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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粉红色的芭比乐园

再见,粉红色的芭比乐园

再见,粉红色的芭比乐园

芭比和肯来到现实世界后,发现一切几乎和芭比乐园中相反。(资料图/图)

在App上买票时,我突然非常震惊。几小时后的下午场《芭比》影票几乎卖光了,我们两个人只能坐在第三排最靠边的位置。我检索了接下来的周一、周二两天,《芭比》的受欢迎程度与神话大片《封神》几乎等量齐观。后者早一天上映,截至上周末的票房收入已经是《芭比》的几倍。

《芭比》的口碑优秀得出人意料,排片量和预测票房也随之变好。抛开数据,我一点都不了解芭比娃娃对影厅里以年轻女性为主的观众们意味着什么。像《灌篮高手》《变形金刚》《哆啦A梦》那样的“情怀”吗?或者少时的好朋友回来,让大家想起了纯真的旧日好时光?甚至就不是普遍的“情怀”?

我看到炫目的、无处不在的粉红色,听到了一小会儿就出现一次的全场大笑。电影从头到尾都可以激起共鸣,就像一场成功的脱口秀,演员丢出去的每一条梗都被大家稳稳接住。《芭比》开篇戏仿了名电影《2001太空漫游》的开场段落,1959年面世的原版芭比娃娃取代了天降巨石,宣示了全新玩偶的重大意义。高大、泳装、金发,玩偶不再是嗷嗷待哺的婴儿,而是成年人,未来将拥有无数职业身份。

孩子总会踏入社会的,与芭比娃娃交流就像提前接触自己的未来,多有创意的广告啊。广告的要义是大力造梦、诱人,施展消费主义的魔法。到电影这里,《芭比》一开始就做得老少咸宜,没有辜负芭比娃娃制造商美泰的投资,让观众们为芭比乐园所吸引。

好在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芭比乐园是现实世界的荒诞镜像,一个芭比娃娃为主的母系社会,她们都叫“芭比”,承担着总统、医生、作家、法官等等角色。玛格特·罗比扮演的主角芭比属于“经典款芭比”,衣着光鲜地过着一成不变的悠闲生活。男性角色“肯”与“芭比”天生一对,是承担追求任务的工具人,在乐园里位于附属地位。最主要的那位肯由能歌善舞的加拿大演员瑞恩·高斯林扮演。

有的评论认为《芭比》有些说教。这么说也未尝不可,但它的确是很温柔又很必要的说教。它非常逼真地重现了社会的状况,强有力地指明弊病所在。

几天前,我在一家咖啡馆听到旁边几位女士的聊天,内容覆盖明星容貌、美容、旅游、社媒、新上映的电影《封神》等等多种多样的话题。印象极为深刻的是其中一位女士评价剧集《不完美受害人》,形容它包含房思琪式的案情。不知道她怎么理解这本书和作者林奕含,但听到这个名字就可以想象,性别问题通过大众文化或者社交媒体受到更多人的注意。用最低的标准看,《芭比》一定起到这样的作用。

“成为自己”这样说过无数次的话题完全不新鲜,但面对这类问题的观众还是会受它鼓舞。

平足的芭比不再是芭比了!

芭比乐园的基本设定,大概只有与玩偶玩耍的孩子们会照单全收。一大早,芭比的水和食物是无形的,出门、开车、打招呼、社交全是程式化的。随着孩子们长大,烦恼渐渐多过童心,就不太可能与玩偶倾诉内心了。

芭比本人也遇到了一系列糟糕的事情。她突然想到死亡,腿上出现了橘皮组织,突然不能踮脚了。平足的芭比不再是芭比了!经过《绿野仙踪》式的探索,芭比乐园和真实世界、娃娃和主人需要互动,这样才能找到问题所在和解决方法。芭比无奈地上路了,肯居然藏在敞篷车里一同来到人间。

探险着实凶险,两位主角措手不及地暴露矫揉造作的男性气概中,还有可怕的性骚扰。像编剧之一诺亚·鲍姆巴赫新近的导演作品《白噪音》那样,令人无所适从的消费主义呼啸而来,岁月静好的芭比乐园其实就是改头换面的货架。高斯林就拿安迪·沃霍尔笔下似乎无穷无尽的金宝汤罐头比较,芭比娃娃像“一件你已经看过无数次的艺术品”。

人类社会历险记起到了催化作用,两位探险者第一时间接受了性别观念,男孩该怎样、女孩该怎样。这是非常动人和真实的一段,形象地揭示了女性如何遭到贬低和被赋予过分苛刻的要求。肯学到的混乱的男权知识迅速地毒化了芭比乐园,更严重的不平等取代了不那么严重的不平等。乐园被肯们主导的名字佶屈聱牙的古怪制度取代,芭比们随之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往日的世界,她们死心塌地地成为家庭主妇、服务员一类的附属品。

别担心,一番完全可以接受的喧闹之后,乐园恢复了往日的状态。本性温和的居民们都明白了彼此应该温和地相处。虽然结果是毫不出奇的大团圆,但说来容易做到难,我们有时就是不自觉地做着可笑的事情。

大家心知肚明,这个世外桃源多么脆弱。剧中的美泰高管是一众男人,富有才华的女性设计师葛洛莉亚无人理睬。女性的困难在电影里传神地展现出来。

不用怀疑写出剧本的格蕾塔·葛韦格和诺阿·鲍姆巴赫这对情侣,电影直到尾声都是动人的。芭比与芭比娃娃的发明者露丝·汉德勒见面的场景,给妙语连珠的电影增添了诗意。那一刻是上帝与人的相遇,上帝给人一口气,赋予人自由意志,生命才有了意义和可能性。汉德勒去世于2002年,创造芭比娃娃的故事已然成为传奇。她曾经在派拉蒙公司担任秘书,芭比娃娃必定与好莱坞有缘。

再见,粉红色的芭比乐园

《芭比》剧照。(资料图/图)

“我不是芭比娃娃!”

尽管十分戏谑,还加上了社会议题,《芭比》仍然一定会刺激美泰的收入。一些与电影相关的复刻产品已经卖光了。据《纽约客》提供的数字,美泰每年从芭比娃娃获利15亿美元,截止到2022年仍然是世界上最畅销的时尚玩偶。

所以,美泰对这个品牌格外在意,与导演兼编剧格蕾塔·葛韦格和同时担任制片人的玛格特·罗比多番讨论。葛韦格和鲍姆巴赫创作剧本时获得了自主权,但在构思电影情节时公司高管通常在场。人类制造玩偶,反过来又让玩偶扮演人类,这种情况令格蕾塔·葛韦格着迷。她小时候,母亲可是对芭比娃娃不以为然的。

芭比娃娃经历着引领潮流和即将不合时宜的循环。广告当年告诉孩子们:“相信我就是你。”各行各业不同肤色的芭比娃娃陆续摆上货架,形成芭比乐园那样各司其职的社群。反响却不总是正面的,一些意见指出她们性感得不太妥当。1970年代的女性主义者时常呼喊:“我不是芭比娃娃!”

《芭比》还有许多花絮。比如,安妮·海瑟薇差点扮演主角芭比。玛格特·罗比成为制片人后邀请格蕾塔·葛韦格执导,因为她被后者的《小妇人》所打动。葛韦塔的条件则是与鲍姆巴赫一同编剧,2020年到2021年的新冠疫情期间两个人完成了剧本。罗比坚持使用“经典款芭比”(Stereotypical Barbie)这个略带贬义的名字,她小时候并不那么热衷于芭比娃娃(当然也玩过……)。那位形单影只的艾伦是1964年推出的,很快他就不幸下架了。

还有行业问题。2022年美国票房最高的十部电影都是重启版或续集,后面一年的夏天涌现了很多大作。包括新一集《夺宝奇兵》《碟中谍》,还有同一天上映,合称“芭本海默”的《芭比》《奥本海默》,这样就变得多元许多了。

格蕾塔·葛韦格之前导演了《伯德小姐》《小妇人》,两部精彩的关于女性的电影。伯德小姐跟她一样是萨克拉门托人,一心前往东部念名校,故事部分来自导演自己的生活经历。她说《芭比》的灵感来自亚当和夏娃的故事,两位《圣经》人物突然感觉到自己正赤身裸体。她还想到了弥尔顿的《失乐园》。

《芭比》提供了精确的嘲讽,“肯”们靠口若悬河获取自尊心:我会弹吉他,还能教你该怎么看《教父》!全场又是一阵笑声。观众们把芭比当成了自己人。真实世界给予芭比的,观众们感同身受。她说的话、做的事、遭遇的困境,都那么接近自己的生活。

很巧,影院斜对面的连锁店铺展示着与芭比联名的娃娃,从电影回到现实只需要十几米。电影提供了短暂离开真实世界的光影梦想,但我们总是要在现实中寻找意义。我们知道,芭比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南方周末记者 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