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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竹里炸出的年||兵哥(十)

作者:河南文苑郑州

爆竹里炸出的年

兵哥

爆竹里炸出的年||兵哥(十)

在我的记忆中,北京应该是最早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城市。那时候空气污染还不是禁放的主要原因,主要还是为了防止引发火灾、伤亡等安全隐患。毕竟北京是首都,是一座具有三千年悠久历史的古城,文物众多、价值连城,哪一个都经不起半点火星的袭扰。

26年前我调到北京工作,在京城度过第一个春节时,虽然已经不允许人们在生活小区内放鞭炮,但在正月初一到初五的晚上,还是可以去往那些指定的地点过把瘾的。那些允许燃放烟花爆竹的地点,一般都是在小区之外的马路边或距离建筑群较远的广场、空地上。

虽然那时个别地方还允许放鞭炮,却并不是想买就能买到鞭炮的,商店里面平时通常也是不卖这类东西的,只有腊月二十三小年过后,在街头一些比较空旷的地方,才会隔一段距离临时搭起一个简易棚子,这便是专门指定的烟花爆竹销售点。常常是年还没过完,这些临时销售点就像候鸟一样消失不见了。

爆竹里炸出的年||兵哥(十)

由于自小在豫中老家养成了过年放鞭炮的习惯,那时每到春节将至,我就早早买好鞭炮,放在家中,等到除夕之夜,电视里新年联欢晚会中辞旧迎新的钟声敲响前后,趁主持人向全国人民拜年的间隙,拿起鞭炮跑到小区外的燃放点去放鞭炮。

此时此刻的京城,正被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所笼罩。那些从各地打来的拜年电话,都被这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吵得什么都听不清,只能草草互致几句吉祥话作罢。

假如是刚刚放过鞭炮回到屋里,接电话时就会对别人突然燃放的鞭炮声产生反感,而完全忘了自己也是刚刚点响鞭炮的那个人。

北京夜里的灯火,比其它城市要更亮丽,所以在北京的夜晚,很难找到漆黑的夜空,因为到处都是灯火通明。包括我住的小区内,晚上也是路灯、地灯、壁灯、装饰灯齐明,但这些灯火与除夕夜的鞭炮烟花比起来,那就逊色多了。除夕午夜时分,站在高楼上望去,北京城的东南西北,夜空都是红彤彤的,像早晨太阳升起前的霞光辉映。

爆竹里炸出的年||兵哥(十)

过年燃放烟花爆竹,是中国人一千多年来形成的辞旧迎新的重要风俗,据说它除了能增添过年喜庆热闹的气氛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古代的人们,希望借助鞭炮烟火来驱除妖魔鬼怪、瘟瘴疫情和旧年的一切不吉不顺,给新年新春增添一个好彩头。

在老家祖辈们关于过年燃放鞭炮的故事,能讲出好多种版本来。所以,从我记事起,每次过年都放鞭炮。不过那时的鞭炮工艺比较简单,每年买回家的也就是几个“二踢脚”,几挂一两百响的小鞭炮,最厉害的也只不过是一种叫“雷子”的大炮仗,个别家境好些的,还舍得掏钱给孩子们买最小的那种“起火”和小“摔炮”。

小时候家里贫困,过年的鞭炮买的也不多,一般是一挂一百响的鞭,五六个“二踢脚”的炮仗。到了大年初一凌晨两三点钟,都是父亲起早到院子里去放鞭炮。

我稍大点的时候,见父亲一起床,我就也跟着起床,看他放鞭炮。我至今仍记得父亲燃放“二踢脚”时的帅气、勇敢。他一般都会在院子里找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像电影《英雄儿女》里的战斗英雄王成点燃爆破筒时那样,大义凛然、毫不畏惧,身体端正与大地保持90度的站立,左手平伸拿着炮仗,右手拿一根燃着的香火,当看见父亲用香火点着炮捻的那一瞬间,我早已吓得两手紧紧捂着双耳,跑到远远的地方躲开,心里不敢看眼睛又忍不住想偷看。

爆竹里炸出的年||兵哥(十)

父亲却巍然不动地将药捻还在哧哧燃烧的炮仗举在空中,静静等待第一声爆炸的响起。

随着这一声爆响,炮仗会从父亲手中腾空而起,冲向高高的夜空,然后在黑暗的半空中第二次爆炸。这就是“二踢脚”名字的来历。

第二次爆炸的响声,也许是居高声自远的缘故吧,要比第一次爆炸的声音更响亮、更有威力,仿佛整个山村都能听得到。

农村的夜空和北京城的夜空迥然不同,是没有灯火照映的,所以炮仗从父亲手中腾空之后,我便看不到它的去处,只能在一两秒钟之后,听得空中传来一声脆响。

两声爆响过后,这个炮仗已是粉身碎骨,红纸碎片如雨点般落下,它也算是完成了全部的使命。《红楼梦》里那首炮仗的谜语诗写得最为形象,“能使妖魔胆尽催,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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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长到十岁那年,大年初一早晨,父亲便不再凌晨起床放鞭炮,他把这一危险、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

可我天生胆小,总怕鞭炮炸着手,特别是“二踢脚”的炮仗,那可是从手里直接崩出去的,若是手指捏的位置不对或力度不到,不但崩不出去,还有可能往自己怀里钻或在手中炸开。

若在身上或手中爆炸,那后果是不堪设想?可父亲把任务交给我了,我只能硬着头皮上阵。

好在父亲并不在身后看着我去燃放它。我就将炮仗放在院里的石桌上,左手捂着左耳朵、趔着身子、伸着胳膊,用右手拿着的香火去点燃炮捻,香火头刚一碰着炮捻便转身撒腿就跑。

结果有时在旁边躲了半天,也听不见炮仗爆炸,原来是由于急着转身跑,根本就没有把炮捻给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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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吃饭时,父亲便会问我,炮仗是不是捏在手中燃放的。他这样一问我就知道我的偷工减料被父亲发现了,只好承认不是。

正当我怀疑是不是父亲在屋门口偷看我放鞭炮时,他自己主动揭开了谜底。他说捏在手中的炮仗是悬空的,第一响的推力让响声向下,紧接着被推到半空中的炮仗,第二声响是向上的。而我放的炮仗,那响声都是在院子里转圈圈,从没有升空。

我一听,这姜还真是老的辣,父亲听声音就能识破我的小伎俩,于是再放鞭炮时,我只好壮着胆子、闭着眼睛,将它捏在手中真刀实枪地放。

怕放鞭炮,不等于不爱听鞭炮声。自家的鞭炮少,只响了一会就很快声住烟消了,让我感觉非常不过瘾。这时村子里家家都开始燃放鞭炮,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爆炸声次第传来,还在被窝里躺着的小孩子们根本没有了睡意。我也会从柴禾堆里抽出几根麻杆攥在手里,用火柴点燃后做成火把,举着它跑到村子里别人家放过鞭炮的地方,去“遛鞭炮”,也就是拣拾那些因断了捻子或掉进尘土里,没有炸响的鞭炮。

可不要小看这些拣来的残缺不全的哑鞭炮,它们被孩子们拣来之后装在口袋里,能成为大年初一一整天的骄傲资本。因为小孩子过年,手中若是没有一把随时可以点燃放响的鞭炮,在其他孩子面前,会穷得抬不起头,就只剩下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着看热闹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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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入伍到了部队,连队过年也放鞭炮,那些鞭炮比起我家的,从数量上和质量上,都要好出一大截。

1987年,我在合肥安了家,那时合肥并没有禁放鞭炮的规矩,春节依旧是家家户户放鞭炮。远离家乡的我,也不例外,由于在外地过年,心中增添了一份乡愁,我买的鞭炮明显要多于父亲在老家买的鞭炮数量,我要借鞭炮抒发游子的思乡之情。

不过这一切在我调到北京之后都变了,开始虽然每年也买鞭炮,但在小区外的燃放点上放鞭炮,和在自己院里放鞭炮相比,有了本质的区别。因为在自家院子里燃放鞭炮,是传统意义上的燃放,是自己的喜庆。而在燃放点上燃放,一下子将自家的事情放在了公共空间里,传统意义变了味儿,燃放鞭炮不知道是为谁燃放,为自己?为家人?可那不是自己的家呀。为城市?为邻里?可明明说的是家家户户过大年。

更令我不可接受的是,北京和乡村不同,大部分人是不认识的,认识的人和不认识的人在一起放鞭炮,比的不是过年的喜庆,有的人完全是借燃放烟花爆竹在炫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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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放的不是普通的鞭炮,而是我叫不出名字的烟花。个头大、样子怪,成箱成捆,燃放出来的响声如雷、花样百出,燃放后地上遗留下一堆一堆的废物垃圾,不用说那价格一定不菲。我手中拿的五百响、一千响的鞭炮,对于我来说己经比小时候奢侈百倍,可与人家相比,我这本来刚刚升起的那点优越感,在那一波又一波的烟花腾空聚散中,渐渐变得像燃爆过的鞭炮一样,碎了一地。

有时和朋友说起有人过年放烟花,动辄成千上万元的烧钱,他们就会对我说:“你以为那成千上万的烟花都是他们自己掏钱买的吗?都是别人送的,不是送的也是公款消费。”听了朋友的话,我心中释然了,因为按老辈人的说法,谁花钱谁消灾,谁买的鞭炮绽放谁的欢乐,而那些不是自己掏钱买烟花的人,无论他放的烟花在空中开得多么灿烂绚丽,既不能为燃放的人消灾,也不能为他们带来欢乐与吉祥。

妻子随军来京之后,干的是环卫工作,不但春节从来没有休息过,过年反而成了他们环卫工人最累的时候。因为除夕和大年初一的烟花鞭炮,燃放之后形成巨量垃圾,需要他们付出比平时多几十倍的劳动才能清扫干净。

后来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在大年初一凌晨,和妻子一起骑车上马路,帮她们环卫班清扫鞭炮的残渣碎屑,记得有一年初一早晨,仅一个环卫班就清理了一百三十六车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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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从那时起,我不再燃放鞭炮,过年时只在心中回忆一下儿时放鞭炮的细节,聊补对鞭炮的不了之情。

现在每当过年前,都会看到小区里拉起长长的横幅,上面用大大的宋体字写着“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其实这横幅早已是多余的了,因为北京多年前就已向社会公布全域禁放的行政令,素质极高的北京人,肯定不会为这种小事明知故犯。况且随着文化生活的愈加丰富多彩,燃放烟花爆竹的传统喜庆方式,早已在北京人的心中被淡忘。即使允许人们在集中点燃放烟花爆竹,有谁还会对那种已然变味、隔靴搔痒,纯粹是形式的欢乐有兴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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