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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张樯:相约在罗湖口岸

作者:干爽的高地
散文 | 张樯:相约在罗湖口岸

相约在罗湖口岸

文 | 张樯

去年岁末的一日,我忽然惊觉,许久未去罗湖口岸了。

这当然不是什么问题,去与不去,罗湖口岸就在那里,也一直在那里。

可我不得不说,罗湖口岸已是我的伤心地,哪怕我的居住地距此不过几步之遥,我也不敢轻易前往。

人所共知,在深圳连接香港的数个口岸中,罗湖口岸是最大规模的一个,也是陆地内地人流量最大的一个。和众多游客一样,得地利之便,自开放香港自由行以来,多年里,我也成为频频光顾香江滚滚人潮中的一员。除去工作原因不得不去之外,更多时候是出于个人需要:或者去参加某个活动和派对,有时香港朋友正在旺角或九龙湾饮茶,微信上一个召唤,我二话不说,说走就走;或者仅仅是为了买买买,有段时间举凡衣物食品都从香港搬回。虽然都是自用,却多少形迹可疑,有水客之嫌。我的这种举动也被香港友人戏称为拉动促进了香港的消费。纵是如此,也是双向的,香港友人刘君即使理发拔牙也会来深圳沙嘴解决,我敢说他对那一带的熟悉超过不少久居深圳的市民,至少远胜于我。有段时间我与一位朋友热衷于看电影、购书,为此几乎踏遍香江旺角所有的楼上书店。曾有一个下午我特别想拥有某部电影的原声碟,便挎上背包,一刻也未停留就坐上前往罗湖口岸的地铁。还有一次,为了送别一个住在香港沙田的朋友,我竟一气跨境坐上东铁线送至大学站,目送着车窗里的朋友频频招手,消失于远方……可以说,这样的双城生活,让我得以实现了说走就走的旅行,也真正融入了深港一小时生活圈。

一次次地前往香港,我多半选择通过罗湖口岸或福田口岸,原因无他,就是便捷,从我原来南山住地搭上地铁,无非换乘一两趟地铁,就可直接与香港东铁线接驳。许多次,在跨过罗湖桥的瞬间,望着旅检大厅落地窗外的深圳河,烈日下闪烁粼粼波光,便不由想,这条横亘两地的界河,目测不过几十米,最窄处一个撑杆跳便可跃过,往昔多少人曾因种种障碍,为之望洋兴叹,徒唤奈何。如今我们抬脚便轻松走过,似乎转瞬之间跨越了两个时代。身为深圳人的一大幸运是,持通行证赴港还可一年内多次往返,这是深圳以外地区的人所没有的待遇。更为便利的是,住在口岸周边的深圳居民抬脚就去了香港,不必经受长时间的舟车劳顿。邻近边界的居民前往香港,甚至比深圳市区往返还便利许多呢。

然而,疫情来了。往日的生活秩序被打乱,此前被人们视为理所当然的东西也不复存在。“封”成为一个不断出现的高频词。为了挡住汹汹疫情,封关也就变得顺理成章。除深圳湾口岸通关外,深圳包括罗湖口岸等所有口岸均被封关。这一封,持续了将近三年。

三年来,仅靠深圳湾口岸显然不能满足人们的往来需要,跨境学童中断学习,两地亲属难以相聚,在网上还有两地恋人站在深圳河边隔河相望,以偿相思之苦的传闻。口岸,也不时传来即将通关的消息,都是未经证实,于是就有博主屡屡前往深圳各口岸实地打探,并将视频发至网上。其中还有视频博主声称往日人山人海的罗湖口岸,已是门前冷落车马稀,甚至荒草蔓生。这不足为怪,记得大学期间,每逢暑期结束回到校园,仅过去一个多月,光溜溜的操场上便野草疯长难以遏制,有些角落竟窜至半人多高。长期封关也“株连”到了口岸周边的商业活动,罗湖商业城一时几乎沦为空城,

散文 | 张樯:相约在罗湖口岸

去年初搬来罗湖街区居住,距罗湖口岸近在咫尺,却一直不想踏足。冬日一个薄暮时分,我出门散步,走着走着,一不留神竟到了口岸。

口岸一带片区,比邻香港北区,有深圳站、罗湖口岸、长途汽车站呈扇形环绕,地铁线、多条公交线路总站聚集于此,排线布阵,使得这里成为罗湖交通的集大成者,一个立体交通枢纽中心,每天吞吐着潮水般的人流。此刻,建设路上停着一长溜出租车,有的徐徐启动,有的停在路边,似乎在以极大的耐心等着乘客。也有三三两两的旅客,拖着行李箱,不时穿过斑马线,脚步却不像往日那样匆忙,显然这些都是进出深圳站的旅客。深圳站原是深圳最大的火车站,但随着深圳北站的崛起,其地位已居于次席。眼下深圳站三个大字依旧熠熠闪光,却似乎更像一个医院,候车楼门前是临时搭起的简易检疫设施,显然要顺利进站,并不容易。再往南行,横卧着火车站广场,就可以看见琉璃屋脊的罗湖口岸旅检大楼了。也意味着路到头了,来到了深圳最南端。

广场上几个男女正在打着羽毛球,广场平台边缘坐着三三两两的市民,有的站着看手机,有的在攀谈。周围的建筑像是观众,在打量这些悠闲的人们。我穿过广场,一步步拾级走上旅检大楼台阶。这幢熟悉的古典风建筑,自投入使用后,历经沧桑,如今几十年来如此长久地关闭,让人别有一番滋味,我忽然感觉它就像戴上了一只巨大的口罩,只露出眼睛在愣怔地望着我。

眼前纵横交错的天桥正将周边连接起来,形成四通八达的空中走廊。以往这里游人如织,往来穿梭。不远处的罗湖商业城依然顽强地支撑着,闪闪霓虹多少有些寂寞,仿佛在等待迟迟未归的人。霓虹灯下,有一家老小正在霓虹下慢悠悠走着,不一会又停下合影,要将身后的灿灿灯火摄入镜头。他们是否也在“怀旧”,追忆这里往日的繁华?走过“往香港”的指示牌,有一两个身着运动衣的男女小跑着,与我擦肩而过。在我看来,出境处就像一个迷宫,以往赴港总能轻车熟路,毫不费力地穿过稠密的人流,来到出境大厅查验证件,原因就是每次从指示牌旁的3号桥进入。不知别人如何,反正在我看来,这里就如同走上一条捷径,可径直进入出境大厅。这处被便利店和兑换店围拢的3号桥,也是我常常约定同伴赴港见面接头之处,在我看来,也只有这里才不至在迷宫般的口岸误打误撞。此刻却有一个少年在大门紧闭的入口处玩着滑板,他一遍遍地跳上跳下,根本无视这里曾是人潮滚滚的所在。

走下二楼,我重又坐在广场平台边,这里正对着罗湖口岸入境口。封关前的情景不由浮现眼前。尽管深圳有不十多个口岸,可人们似乎更习惯于从罗湖口岸出入。每天在傍晚到闭关前的时段,那些在香港完成了一日游的旅客,如同冒泡泡般从入境口涌出。他们一个个如凯旋归来的勇士,携带与自身重量不相匹配的大包小包,开始在罗湖这个交通枢纽中心选择交通工具,踏上归家之路。与此同时,另一股人潮也涌来了,那是在深圳游览了一天或两天的香港居民,也许在深圳街头巷尾流连了一两天,也正要返回香港了。于是,两股人潮在广场上会合,眼神与眼神的对接,肩膀与肩膀的触碰,似乎在进行着无声的交流,或者完成了某种心领神会的交接仪式。这两股人潮记录着深圳与香港的你来我往。这种场面,往往每逢周末达到了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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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我也在入境口焦灼地迎接来自香港的友人。见到许久不见的友人,我本想尽地主之谊,然而我错了。我惊讶地发现,他们一个个如同那个刘君一样,对罗湖口岸周边的熟悉程度远超于我。于是便出现了反客为主的一幕。一次我见到吴君,正寻思该带他去哪里饮茶,他竟不假思索带我上了罗湖商业城某楼层,进入一家装修豪华的酒楼。看到他与酒楼经理熟悉地打着招呼,我方才知晓,他是这里的常客。还有一次我在此见到来自香港的阮小姐,适逢中午,正想着往罗湖某处酒楼用餐,不料阮小姐竟将我七拐八拐引入地下,进入一家名为口岸的茶餐厅。她介绍许多香港人一来深圳常常会在这用餐,看到满室的粤语飘荡,我真疑心踏入了香港油尖旺的一处茶餐厅内。

我们从未认真地告别。

自那次从罗湖口岸归来,我记录下封关后失落和期盼交错的心境,没有多久,就迎来了深港口岸将分阶段有序恢复通关的消息。欣喜之余,也难掩失落,在第一批深港恢复通关的口岸中,却没有罗湖口岸的名字。据说是因为部分工程尚未完成,不过在滞后近一月后,罗湖口岸终于重开了。

散文 | 张樯:相约在罗湖口岸

罗湖口岸重开,是2月6日,我记下了这个特殊的日子。这一天,尽管我的通行证已经过期,不能跨境前往香港,我还是在当日上午快步赶到了罗湖口岸。原因无他,就是为了“在场”,为了见证日夜盼望的这一刻的来临。在走向口岸前的广场,我被一股股人流裹挟着,显然这大都是入境的香港居民,与此同时,也有三三两两拖着行李箱的内地市民正快步走向出境口。这是三年来不曾有的情景了。人们像是约好一般,从四面八方在这里汇聚,仿佛要举行一个派对,是的,一个盛大的派对,为了三年别离后的会合和重逢。

我迎向纷纷涌来的人潮,几乎是“逆行”来到了入境大厅前,只见一个个大红灯笼高高悬挂,烘托着这个特殊日子的热烈和喧闹。最为醒目的是大厅的红色墙壁上,还写着“1098天的等待,让思念成此刻相见”的大字,仿佛道出了深港两地居民的心声。刚刚入境的香港居民纷纷站在墙壁前,举着手势拍照留影,好让这一瞬间定格在记忆深处。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红色墙壁的映照,抑或他们因难以掩内心的喜悦,而纷纷涨红了脸颊。

站在出境口,我夹杂在一群举牌的“红马甲”中间,注视着一波波鱼贯而出的人潮,我在想,这些熟悉的陌生人,一个个掮着背包,推着行李箱,带着一脸的焦灼和期盼,仿佛一河之隔的距离,走了1098天。一时间我也陷入了幻觉,誓要在这些人群当中,几乎同时与某个迎来走来的人,叫出对方的名字。

散文 | 张樯:相约在罗湖口岸

张樯,现居深圳市罗湖区,媒体人。写作散文、小说、诗歌,发表各类作品约百万字,散见《萌芽》《雨花》《飞天》《温故》《福建文学》等刊。出版有随笔集《带我走吧》(广西师大出版社201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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