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点

追求“大”没有错,“大”了之后呢?|2022文化原创榜·文博

追求“大”没有错,“大”了之后呢?|2022文化原创榜·文博

中国春秋末期的眼纹玻璃珠串,出土于山西太原金胜村赵卿墓,山西博物院藏。 (资料图/图)

如果文博行业也要评选出一个所谓的年度汉字,2022年的这个字也许是“大”。尽管硕大的博物馆、大型展览、大数据等现象已经出现多年,但肉眼可见,很多东西都在变得更大。新的博物馆、美术馆像城堡一样耸立城市郊区,它们的门厅和展厅被建造得奇大无比;展厅内部的展览也在追求宏大叙事,各级博物馆的常设展往往讲述着关于本地的大历史,而它们在2022年的特展似乎更倾向于一种大型的回顾展;线上展览也从单兵作战演变为多个博物馆联手制造,更多的数字资源、更大的数据库,往往使观者堕入数字图像的赛博海洋。假如可以送一句祝福给这个“大”的话,希望它是有容乃大。

众多新馆首秀,评价如何

近年来新博物馆的建设,搭上城市基建和文博热潮叠加的双快车。很多城市在新的城区建设旧有博物馆的新馆,也有更多的博物馆名目被创造出来,以适应新的时代关切和研究热点。伴随着这股新建博物馆热潮的,是后续如何更好地进行空间利用的问题。文旅部发布的数据显示,近十年来博物馆的人均面积增长了124.85%,而参观人次仅增长32.7%。2022年新建的诸多博物馆如青海的河湟文化博物馆、香港故宫文化博物馆、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二期新馆、西藏博物馆新馆等,都拥有巨大的空间体量,今后更加丰富的展陈和更加频繁的特展才能使它们充实起来。

专业的考古博物馆频频亮相是2022年新建博物馆的亮点之一。这一年,陕西考古博物馆和湖北考古博物馆相继正式开放。陕西考古博物馆是中国首座考古学科专题博物馆,开馆大展上最为吸睛的展品当然是上官婉儿和罗婉顺的墓志。上官婉儿墓志自带流量毋须赘言,而首次展出的由颜真卿书丹的罗婉顺墓志则出土于2020年,是首例经考古发掘出土的颜真卿早期书法真迹,它在考古学上的意义也许更加贴合考古博物馆的主题。

与一般的博物馆中琳琅满目的“宝物”相比,考古博物馆则显得更为专业化,比如建设方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在馆中收藏了二十万余件考古文物标本。这些文物标本也许看起来只是一块夯土,一片粗陶,不那么像“宝物”,展览的内容也以考古学科的发展为主线,对很多人来说有些许枯燥,也会有一定的认知门槛。令人遗憾的是,这家专业博物馆似乎迎来的多是凑热闹的游客,而不是同样专业的观众。有网友发现,开馆不到十天,很多展品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某些用于展示的夯土、原始生土都出现了缺角、划痕。而一块保存有古代华县大地震的遗存信息的考古学土层,则被游客画上了小心心图案。

云展览,不是线下展览的附庸

博物馆线上展览自2020年初爆发以来,经过三年的发展,形成了常态化趋势,几乎所有重要的线下展览都附有相应的线上展览。随着疫情防控政策的调整,线下展览势必将回归正轨,而线上展览未来似乎不应局限于复制线下展览。

2021年12月,国务院发布了《“十四五”数字经济发展规划》,提出要推动景区、博物馆等发展线上数字化体验产品,发展云展览、沉浸式体验等新型文旅服务。未来的“云展览”,除了把线下实体展览搬到线上,真正的突破点也许在于对博物馆行业内的资源进行最大限度的整合,利用云资源创新展览模式,打通云策展、云观展、云分享等各个环节。一场连续两年的“丽人行”展览,在整合资源、打通虚拟与现实的界限上也许颇有启发性。

2022年3月8日,西湖美术馆的“丽人行——中国古代女性图像展”开启,通过160余件女性相关的文物,展现古代女性的精神与物质世界。同步启幕的还有安徽博物院的“绿鬓朱颜——明清时期女性题材绘画展”、江西省博物馆的“瓷·婳——女性主题艺术展”、苏州博物馆的“江南佳丽——苏州博物馆藏仕女画展”、湖州博物馆的“美人如画——十九至二十世纪东亚女性人物画艺术展”。五馆联动形成同一个大主题下的细分展览,同时,它们借助数字技术实现五馆间“云互动”,各地观众可以通过多媒体屏查看其他四家博物馆展览的现场画面,浏览各馆展览的展品。

事实上,这样的多馆联动脱胎于2021年3月8日的一场纯线上展览:“丽人行——中国古代女性图像云展览”。当时,这场大型线上展览汇集了32家博物馆的一千余幅古代女性的数字图像,让布展突破了收藏方与地域的限制。2022年的线下展览中的很多展品都曾在2021年的线上展出过。连续两年的“丽人行”展览,其创新之处在于,线上展览不再是实体展览的附庸,而是先于实体展览,在虚拟世界进行资源整合、策划、布展、观展,进而影响到实体博物馆,促成了现实世界中多个博物馆的策展合作与资源互补。

2022年的云展览当然也有小小遗憾之处。8月30日,故宫博物院的“照见天地心——中国书房的意与象”展览在午门展厅正式开展。该展览以中国书房为主题,通过与书房有关的各种文物来探讨和阐释“中国书房”的文化内核。较有新意的是,这次展览并不是简单的文物罗列,而是将徐冰、张永和等当代艺术家、建筑师的作品与古代文物并置,形成沿同一主旨的古今对话。张永和的作品《奇镜记》灵感来自故宫的通景画,他利用镜面反射和透视原理,在展厅里为观者制造了一次与雍正皇帝并置而坐的奇镜之旅。古今对话的展览实践在国内的文博展陈中并不多见,故宫的这个展览可谓走在了策展思路的前沿。

文物活化,直播文创比赛真的靠谱吗?

石窟寺的活化利用,是2022年文物活化的亮点。敦煌、云冈、龙门、大足等石窟,在21世纪后均不同程度地引入过数字化技术,此后出版的《敦煌石窟考古报告》第一卷、《龙门石窟考古报告——擂鼓台区》《大足石刻全集》等考古报告和图录中刊布的石窟测图,大部分都是借助数宇化技术获得的。

近年来,石窟寺的活化在数字化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虚拟实境和3D打印技术把复刻版石窟寺搬进了手机和博物馆。与2020年推出的“云游敦煌”小程序更注重互动和文创不同,敦煌研究院在2022年推出的“数字藏经洞”则专注于敦煌文献,显得更加学术化。

2022年4月15日,龙门石窟研究院开发的“云上龙门”微信小程序正式上线。“云上龙门”的功能列表里有“探索”“院藏”“微痕识别”“石窟保护”等8个栏目,信息极为丰富、线上视频音频随手可得,每个类目内还附有相关的学术论文。事实上,“云上龙门”将以往单一的文物保护项目提升为学术型的科研课题,可以被看成是一座龙门石窟主题的专题数字图书馆。

云冈石窟的活化也在路上。云冈石窟有大小造像5.9万余尊,体量巨大、结构复杂,这意味着要完成云冈石窟的全部数据采集和数字化处理还需要较长的时间。目前整个云冈石窟的数字化信息采集工作已超过1/3。值得注意的是,完成数字化建模与三维信息系统构建的第十二窟,被3D打印等比例复制后,在全国多个博物馆进行了巡展。第十二窟深14米,宽11米,高9米,这样大体量的全真复制在世界上还没有先例。

统万城的复原是2022年另一项文物活化的精彩案例。统万城是十六国时期匈奴族后裔赫连勃勃建立的大夏国都城,历史上记载的统万城壮丽辉煌,如今却只剩残垣断壁。榆林文旅部门邀请了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和北京工业大学建规学院的学术团队,对统万城遗址进行复原研究,并制作了数字化模型。这个案例中,重要的并不是复原后的统万城如何壮丽,而是复原的过程中所涉及的技术标准和学术研究范式,都为后来者创造了可资借鉴的先例。

文物活化的一个重要分支是文创产品。尽管博物馆文创的热潮已经延续有年,但是网上热卖的文创产品多集中于几家头部博物馆,2022年,更多的地方博物馆加入到文创市场的争夺之中。江西省的诸多博物馆前几年在文创方面默默无闻,但该省博物馆学会在2022年主办了“最in的文创battle——全省博物馆文创直播大赛”,集合了全省43家博物馆的五百余款文创产品,并全程直播文创大赛——当然,观众可以在直播的过程中随时购买文创产品。

也许地方博物馆用这种集体打包、集中展示的“大卖场”方式,可以形成更强大的营销合力,但是一些博物馆将直播的场景直接设置在展厅,无疑会影响参观者的现场观展。文创的销路和展览本身究竟孰轻孰重,是个不言自明的问题。江西省博物馆学会在这次大赛提出的几个问题,也许是所有地方博物馆文创遇到的普遍问题:“如何将本馆本地文化与文创产品有机融合,打造属于自己的品牌文创?如何利用新媒体平台有效营销文创产品?如何在增长流量的同时坚守博物馆根本?”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这几个问题会萦绕着博物馆文创从业人员。

线下展览,考古类展览霸榜

与考古相关的展览明显增多,无疑是2022年线下展览的重要趋势,也是近年的考古热向文博展览延伸的必然结果。大大小小的考古成果展如“御厨络绎送八珍”般,被端上观众的餐席。新开的湖北考古博物馆用三个开馆大展,“千年文脉——长江文明考古展”“世纪工程——三峡考古成果展”和虚拟展览“长江文明展”,讲述了长江中游地区从“满天星斗”之一到融入华夏的“多元一体”的大历史进程。

同样可以相互启发的两个展览是“铲释中原——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院史展”和上海博物馆的“宅兹中国——河南夏商周三代文明展”。2022年是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建院70周年,而河南省的考古学发展,伴随着中原地区的先秦历史逐渐被揭示的过程。两个展览,一个侧重于器物与历史,一个侧重于器物背后的考古人,两相对应之下,更添历史沧桑之感。

2022年敦煌研究院的展览也由考古类展览拔得头筹。由武汉大学、敦煌研究院共同举办的“万里千年——敦煌石窟考古特展”,是对敦煌的考古历史的一次大型回顾。展览中的展品,绝大多数为第一次离开敦煌。这个展览想告诉观众的是,敦煌的故事不仅在于文物本身,更在于坚守在敦煌的人。

“国音承祚——宋六陵考古成果展”是2022年考古展中体量较小的一个,这一方面是因为宋六陵的考古出土文物并不多,另一方面策展人将展览的重心放在了名物制度的解释。展厅内的展板上写满了山川地理与考古线索之间的关系,让整个展览显得更加学术化和专业化。

除了这些特定的考古展览,很多常规展览,如果将其放置在十年前,很难想象它们会在展陈思路上考虑到展品的考古背景,而在2022年,众多展览都为自己披上了一层考古的底色。如中国丝绸博物馆的“西海长云:6—8世纪丝绸之路青海道”,展览重点是吐谷浑王国的历史与吐谷浑人的生活,但策展人专门在展览中开辟了一个考古单元,介绍近三十年来吐谷浑王国的考古成果,还展出了考古墓葬的复原模型。

无独有偶,杭州博物馆推出的“行在山水间——南宋视野下的杭州”,也在展览中增加了考古维度。策展人从考古发掘的角度,梳理了南宋杭州城的基本面貌和世俗生活。整个展览的信息密度极大,一块展板上的文字往往多达几百字,整个展厅被密密麻麻的文字所填满。这当然凸显了策展人的学术积累和展览所要传达的学术信息,能让观众收获更多的知识。然而,逛展毕竟是一项体力活动,面向公众的展览如何在学术和亲民之间取得微妙平衡,也是策展人需要贴心考量的面向。

周年展依然是2022年展览的重要主题。赵孟頫逝世七百周年,陈洪绶、王铎逝世370周年,相关博物馆均有纪念展览。东京国立博物馆为赵孟頫举办的纪念展览,国人无缘得见,但其令人艳羡的展品目录,说明了日本在中国古典文化领域的收藏实力。绍兴博物馆的“高古奇骇——陈洪绶书画作品展”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对这位当地乡贤的致敬。绍兴博物馆联合了全国几十家藏有陈洪绶画作的机构,几乎将其作品一网打尽。

在这些追求大历史、搜罗大文献的展览的夹缝里,闪耀着一些从小角度切入,却能窥见器物与生活之美妙的“小展览”。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推出的“异彩纷呈——古代东西文明交流中的玻璃艺术”,从体量来说并不小,但它以东西交流中的玻璃为切入口,从日常的玻璃上溯至丝路沿线各文明的日用之美,让熟知陶瓷西传的中国观众了解了一段玻璃东传的千年历史。

玻璃是古代最重要的人造材料之一,从青铜时代开始,古代东西方文明交流中就闪烁着玻璃的光辉。约从2500年前的春秋末期开始直至近世,玻璃制品和玻璃工艺陆续经由陆路、海陆迤逦而至中原,而中国古代玻璃工匠也创造出了独特的东方玻璃工艺体系和艺术趣味。该展览收录的域外展品大多来自平山郁夫丝绸之路美术馆,而中国出土与制造的玻璃制品则汇集了国内多家博物馆的藏品,古代近东地区五彩绚丽的玻璃和中国本土制造的温润如玉的玻璃共聚一堂,其变异与传承见证了丝路的兴衰。

广东省博物馆推出的“庄严万象——中国水陆画艺术精品展”似乎也有着相同的思考线索。精美而繁复的水陆画在中国绘画中并不是主流的大品类,但它却与中国人的生死观、人生观紧密相关,通过解码水陆画中的笔触信息,中国人对生死的理解也近乎浮出画面,它们给予观者的并不仅是画作的美学观赏,更在于参悟宗教绘画时所受到的凛然一击。 

南方周末记者 王华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