能取到自己下单的热气腾腾的炸鸡、薯条。这一线路刚试行1个月，就有500多单配送量。目前，无人机每天要送100多单外卖。
去年10月，迅蚁科技在合肥骆岗公园设置了6个索降无人机起降点。在公园露营的游客可以通过扫描靶标上的二维码下单外卖，无人机不必降落，而是在靶标附近空降绳索，供点餐者取餐，试运营以来，已累积1000多单配送量。
但必须直面的一点是，目前所有无人机外卖配送的消费场景项目仍在小范围试运行，且大多由当地政府提供补贴。大面积推广会在何时？足够便利吗？个人消费者会愿意为相对高昂的配送费买单吗？彻底打开大众消费市场的时机也许尚未成熟。
把握低空
企业创立到第9年，行业再度热了起来。在一些外行人看来，低空经济仿佛横空出世般一下子火热起来，让相关企业迎来机遇。还有很多人想知道，该如何躬身入局，在行业内寻找机遇。
面对外界的种种波澜，章磊的心态倒是愈发平和。蛰伏9年，他调侃自己“不是在念经，也不是在等待天亮”。
这些年，章磊经历过一些颇为艰难的时刻。在企业最困顿时，几乎发不出工资，连办公室里的纸都捉襟见肘。而他认为做过最艰难的决定，是团队里共同战斗的伙伴要离开。再讲起这些场景，章磊已经可以平静地解释：“就像爬山的时候，有个树林花儿开得比较好看，大家都回过头来看，有人说我不想走了，想留这儿了，我不能硬拽着他走。”
在这9年间，章磊经历过鲜花、掌声与迷茫、落寞，现在，他再次确认无人机物流的发展必须依靠技术和政策的有机结合，就像推开一扇门，技术是推动力，政策是阻尼器，合力把门推开，才能到达新的世界。
无人机飞抵合肥妇幼保健院，受访者供图。
这两年，企业业务拓展了不少。在上海金山，迅蚁科技和职业院校合作，在校内开设航线，用于训练、培养低空经济人才；在温州，迅蚁科技通过招募飞行运营机构的新机制，向社区运送海鲜产品。作为一家只有80多位员工的企业，招募第三方运营伙伴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解决在城市拓展的问题，迅蚁科技只需要提供无人机设备、运行平台和解决方案、技术指导，在当地的具体运营都可以交由第三方伙伴接手，就如同空客和波音公司，在全球各地设置航司，在保证安全运营的基础上最大限度减少投入。
在采访中，章磊还透露，迅蚁科技已经与合肥达成多项合作，不久之后企业的“城市空中交通技术应用总部”将落户包河区。他预言，今年，公司在全国各地的推广业务将有较大营收，有望实现盈利。
当然，现在还远没到登顶的时刻。大规模的消费场景爆发期尚未到来。哪怕是在技术方面，仍然有很多需要解决的问题，比如目前空中全自动驾驶系统还不成熟。另外，配套基础设施的筹建、空中飞行体系的构建，也要依仗多部门的通力合作。
但毫无疑问，把握低空是一条必由之路。章磊说，他不再贪恋爬山过程中周边令人分心的美景，也不愿回头，只是向上爬。
倘若偏要回头看看，或许可以看到一个场景：章磊大一那年，空间技术专家、神舟飞船总设计师戚发轫在北航上大课，偌大的教室里座无虚席。
铃声打响，戚发轫还没走出教室，就被热情的学生们围住了。少年心性使然，章磊一个箭步踩上桌子，急吼吼地冲过去向他提问：想成为您这样的总设计师，大学时期应该做点什么？
现在，章磊已经记不起戚发轫是如何回答的，或许，那个答案已经不再重要。
“如果今天你有机会再向这些前辈提一个问题，你会问什么？”记者好奇。“我不会去问什么了。”章磊思考了好一会儿，“我更想带他去看看，我们目前做的事情，创造的社会价值在哪里。”
栏目主编：孔令君
来源：作者：刘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