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 #谁是卧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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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了黑道大哥六年。
他却在我生日那天带回一名女孩。
他浑身是血,俏生生的女孩就躲在他怀里。
从此,对我百般纵容的他再也没有看过我一眼。
所有人都以为我对许昌爱而不得,难过得肝肠寸断。
我笑了笑,拨弄手腕上的表。
我是警方安插在华西最大犯罪团伙中的卧底。
潜伏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请他吃牢饭。
又怎么会……爱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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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深夜,别墅中却灯火通明。
我坐在沙发上,重新将蛋糕上的蜡烛点亮。
「青姐,不要等了。」
「大哥说,他不会来……」
打火机在我手中被不断摁开,盈盈的火光窜起又熄灭。
我盯着火苗看。
「他不回来,我就一直等啊。」
「说好每年都陪我过生日,失约了又算怎么回事?」
「……」
可事实上,墙壁上的钟时针都指向了凌晨三点。
他不会回来了。
我就带着乌泱泱一帮人在别墅里干等,全是小弟。
知道的,是我等他回来陪我过生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等着他回来干架。
终于,在时针指向凌晨四点时的前一秒,楼下响起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
「青姐!大哥回来了!」
有人冲上楼,大声地告诉我这个消息。
我站起身,走到楼梯那向下看去。
是,他是回来了。
我拧着眉,问站在楼下意味不明看我的男人。
「许昌,你怀里的女人是谁?」
2
许昌眉尾至颧骨有一处很长的刀伤。
这伤此时还在汨汨地冒着血。
这样看,倒是为他本来斯文俊朗的容颜添加了一丝狠厉。
我拿纱布沾在他伤口上,被他握住了手腕。
「阿青,这些年是我太惯着你了吗,嗯?」
手指并不安分地划过我的腕心,
他这人就是这样,所有的阴狠与威胁都藏进温柔的动作里。
我垂下眼。
「惯?还好吧。」
他轻笑了两声,指腹又轻又散漫地按揉着我的桡骨。
「是吗?那喊那么多人来我家里……」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混黑社会的呢。」
他可不就是混黑社会。
从一个个刀口舔血的日子,走到今天,全是人命和头骨堆砌起来的。
哦,可是他现如今偏偏洗白了,是青年企业家。
报纸上,清一色地吹捧他青年才俊。
恶心得要命。
「你带回来的女孩是谁?」
我并不用力地一挣扎,就让他松开了手。
并且成功转移了话题。
可是他松一松眉毛,此时却是避开我了。
「跟你没关系。」
男人起身拿走我手中的纱布,又俯身,在我唇角落下一吻。
「有闲心关注我带回来什么女人……」
「没闲心关注我怎么受的伤啊。」
说完,略带惩罚性地在我脖颈咬了一口。
「真是白养你的。」
3
这几天曲北市的风有点大。
也或许是我所处的这个烂尾楼,四处透风。
不远处还能隐约听见拳打脚踢的声音,有人却在一旁给我递了支烟。
我推开了。
「许昌不喜欢我抽。」
……
「帮我查下许昌昨晚带回来的那女孩。」
我转身,对旁边的人说。
他是进组织开始就跟着我的,因为排行第七,叫李老七。
我一般都叫他小七,因为跟我太久了,也多多少少会说一些旁人不会说的话。
「青姐,唉……」
「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人了。」
「所以,你应该明白情爱这种东西,更不应该出现在我们身上。」
「……」
他手插口袋站在我身边,跟我一起瞧着一片废墟的空地。
「我们手上哪个没沾上血啊?」
「大哥他现在是洗白了,更不会娶我们这种手上沾血的人。」
「咱替他背命了,他肯定对我们好,可是要名分,指定不可能了……」
是,许昌这么相信我,这些年宠我宠成这样,就是因为我替他背了命。
这么多年,我手上沾的血不少,以至于有时深夜望见自己,都像是能看出索命的幽魂来。
以至于有时,都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一个卧底,一个深埋于暗土的钉子,一个长而致命的引线。
用我的十三年,和同僚的血液换的。
废弃的烂尾楼不会有人到来,那场拳打脚踢的声音也在不久前刚刚结束。
我抬头,仰望晴空下朗朗的白云。
我并不在意许昌有多少个女人,我只是怕。
数十年的潜心准备,因为一个不确定的因素付之东流。
「走吧,去会会那位被带回来的小姑娘。」
我转身,对身后的人说。
4
与废弃的烂尾楼里萦绕着的哭喊声不一样。
许昌的别墅,宁静又祥和。
进门,我就看到一个扎着麻花辫,躺倒在沙发上看书的女孩。
见到我,她一惊,立马拘谨起来。
「你……」
女孩看见我,眼神躲闪,又垂下眼睫。
「你是大嫂吗?」
我讶异于她会这么形容我,坐到她身边。
「不是。」
「啊……」
女孩有些许失落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我以为配得上许大哥的,就只有您这么漂亮优秀的女人了。」
「……」
女孩眼里有种不谙世事的童真。
我心中暗暗苦笑,这又是个被许昌外表骗得晕头转向的女孩。
刚想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就忽地被人叫住。
「青姐,大哥说了,不能让你碰林小姐。」
旁边的人来得很快,逼到我面前,若不是对我还有尊重,就差把我架走了。
「还请您以后都不要来这个别墅了,这里现在是林小姐的。」
女孩被吓得又缩成一团,而我扬了扬眉。
啧啧,这保护程度。
「好,我走。」
许昌这些年带回来的女人也不少,保护成这样的,还是第一个。
5
「青姐,咱能找到的资料就这么多了。」
汽车里,小七弯身将资料递给我。
资料很少,不过就这些,也是许昌想让我查到的罢了。
林小姐全名叫林蔓只,比许昌小三岁。
和许昌是……同一个地方长大的。
被许昌带回来之前是一家孤儿院的员工,履历很清白,就差把「一朵温室小花」印纸面上了。
「大哥似乎对她……很不一样。」
小七在我耳旁轻声说。
确实,这林蔓只,不会还真是许昌的白月光,黑暗心尖上唯一的白之类的人物吧。
我咬着指甲,思考。
据我所知,走到现在,许昌的弱点已经很少了。
他无父无母,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甚至比我进入这个组织的时间都要晚。
年轻,但狠厉,我算是看他一路爬上来的,然后一直跟着他,选对人,也选错人了。
选对人是因为我算是成了他心腹,断了我就等于他自断一臂。
选错人是因为……没料到他爆炸式的成长。
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我的思绪被小七后来的话打断,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大哥说……」
「他想吃你做的饭了。」
「……」
许昌想吃,我就得去给他做。
我微微一笑,告诉司机掉头。
去菜市场,买菜。
6
林蔓只所在的别墅,只是许昌众多房产里微不足道的一个。
我现在在的这个地方,才勉强算是许昌栖息的「家」。
很简单的公寓楼,却不知道有多少个保镖盯着。
我一个人把菜拎上楼,然后洗菜,烧水,做饭。
许昌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又怎么会钟情于我亲手做的东西。
可他每次看我做饭,视线又只黏在我身上。
倒真有种妻子与丈夫的错觉,令我胃里翻江倒海。
这次,我正在处理案板上的鱼,他忽地从我身后搂住我。
他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
「别碰我,腥。」
「哪里腥?」
他笑了声,撩开我的头发,玩味地拨弄我的耳环。
我打开水龙头,把手上鱼的血水洗干净。
「不做了?弄完再做也行。」
他的吻就悉数落在我的脖颈,我不适应地半推半就。
直到落进他那双眼睛里,璀璨的,细碎的。
连笑,都风情而熟练。
我垂下眼,终于抵开了他。
「生气了啊?」
他却略有戏谑,捏捏我的脸颊。
「没有给你过生日,都成小河豚了?」
「谁是河豚……」
这句话是我真的想吐槽的,却被他点点鼻子。
「说你,满身是刺,不乖又……让人心疼。」
「……」
大理石的台面还算光洁,我被他抱起放在上面。
男人低头吻我,所有的一切被他搅得一团乱,
我呼吸不过来,紧抓着他衣袖。
直到他松了口,笑着看我。
我突然发现我还是好年轻,他笑起来,都不知道什么意思。
「你知道那天我接林蔓只回来,为什么伤成那样吗?」
「因为她手里有个有趣的东西。」
他不知道从哪翻出一张照片,递给我。
我抹平照片,看着上面的内容。
「阿青,你不觉得太有趣了吗?」
男人在我颈边说话,连笑起来的气声,都一清二楚。
「她说她见过你,她叫你……陈警官。」
照片中是我穿着警服,与孤儿院的小朋友们合影。
男人低头,亲了亲我的鼻尖。
「嗯?宝贝,解释一下?」
「……」
我低头,盯着那张照片。
灶台上的豆腐汤还在咕噜噜冒着泡,
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我,像是不想漏掉我每一分表情。
半晌,我笑了声,抬手,捶他。
「什么意思?许昌,你忘了吗……」
「我就是警校毕业的啊,只是后来,被赶出去了而已……」
当初给我安排身份时,考虑到我警校那段经历被翻出来的可能性。
局里就干脆给我安了个因不守纪律,被永久开除出警校的身份。
男人低垂着眼眸看我,我被他紧紧地抵在案台上。
不知道这个疑心病贼重的疯子,会不会拿起案板上的刀砍向我。
直到他轻笑一声。
腰间被他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
「哦?是吗。」
「不好意思,我都忘了。」
「……」
松开了对我的桎梏,他笑得云淡风轻。
还有闲心接过锅中的汤匙,划了划。
「离开饭不远了吧?」
「我好饿,阿青。」
明明是这么说,他却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抿唇,理了理自己的衣衫,点点头。
摆弄衣角时,才明白他刚刚为什么要揉我的腰。
我的后背,早已湿成一片。
7
那顿饭,至少于我来说,食不知味。
其实跟许昌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食不知味。
我好想把那把银色的手铐戴在这个男人的手腕上,每天都在想,想得快疯掉了。
直到轻挑散漫的声线,打破我的思绪。
「阿青,明天有一批货停在东港,你亲自帮我处理一下。」
我抬头,隔着餐桌上的饭菜,望对面的男人。
「买家警惕性很高,你一个人去,不用带人了。」
「……」
我愣了下,下意识地问他。
「什么货?」
他盯着我看,笑得讳莫如深。
我就明白不该打听的别打听了,许昌就是这样,连对我都要瞒着,要不然这几年我收集证据也不至于这么缓慢。
我点点头,拿起包,往门外走。
「好,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我……」
却在走过他身边时被他握住了手腕。
「今天怎么这么心不在焉的?」
男人的指骨漫不经心地划过我的腕心,并没有放我走的意思。
我苦笑了一下。
「下午刚处理完一个手下,大概……有些累了。」
男人不再出声,可也没将我放开。
于是室内我俩完全陷入了沉默,我只能感受到手腕上他一下一下抚过的触感。
直到他放柔了声调。
「今晚留下来,嗯?」
那一瞬间,我下意识想到的是拒绝。
「算了,我明天不是还有事……唔。」
于是就被人猛地拽进怀里,然后摁在餐桌上,细密的吻落在颈间。
那抹昏黄的灯明明暗暗,仓皇间我望向他的眼睛。
动情时他总是这样。
克制却红了眼。
疯狂而……隐忍。
8
我几乎一整晚都没睡。
所以第二天起床难免……日上三竿。
被褥是乱的,身旁已经找不见男人的身影。
我起床,然后努力清理纷乱的思绪,冲了把澡。
许昌说的那场交易,是今天夜里十二点在东港进行。
所以我还有时间打理自己,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思考两件事。
第一,林小姐对许昌来说到底是什么,她有什么目的。
如果林小姐真是许昌的白月光就好了,那样许昌就会有软肋,有软肋的敌人,威胁性会小得多。
如果不是,那就很麻烦。
她就是冲我来的,她想把我扳倒,至于为什么,不知道,她是不是能化敌为友,我也不知道。
第二,我的身份在许昌面前暴露了吗?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
许昌这人太让人捉摸不透了,谁都不知道他下一步棋怎么走。
道上的人都怕他,就是因为他可以一边请你喝茶,一边往你腰上捅刀子。
思考间,我摸向了包里隔层的电话卡。
这是局里给我的,也是我最后的手段。
那年局长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如果真有一天卧底不下去了,就拿这个电话卡打过去,局里说什么都会保我,就算在狼窝里也能把我救出来。
可是,如果打了这个电话,一切就白费了。
我的一切。
六年的隐忍,同僚的鲜血,与正义相违的每一步。
我将会成为高堂下的罪人,因为所有的牺牲,什么也换不到。
我做梦都想把铐子戴在许昌手腕上,做梦都想。
不知道翻转了多少次那张电话卡,我还是闭了闭眼。
将它重新放回隔层中。
9
晚十一点半。
我驾驶的汽车在空无一人的高速公路上行驶。
还没到,好像就能闻到海潮咸湿的气息。
我停下车,正对着港口,那里已经有好几辆黑色的桑塔纳停驻。
车灯直对着我。
其实这次给我的任务,说我没察觉到什么异样,是不可能的。
可是,我怎么可以违背许昌。
违背他,我就要暴露了。
我下了车,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眯着眼盯着坐在车前的男人。
我这次的交易对象。
道上都叫他二莽哥,人如其名,又狠又疯。
而且听说手上不干净的产业……不少。
「看样子,我的货……完美带到了?」
他吊儿郎当地从车前跳下来,上下打量我。
我被他那样的视线弄得有点不舒服,却还是体面地将后座里的箱子递给他。
「货在这,你自己看吧。」
哪知他只是扬扬眉,看我。
「陈小姐,可以请您帮我打开一下箱子吗?」
依旧是黏在我身上的视线,怪笑着,其实我想那时候,我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
可那排汽车的车灯直照着我,我又能去哪里。
箱子被打开,里面是沉甸甸的石头。
男人又沙哑又变态的笑声,刺穿我的耳膜。
「咯咯,陈小姐……」
「你还不懂吗,这『货』……」
「不就是你吗?」
10
「许昌呢!!我要见许昌!!」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让我见许昌!」
「许昌!!许昌!许昌!!」
手腕上的铁镣被我震得脆响,可是回应我的,只有边角滴下水后的滴答声。
我咽了咽喉咙,发现自己终于把嗓子喊哑了。
缩在角落里,不是因为多害怕,是因为……冷的。
是,我早就察觉到许昌开始怀疑我了。
可我确实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能这么果断地把我卖掉。
不说这些年的感情吧,就我为他做过的那些事,他多多少少都会对我更有信任度一些。
他就这么把我卖了?因为林蔓只的几句话?
我开始习惯性地咬指甲,可是越思考,越觉得事情一团乱。
这一团乱麻中我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我不能死。
怎么样都不能死,因为任务还没有完成。
那么现在,唯一能救我的,只有许昌。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大喊他名字的原因。
我捉摸不透他这些年对我的感情,但有一点,没人会愿意陪一个陌生女人过五年生日的。
还是许昌这么一个……丧失人性的魔鬼。
所以哪怕试,我都要试一次。
在我再一次坚持不懈大喊他的名字时,终于有人打开了铁门。
「不是,你这么喊累不累啊?」
「许昌不会来救你!妈的,要不是老大要把你器官给卖了。」
「我真想在你身上好好爽一下。」
「……」
我喘着气,死死地盯着那个人。
「让我见许昌……」
「我草,不是跟你说了没有……」
眼见着那人的脚就要踹下来,忽然有人制止了他。
是那个……二莽哥。
「让我见许昌,我有话对他说。」
没有回应,于是我提高了声调。
「我说我要见许昌!许昌!」
手铐被我震出一串巨响,直到某一刻,一道低沉平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停了下来。
「叫什么?」
「阿青,你在跟谁撒娇呢?」
「……」
我是真没想到许昌真的在。
所以听见他声音的那一刻,我还是没来由怔愣了下。
男人连鞋尖都一尘不染,我现在身上满是灰尘,却偏要仰头看一尘不染的他。
「许昌,为什么怀疑我?」
「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为什么问都不问就怀疑我?」
「你有没有想过林蔓只她,她陷害我……」
我想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真诚一点,直到男人在我身前蹲下。
他的手指,就这么轻轻抚过我的脸颊。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安抚自己的爱人。
「事到如今,我原来还会对你心软啊。」
「阿青,要怪就怪……你招惹的是我吧。」
抚在下颔的手渐渐移到脖颈,他慢慢收拢自己的手掌。
我逐渐呼吸不上来,盯着他的眼睛,就这么盯着。
那里像一片黑色的深潭,望不见底,也看不见里面藏着的血盆大口的野兽。
直到他猛地松开我,我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
朦胧间听见他的声音,是跟二莽哥说的。
「她随便你们怎么玩。」
「……」
我边咳,边盯着他一尘不染的裤管。
他走之前,那是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林蔓只肯定骗你了。」
「你为什么就不愿……相信我?」
11
男人走了。
落锁的巨响后,这片地下室又归于宁静。
好像一切都结束了,在我面前的,是一条通往地狱的路。
可是一切都结束了吗?
我手敲着栏杆,一边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其实我并不知道林蔓只是谁。
刚才那么说,只是为了往她身上泼脏水而已。
许昌是个多疑的人,让他有所怀疑总不是坏事。
「喂,起来。」
被关进地下室,不吃不喝的第三天,有人揪了把我的头发。
「我们要带你做个全身检查,要是器官有病变的话就糟了。」
「不过你也别担心,人没了一个肾还是能活的。」
「毕竟之后还要把你卖去其他地方呢。」
「……」
我被人拉扯着往车子里塞,这些天,精神恍惚到我一直做梦。
梦里是曾经战友的影子,是牺牲的师傅,是第一次在许昌面前杀人。
我手上沾上鲜血时,他却蹲下,温柔地揉了揉我的头。
说欢迎我的加入。
他不知道,我刚刚手刃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
麻醉剂缓缓注入我的身体里,于是断断续续的梦连成了一片。
那里的主人公,还是许昌。
也难怪,我想许昌想得快疯掉了,无数个夜里,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就是把他送进监狱。
梦里是好久之前,许昌刚把组织的头目架空的那段日子。
许昌开始渐渐洗白自己的身份,我好几次偷偷传出情报将他抓进局里,可他没多久却都无罪释放。
有一天晚上,他喝了点酒,要跟我单独往家里走。
那天他大概真的喝得有些上头,问我,要不要跟他在一起。
在一起,多稀奇,能从许昌这人的嘴巴里说出来。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有爱的人了。
那天晚上,他就猛然停住,站在那,看我。
男人的眼眸有些红,山林里的风簌簌而响,他嗤笑一声,挑衅地望着我。
「你的爱,重要吗?」
那是我头一次在他眼里窥见流转的疯狂。
随后,他捏着我的下巴,来吻我。
「不在一起,你也是我的。」
「……」
后来,他就没再跟我提过感情的事。
一阵剧烈的疼痛打碎了我的梦。
冰凉的水从我的头顶浇灌下来。
我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已然回到了现实。
……
那个叫二莽哥的男人站在我面前。
满嘴黄牙,朝我笑。
「操,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吗?」
「医生不建议我们给你做器官摘除手术。」
「因为你……」
「怀孕了。」
「孩子是许昌的吧,他估计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有了他的种。」
「……」
听见这个消息时,我的大脑还处于一片空白的状态。
怀孕?
我从没想过身体里正孕育着一个生命,而且是许昌的。
为什么偏偏是他的?!
像是无数只手把我拉进深潭,像是内心最后一抹纯白的地方被占领。
我愣在那个地方,愣了很久。
「所以,我们决定先帮你把孩子送走。」
「虽然我很想在同一时刻把你的肾也取走,但医生说,那么做你大概率会死在手术台上。」
「我倒不是在乎你的命啊,只是你还能再卖个好价钱,知道吗?」
「……」
他拍了拍我的脸,像想起什么似的,蹲在我面前。
「哦,对了,许昌不会知道这些事的。」
「连你有了他的孩子,都不会知道。」
「……」
12
「你好像一直都是这个表情。」
「怎么,再也不大哭大叫了?」
把我送去手术台的路上,二莽哥罕见地跟我聊起了天。
这些天他无论对我说什么我都不回话,直到这次,我抬头看他。
「你听说过邪不压正吗?」
他嗤笑一声。
「老子最不信的就是命。」
我歪了歪头,盯着车窗摇摇晃晃的黑布。
「可是,我觉得我能活到最后。」
「……」
后来,手术结束,我确实还没死。
我在病床上躺了四十几天,没有任何维持生命的医疗设备。
那个昏暗的地下室条件简陋,他们只是确保我还活着而已。
因为一直被关着,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有人给我送一些勉强饱腹的食物,我就吃,没有就饿着。
要昏迷了就在墙上刻字,做一些简单的算数让自己保持清醒。
直到有一天。
我猛地被人从床上揪起,然后往车子里塞。
「妈的,终于找到买家了。」
「虽然他是个变态,但出价高,也疯。」
我难得见到二莽哥慌乱,他拍了拍我的脸。
「你笑什么?」
「你知道吗,许昌正满世界找你。」
「他妈的,他到底从哪知道你怀了他孩子的事。」
「老子跟他说你死了,他偏不信,马上追杀到我头上来了!」
「害得我肾都没时间取了!」
「赶紧把你卖个好价钱跑路!」
「……」
我从他和司机断断续续的话语中,理清了事情的脉络。
林蔓只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是许昌最大竞争对手派去的。
本来挺聪明的,但聪明反被聪明误,偏要妄想大嫂的位置。
许昌确实让她做了大嫂,可当了没几天就被当场揭穿。
她被拆穿,倒是阴差阳错帮了我,因为那样的话,她所有的话都不可信了。
我反而成了被冤枉的。
许昌开始找我,然后就知道我怀了他孩子。
他莫名其妙发疯了,现在整个灰色产业都绕着他走路。
二莽哥想把我杀了,又怕许昌报复,于是决定把我卖了,然后拿钱飞去国外。
买我的人,是个不怕死的变态。
那个变态,喜欢把活人的四肢缝合在一起。
缝上嘴巴和眼睛,然后吊起来欣赏。
……
这是我被关进变态房子的第三天。
此时,我的双脚已经被缝在了一起。
戴着钢质面具的男人抬眼看我。
「你在数什么?」
银针刺破皮囊,这次,尖端落在了我的胳膊上。
我疼得发抖,却在笑,我告诉他,我在数时间。
「什么时间?」
他问我。
「许昌找到我的时间。」
他停下手,极其不理解地看着我。
只是下一秒,他就再无法对我做出任何表情了。
木屋的门被踹开,黑衣人鱼贯而入。
然后,我见到了许昌。
……
男人失神地望着我。
我被吊在半空,他大概清楚地看见我脚边密密麻麻的伤口。
二莽哥那时候疑惑,是谁把我怀孕的消息传出去的。
其实是我自己传的。
二莽哥那里也有我们警局的线人,职位很低,但足够跟我接触,交换情报。
许昌给我看那张照片时,我就在为自己的后事做打算了:
临走前,我在书桌最不起眼的角落塞了段录像。
大概内容就是,我在筹划生日那天和许昌告白。
有一点总被忽视的是,许昌从来都没谈过恋爱。
那晚我拒绝了许昌的告白,他这人骨子里很傲,一定忘不了那晚。
我不要他在风月无边的夜晚知道我「爱」他。
我要他在亲手把我推入深渊时,知道我爱他。
世界上最难割舍的是爱吗。
不,是愧疚。
爱只是一簇开在锦团旁的花。
愧疚却是刺入皮囊肆意流淌的根。
会把人逼疯的。
他几乎是仓皇地在屋里寻找我,失魂落魄的样子,都不像他了。
他把我放下来,然后紧紧地将我搂在怀里。
我感受到他颤抖的手抚上我的发顶。
他声音很哑,特别哑,我发现他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对我所做的一切都变得小心翼翼。
「我们回家。」
「……」
「……我哪有家。」
他明显一愣,然后像是要把我揉进他身体里。
在我耳旁不停地说对不起,似是细碎的呢喃。
……
他将我放进了车里,然后走进木屋。
木屋门口有一个黑衣人挡住,我什么也看不见。
只是不一会,木屋中传出惨绝人寰的叫喊。
大概是那个变态。
我靠在车窗上听着那一下下的尖叫。
盯着那间木屋,尖叫声还是没停。
像是来自地狱的哀嚎,
以及发自灵魂的恐惧。
许昌的手上,从不沾血。
现在,沾上了。
13
许昌将我带回了家。
一切好像又变得和从前一样。
可又有什么变了,他从不让人住进他在市中心的公寓。
却在那天抱着我说,那是我以后的家了。
我还见了林蔓只最后一面。
那个笑起来好像无比单纯的女孩,在见到我时面容猛然扭曲。
她被人架着,却死死地盯着我。
不停地哭喊和怒骂,说我是警局的卧底。
「许昌!你以为她是好人吗?」
「她肯定是卧底!!!卧底!!」
「你不可能不知道!!许昌……!」
男人在听见卧底两字后,猛地变了脸色,
然后将摆在桌上价值连城的茶壶摔在了女孩的脸上。
我在他身旁,猛地抖了一下。
他立马转过身,将我搂在怀里,哄我。
「青青?被吓到了?」
「没事……别怕。」
吻落在我颈肩,他近乎绝望地看着我。
「你不是……对吧?」
我没有回答他,
他却抱我,抱了很久很久。
14
许昌对我很好,好到谁都没见过这样的他。
可我所有的通讯手段依旧被掐断了,活动的范围,仅囊括在那栋小小的公寓里。
我有找他要过手机,他给我的回应只是俯身来吻我。
我问他为什么把我关起来,他只是搂着我抚摸我的腰,下巴抵着我笑。
果然,他依旧清醒。
什么不信我是卧底,分明就是信牢了我不是站在他那边的人。
那天晚上,他半夜两点回到家。
就这么靠着玄关,看我。
他的身影融入浓稠的夜色,歪着头问我怎么还不睡。
我告诉他我睡不着。
我失眠好久了。
一闭眼就是满手的鲜血,还有那群人的亡魂。
他走过来抱我,可硝烟的味道还是溢进鼻腔,这样的味道我以前出现场时闻过。
是枪击还有火药的味道。
他抱我抱了很久,抬手揉了揉我的发间。
「青青,没事了。」
「一切都结束了。」
「……」
第二天我就在新闻上看见。
本市医药厂在昨夜发生火灾,四人因抢救无效身亡。
其中包括医药厂法定代表人龚某,受害人身上出现多处弹孔,系人为放火,目前事故正在调查中。
这个龚某,就是当初绑我的二莽哥……
我垂眼,盯着电视上的内容。
许昌疯了。
可我也要被逼疯了。
无数次我想着要带这个魔鬼同归于尽。
可我要做的不是让许昌死。
我是要送他去最高人民法院,只有抓住他,审判他,才能将他身后的黑恶势力连根拔起。
我师傅的遗愿,就是还曲北市一片蓝天。
许昌不知道,我第一个开枪射杀的人,是我师傅。
一个年过半百,依旧奋战在一线,休息日里喜欢给我买棒棒糖的人。
他亲手握着我的手,将子弹打进他自己的眉心。
因为他知道,不让我暴露,就只有这么一个方法。
因为他知道,不是我死,就是他死。
他说,让他这老头先走一步。
许昌看见我射杀了警察,才慢慢对我放下了防备。
也是从那天开始,
我知道我只能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我要活着见证许昌踏进死刑场。
不然我连下地狱,都难以心安。
15
过了冬季后,初春的某一天,许昌突然特别早地回来。
他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很罕见地没有带保镖,以前他每次坐进车里,都要搜一次窃听设备的。
尤其是现在,他真真正正地是个手上沾血的人。
可是,他只是带着我,上了一辆车。
「青青,你知道吗?」
「今天好像是我生日。」
汽车行驶在一望无际的高速公路上,我不知道他要把我带向哪里。
「这是我身份证上的生日,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
「那是我在少管所随口胡诌的。」
这趟路程似乎很远,我盯着沉没于巨大山脉的夕阳,飞鸟划过连绵的云从。
「我童年都是在少管所度过的,因为我十一岁时杀了人。」
「杀的是我的亲生父亲。」
「因为他把我妈的眼球捏爆了。」
「……」
汽车依旧是匀速,他的语气依旧很平静。
「很离奇,很荒诞对吧?」
「十一岁之前,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那个如同畜生一般的父亲。我妈是城里的大学生,她是被我爸给买来的。」
「我妈,是被人贩子拐进大山里的。」
「十一岁那晚我爸回来,喝醉了,把已经瞎了一只眼的我妈摁在墙上打。」
「我就抡起墙上的斧子朝他的背砍了十九下,他断气了,我进了少管所。」
夜幕好像降下了,许昌打开车灯,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着。
「从少管所出来后,无亲无故,只有黑社会肯接纳我。」
「只有脏的东西肯收纳我。」
「也是从那时候我发现,我大概继承了……我爸那样恶魔的血统吧。」
「之前有人给我做心理测试,说我是反社会人格。」
「我把那些档案都消掉了。」
汽车终于来到了目的地,是一家废弃很久的游乐场。
……我印象里,是废弃了很久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灯牌亮起,又恍如霓虹闹市。
……只是没有人。
「我把这里盘下来,又重新改造了。」
男人趴在方向盘上,侧着头,轻笑着看我。
「我还没去过游乐场。」
「陪我玩一会吧,青青。」
16
诺大的游乐场亮起灯,任何设施都可以自由玩。
却没有人。
这样的气氛不免有些诡异。
可他的兴致,明显要比我高。
坐旋转木马都偏要跟我坐一只马。
将我搂在怀里,凑在我颈间。
「青青,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你是头一个对我说喜欢我的人。」
「……」
「谁都恨我,连我维护的妈妈都恨我。」
「只有你说过……喜欢我。」
「那天知道你也喜欢我时,我心都快碎了。」
「因为我负了你。」
「我知道来不及了,我怎么挽回都来不及了。」
「可我不想你讨厌我,怎么样都不想。」
……
坐摩天轮时,升到最高点后,烟花突然在天空升起。
某一刻点燃长夜,又迅速熄灭。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帮你报仇了。」
「我手上跟你一样也沾了血。」
他俯身,将我抵在厢壁上。
哪里是高高在上的人,他像是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青青啊,我现在把我的心掰给你看了。」
「你教我怎么爱,好不好?」
……
男人低头,眼里忽然映照出璀璨的灯火。
我站在那里望着他,望了好久好久。
半晌,我轻轻应声。
他的眉眼落入笑意,手指,抚过我的颈间。
低头吻我。
轻柔得如同我是什么稀世珍宝。
17
酒店里,男人将我抱着。
好像一刻也不想松手般。
我推了好几下,都没推动。
只好咳嗽。
「你……能不能先去洗澡?」
他笑了声,戏谑般开口。
「嫌我脏啊?」
「……对。」
我也不知道这样的回答为什么能让这个男人笑成这样。
不甘心似的,他还是在我鼻尖落下一吻。
「等我。」
转头迈进浴室时,还被地上的圆凳跘了下。
……许昌说他没谈过恋爱,现在我是信了。
我坐在原来的位置,没动。
浴室里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我还是没动。
大概过了五分钟,我猛地站起,然后冲向桌子。
在许昌包里翻出他的手机。
果然,动了情的男人脑子都迟钝。
换做以前,他怎么可能不把这么重要的手机带进浴室。
手机有密码,输入我的生日就打开了。
首先确定了有信号,然后我拨通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一边紧盯着紧闭的浴室门,一边祈祷着快点接听。
直到一声沉稳的声线,在电话的另一头响起。
「喂?」
「刘局,我是陈若青,警号 7865xxxx。」
「我现已掌握许昌犯罪的重大线索,包括其纵火、杀人,贿赂高级官员。」
「我现在的位置是市郊长青林酒店八楼 809 号房。」
「恳请您实施抓捕!」
短暂的沉默后,那边的声音有力简洁。
「好的,我们立马出警。」
「辛苦了,同志。」
「……」
挂了电话,我才发现我一紧张就出汗的毛病又有了。
手止不住地颤抖,还是将手机放回了他包里。
我重新坐回床上,一遍遍告诉自己静下心来。
浴室里的水声依旧在响,那通电话并没有花多长时间。
现在,我要做的就是拖时间。
我随手拿了个旁边的旅游册子,读上面的字让自己恢复心跳。
直到男人从浴室里出来。
他头发的尖端还在滴水,湿漉漉的,眼睛也湿漉漉的。
水珠顺着他优越的下颔骨一路划向腹肌的沟壑。
「在看什么?」
他歪着头,轻笑着看我。
「旅游宣传手册吧,骗我来玩的。」
我朝他挥了挥手中的册子。
他靠近我,将我搂在怀里,湿湿的水汽混合着男人剧烈的呼吸,让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我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诶,你都不吹头发的吗?」
「坐过去,我帮你吹吹。」
他很乖地坐在了前面的板凳上,我跪在他身后的床上,将吹风机插上电,然后试了试温度。
隆隆的声响有些大,这样好像就可以平复我剧烈跳动的心脏。
我一直以为他的头发像他这人一样是硬的,摸起来手感却意外地软。
我的手胡乱揉着他的头发,却意外在一抹乌黑中窥见了几点白。
「嘶,许昌,你有白头发了。」
他在嗡嗡的吹风机声下说。
「你也有,上次你睡着了,我就帮你摘掉了。」
「……」
我们才多大,就都有白头发了。
是被折磨的吧。
吹干了,我放下吹风机。
男人等不及似的,就将我抵在床上。
「我还没洗澡……许昌!」
他落在我颈肩的吻,有些发狠。
声音也是,哑了好多。
「洗澡……你还要洗澡吗?」
「洗完澡后又要怎么样,又要怎么拖时间呢,陈警官?」
「你不会以为我的人……」
「还没发现朝这里赶来的大批警车吧?」
一瞬间,我的脑海如同被什么炸开一般。
然后,我又释怀了。
也是,原来到最后……他还有所防备。
男人掏出枪,对着我。
那一刻,我头一次在他眼底看见了近乎哀伤的神情。
「我把我的心都给你了,你给了我什么?」
「不是要教会我爱吗?你根本就没想教我,对吧?」
「青青,到头来,我依旧是个谁都不喜欢的人。」
「……」
我知道,这时候,我应该做的是安抚嫌疑人的情绪。
耳边,警笛的声音无限放大,警察已经到了楼下。
「放弃挣扎吧,许昌。」
「那天你抱我时我已经收集了你呢子大衣上的附着物。」
「对比一下就能发现你纵火和使用枪械的痕迹。」
「你无处可逃了,这次,我有充足的证据抓捕你。」
「……」
他看着我,可是看着看着,就笑了。
他红着眼问我。
「陈若青,我在你面前是不是就是条狗啊?」
「让我喜欢上你,就像让一条狗喜欢上你一样那么简单。」
「……」
我摇摇头,上前,一步一步靠近他。
可突然,一阵剧烈的爆炸响彻在耳边。
「不要再靠近我了,陈若青。」
「我在这栋楼里安装了十二颗炸弹,你再靠近我一步,我的人就会再按下一颗炸弹。」
「告诉警察撤队,不然我不保证这栋楼里所有民众的安全。」
他移动的路线很巧妙,狙击手瞄不上他。
他的手枪一直对着我,慢慢移动到了电梯井。
「许昌!!!」
我急了,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你要想清楚。」
「跨过这道门,你就是逃犯了。」
「……」
可那支枪管依旧对着我。
「许……」
我向前一步喊他的名字时,猛然,枪声响了。
手臂处传来钻心的剧痛,令我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我跪在了地上,鲜红的血液顺着我的手臂往下冒。
我想站起来,站不动。
钻心的疼痛几乎侵蚀着我。
我眼睁睁地看他走进了电梯井。
警笛声与爆炸声交织成一片,我倒在地上。
一个盒子顺着他遗落在这里的包滚到我面前。
敞开,是枚瑰丽的钻戒。
大概,是他没送出手的礼物。
18
我被送去医院急救。
因为局里事先已转移走大部分民众,所以所幸那几场爆炸没有什么伤亡。
局里联合省支队连夜开会,这次事件性质非常恶劣,甚至从别的地方调来了特种部队。
许昌现在已经是逃犯了,悬赏他信息的钱甚至能付市中心一套房的首付。
我躺在床上挂水,要求参与到这次活动中。
「你先给我歇着!」
老局长把我摁在了病床上。
就差把一颗果篮里的水果塞进我嘴里。
「许昌逃不掉的。」
「现在海陆空全面封锁,抓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你好好养伤,等我们的好消息。」
「说不定明早一觉醒来你俩就隔着一道铁栅栏见面了,所以别操那么多心。」
吊水的瓶子晃晃悠悠,我走时,局长是个成熟稳当的中年人,而现如今,皱纹却已爬满他的眼尾。
我们等这一刻,都等了太久,太久了。
局长走后,我一个人躺倒在病床上。
侧身看着被风扬起的幕帘。
不知何时,窗外的枯木已然长上绿芽。
好像曲北市的春天,
快来了。
19
2 月 4 日,有线人在曲北市芦苇县掌握到许昌的踪影。
市局立马调人前去进行抓捕活动。
我申请一块去,被局长拒绝了。
「我说你,好好养伤,行不行?」
「我胳膊好着呢,您看,支架都去掉了。」
我在他面前挥动胳膊,他老人家吓得就差扶着我了。
「你给我好好待在医院里,我们还不需要一个缠着绷带的同事冲锋带路。」
……
局长拒绝地义正词严,我又重新躺回病床上。
想着师傅要是在就好了,师傅一定会想尽办法满足我的要求。
唉,师傅。
青山处处埋忠骨,为何好人总是活不长,而坏人却遗千年?
大概是心中的理想之路,太过艰辛而漫长了吧。
……
半夜十二点,我翻进了局长办公室。
那盏昏黄的光依旧燃着,明明局里早已过了下班时间,他却依旧低头奋笔疾书着。
他看见我,吓得差点把手中的笔丢出来。
「你你你,你不在医院,干什么来了?」
「我身子骨好着呢。」
「请让我参加许昌的抓捕行动!」
我站得笔直,朝他敬了个礼。
他坐在椅子上,愣了两三秒,叹气。
「你……」
「怎么跟你师父一样犟。」
「……」
提到这个名字,我俩皆是双双陷入沉默。
我低着头轻轻出声:
「我对许昌的了解最深,抓捕时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我一定能派上用场。」
「而且……」
「我想将手铐亲手给他戴上,连带着……师父的份。」
「……」
黑夜万籁,月光随着晚风而拨动。
良久,局长站起,拍了拍我的肩。
「手铐肯定不能让你戴上了。」
「出任务时,记得站在后排。」
20
许昌藏身的地方很聪明,这几天正值过节。
那地方,又是个集市。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没有将群众遣散。
也因为这样,执行任务的环境更加艰难。
下午三点一刻时,狙击手最后在东街口发现了他露头的影子。
眼见着天色即将向晚,下一次露头,势必是抓捕开始的时候。
漫长的等待后,前方打来信号。
抓捕开始。
一方面是伪装群众的便衣包抄,另一方面是狙击手时刻报点。
热热闹闹的人声沸腾,没有人瞧见内里的暗流涌动。
许昌似乎是想买点必备用品才出门的,戴着鸭舌帽和口罩。
我们的便衣迅速靠近他,可就在即将抓到他衣角的那一刹那。
舞狮队猛然奏起了鼓声。
许昌转身就跑。
一时间所有的一切都乱成了一锅粥。
摊位被撞坏的,飞檐走壁的,人群推推嚷嚷。
一伙人在人堆里追着一个人。
我只能在信号车里看。
虽然有好几次都坐不住,但被身旁的局长摁下来。
好在抓捕似乎很顺利。
前方传来消息,嫌疑人被摁在了地上。
就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时。
画面猛地放大——
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许昌!
抓错人了。
我愣在原地,几秒钟后,反应过来。
抓着局长的肩膀。
「立马将群众遣散!」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第一场爆炸,就在东市交口发生。
轰隆的响声震天,随即窜出几米高的火花,人群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我拉开车门,不顾身后局长的劝阻跳下了车。
人潮发了疯般往外涌,眼前的景象不输一幅地狱绘图。
我却逆着人流往里走。
左臂的伤口因被挤压而有了点隐隐的疼痛,我捂着那儿,让自己不停地思考。
跟了许昌那么久,我很了解他。
这时候,许昌会在哪儿呢。
一个既隐蔽又能望见这一番图景的地方。
而这时候的许昌,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命了。
我的目光,移向了火场的中心,那栋摇摇欲坠的茶楼。
越靠近那里氧气浓度越低,
我将一个哭泣的小男孩抱给在场的同事,让他返回。
就踏进了茶楼里。
随手拧开柜台上放着的矿泉水,倒在手帕上,我捂住口鼻,往楼上走。
茶楼营业的时间太久了,所有的一切都摇摇欲坠。
偏这时候,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旁边有巨大的残骸滚落,我下意识地贴着墙壁。
可剧烈的灼烧感差点烫下我一层皮。
躲避间,就忽地落入一个人的怀里。
低哑而熟悉的声音就贴在我的颈肩。
「好久不见。」
「……」
我转身,猛地攻击他的右腰。
其实没有多久不见,就只有十多天,我们俩,却像是隔着万重山一样。
地板在隆隆的震动着,我们望着彼此,却拳脚相加。
「阿青,原来你这么会打架啊。」
「不然怎么帮你处理那些不听话的手下。」
我甩了甩手,虎口有些震得发疼。
我借着巧劲将男人摁在地上,他躺在地上,就这么看着我,笑。
我往自己的腰后摸手铐,却一个不注意被他掀翻了身体,又重新摁在地上。
于是再次扭打在一起。
他这人,也不知道在滥情什么。
都到这时候了,还顾及我手臂的伤。
不然,大概早把我收拾了。
「阿青,你恨我吗?」
我们都打累了,我靠在一处大理石板的台面上,怎么也支不起身子。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往后退。
「我从少管所出来那年,认识了一个兄弟,我对他真是掏心窝子的好。」
「结果呢,他把我当乐子,某天半夜开车把我拖外面拖了两里地。」
「从那以后,我最恨的,就是骗我真心的人。」
「而你,将我的心掏出来放地上踩得粉碎。」
「你也知道,我啊,挺睚眦必报的。」
他慢慢从口袋里掏出那把手枪。
据局里分析,那里面还装着最后一颗子弹。
现在,枪管对准了我。
「阿青,天堂……再见。」
扳机没有扣动,我先一步大喊出声。
「小心!!!」
头顶的楼层落下,他身下的那片地猛然碎裂。
我身体已然猛地扑过去拉住了他。
可是,我哪有那么大力气啊。
狠狠地抱住石墩,我抓着他的手腕。
他就被我抓着,悬在了半空中。
连带着我一起,慢慢地向下滑。
「你在做什么???!」
「你不要命了??」
「你快松手!!!」
这是我头一次在这个男人眼里看见不可置信的表情。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你快松手,好不好?这样下去你也会死的。」
「我刚才要杀了你啊!为什么要救我?」
我紧拽着他,用尽了这副身体所有的力气。
大概是伤口裂了,汨汨的血就从我的袖管流出,交汇在他的手臂上。
他的语气,渐渐染上了哀求。
「求求你,放开我好不好?」
「这样下去,你也会死的……青青。」
「为什么……」
为什么啊。
大概是,就只有救人时,才能忆起自己的身份是警察。
大概是,就只有挽回他人生命时,才能忘掉那片血海。
「给我活着……活着面对你的错误啊……」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想将他拉上来,可是我失败了。
我身下的那片结构也不稳,土崩瓦解般的砖块碎裂。
我随着他一同掉下去。
……
不知过了多久。
我开始恢复意识。
好像没死,楼下的床铺和沙发堆一起为我们做了缓冲。
可我四肢哪里都动不了,倒是身旁的男人,他能慢慢起身。
……为什么坏人,就这么耐揍啊……
他抹了一把血水,然后探向我的腰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我完全都动不了,大脑能思考都是奇迹,只能拿眼睛瞪着他。
然后我就看见他摸出了我的手铐。
将我的手,和他的手拷在了一起。
拖着我,往外面走。
他明显也伤得不清,连一撅一拐都算不上了。
大火依旧在烧,他就这么拖着我,往外爬。
我意识开始不清,可到最后,我还是坚持张口问他。
「许昌……」
「你会认罪吗?」
「……」
「嗯,会。」
这就是他的回答,我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却感受到他握着我的手,似要将我手上的血迹擦干。
可我知道,怎么也擦不净了。
他好像哭了。
「青青,你的手上,要是没有沾上血就好了。」
「……」
感受不到炽烈的温度了。
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所幸,我听见了远方的警笛声。
警笛声,总是这么令人感到安心。
21
「陈队,一个月进两趟医院。」
「全算上工伤了吧?」
身旁的人撞了撞我的肩膀,朝我打趣。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我结束了持续三个月零四天的病床生涯。
毕竟做了好几个大手术,医生都说我很大可能救不回来了。
然后,今天也是……
许昌宣判的日子。
同事来接我,就是去旁听席的。
我不知道我等这样一天等了多久,高堂之下,法官宣读对他的判决。
「陈队,你白头发变多了啊。」
「才三十几,怎么就这么多白发……」
大抵是不想让我紧张,同事在我身旁总是岔开话题。
我手插在口袋里,吸了口气,望向被告席上的人。
好远啊,看不太清。
其实,看不清也好。
证据无比充足,许昌全交代了,再加上我这几年收集的资料。
不止许昌。
他背后的黑色产业也连根拔起。
这些年他和他的爪牙在曲北市横行霸道。
这次直接把一锅端了,市民们皆是欢欣鼓舞。
到最后,法官宣判了那则判决书。
「被告人许昌,其行为严重破坏了曲北市经济社会生活秩序。」
「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的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罪名成立。」
「经本院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九十四条,第二百三十二条等相关规定,现在,判决如下:
「被告人许昌,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犯故意杀罪人、故意伤害罪、绑架罪、放火罪、寻衅滋事罪、非法经营罪,决定……」
「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当那几个字说下来时,我好像在某一刻还是会有所恍惚。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呼出来。
死死地抓着栏杆。
可下面,许昌要被人带下去了。
就在即将走完台阶的那一刻,男人却猛地转头。
「青青。」
他喊我,站在那不动。
那是很良久的对视,他的眼神太复杂,复杂到我不想去触碰。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生日快乐。」
「我的死刑,算不算一个很好的生日礼物?」
那是,他这辈子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猛地转身,离开会场。
身后依旧有人喊我。
也许是他在喊,也许是其他人。
但我没有回头。
一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