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外婆一直住在郊区,小时候要来我家帮爸妈带我,因为家里小,没有多余的床,外婆总是一大早坐上第一班公交车,到我家的时候爸妈都还没睡醒,于是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常常是外婆,笑弯的眼,咧开的嘴。
外婆爱打牌,我的扑克牌技艺是外婆亲授给我的,还没开始认字呢,就可以跟外婆斗地主了。哦那时候还不叫斗地主,叫「跑得快」。
不过我总是「跑不快」,输了的时候还剩几张牌就要给几毛钱,到最后输光了气得哇哇大哭,外婆笑得合不拢嘴,但是如果我没记错,这筹码好像都是外婆口袋里掏出来的,图个啥,我一个奶娃娃,又没有钱。
不过这赌博的恶习倒是从小就让我精于了算计,五六岁的时候一个人出去买葱,小贩就发现蒙不了我了。
(2)
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是人生最闲的,于是外婆终于憋了十几年又能抓着我侃大山了。她说:“年轻时,我也很漂亮呢。皮肤雪白,眼睛又大,被富家公子追求,阴错阳差没谈成,后悔呀。”我一口老血喷出来,要求外婆拿出照片为证,外婆叹口气说那时候穷,哪有照片哦。但是我一拍大腿我大姨这人证还在呢,她出生的时候外婆应该正值芳华。大姨听完我的转述后表情五味杂陈,复杂无比,沉默了老半响跟我说,乖乖,人老了呢记忆容易出现偏差。
不过我从此马屁再也拍不到马腿上了,就算当着镜子臭美的时候都要大声感慨:“哎呀,我这脸蛋,都是隔代遗传的好。”外婆直点头,皱纹笑开了花,从此压岁钱又给我增加了三成。
可能是被我骗了太多钱之后幡然醒悟,这次过年回家外婆非要问我赚了多少钱,我打开银行卡账户给她看,喏,数数。
我外婆认真数了一会儿说,我老花眼了,看不见,你要拿现金装红包里我才知道。
这谁顶得住啊。
(3)
外婆可能是那个小时候唯一一个只管你吃饱穿暖没有,不在乎学习好坏的亲人了。
长大后也是,只要是我喜欢的男人,问她,她都眯起眼睛帮我研究人家面相,找理由支撑我的喜欢。
“嗯,这个人鼻头厚实,将来会很有钱。”
“哦,高材生啊,学习好就行,家里有没有钱咱都不图人家的。”
“你爸妈不同意没关系,我去做他们的工作。他们感情又不好,懂个屁。”
“分手啦?跟人家好好说,多道歉,小男娃怪可怜的。”
“人家要跟你分啊?这人眼光不行,将来也没出息。”
我外婆的两性关系哲学总是别有一番道理。
毕业后不管做什么工作,她都喜欢刨根问底,她又听不懂,我实在很苦恼怎么解释和翻译。后来我学乖了,就告诉她是喝茶看书写文件的,她连连点头,去当小秘了,好哇。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去看望她时邻居老太太们眼神都怪怪的。
(4)
我外婆的爱好十分时髦,抽烟,喝酒,烫头,再加一个看球。你敢信,我外婆每天打开的电视频道不是「南京零距离」也不是「老娘舅」,而是cctv5。
我问她,您老看得懂吗?她诚实地回答:“看不懂,但是我看他们怪得劲儿的心里就高兴。不像咱家这一屋子懒鬼,没点儿人气儿。”我转头望望,躺床上的我弟手机掉在了地上,他瞄了一眼转了个身继续睡过去了。得,难怪呢。
外婆对体育频道的痴迷,导致整个奥运会期间,她是不接人电话的。于是在我重拾健身做了一个运动女孩,给她表演了十个俯卧撑和拳击暴打夫君的戏码后,我才终于又从外婆那里争到了一点宠。
外婆说,人不运动,就是个死鱼烂虾。
我觉得外婆完全有资格去给五月天的歌填词。
(5)
为什么突然开始想写写外婆,我外婆还健在,身体硬朗,耳不聋眼不花。我就是单纯地想外婆了,恨不得把外婆接到我身边住。我们给爱情留了太多的笔墨,对老人亲情书写得太少了。
外婆完全值得拥有一些曝光度。
请说她美。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
糖一包,果一包,外婆买条鱼来烧。
头勿熟,尾巴焦,盛在碗里吱吱叫,吃拉肚里豁虎跳。
跳啊跳,一跳跳到卖鱼桥,宝宝乐得哈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