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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史与文明6:科技树的开端

作者:余一道人

大家好,我是被迫营业的数学老师,毒鸡汤一级厨师,青年导师掘墓人,英特纳雄耐尔面壁者,所产十、所余一的余一道人。

文明6这款游戏以其宏大的架构和丰富的可玩性风靡全球,在玩它的时候我不禁好奇:这款游戏究竟有多大程度模拟了真实文明呢?

又或者我们应该这样问:是文明6这个游戏做得好,还是文明的角斗场本就如此迷人?

科技树的开端

文明的起点是什么?是文字、轮子抑或是青铜器?文明6给出的答案是以下三个并列的科技:陶器,畜牧,采矿。

为什么偏偏是这三个科技呢?我们不妨先把目光聚焦到更早以前的人类。

人类的第一个重要结点是由动物变成人。

人类在旧石器时代学会如何说话、制作工具和使用火而进化成了“人”。这些本领使得他们远远地胜过了他们周围的其他动物,但是从另一个基本方面来说他们与其他动物仍然十分相似:他们仍像猎食其他动物的野兽那样靠捕杀猎物为生,仍像完全倚靠大自然施舍的无数生物那样靠采集食物谋生。而且由于人类当时依赖大自然,所以也就受到了大自然的支配。为了追猎动物、寻找野果或渔猎场地,他们不得不经常过着流动的生活;而且由于一个地方能够提供的食物也很有限,他们只好分成小群行动。【1】

人类的第二个重要节点是农业革命。

农业革命使得人类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改造自然,人类由食物采集者变成了食物生产者,大大降低了靠天吃饭的程度。

他们食物来源的大半或全部都是靠栽培植物和畜养动物,而不是靠狩猎或采集去获得的。

一个焕然一新的世界也展现到了他们面前——他们告别了旧石器时代,跨人了新石器时代。【2】

人类由采集者转变成生产者,中间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旧石器时代(即人类作为采集者的时代)从300万年前开始,延续到距今1万年左右止。迫使他们做出转变的重要原因就是:人口压力。

旧石器时代的人类在正常情况下过的并不是忍饥挨饿的生活,他们从来不使自己的人口增长超出其食物来源所许可的范围。作为游牧群体,他们经常处在迁徙过程中,因此也就不能形成人丁兴旺的大家庭。由于没有畜养的动物来提供牛奶,母亲只能用自己的母乳来哺育每一个孩子。由于母亲无法同时为两个孩子哺乳,也不能同时带着他们从一个营地转移到另一个营地,所以当一个小孩出生后不久很快又生了一个小孩时,母亲一般会让后出生的那个小孩死掉。不过在一般情况下母亲们还是能够避免出现这种杀婴惨剧的,因为哺乳会抑制排卵,所以她们在喂养一个小孩的几年中一般不会怀孕。如果这一计划生育的天然形式失效了,我们的祖先们就会采取杀死新生婴儿、堕胎和停止哺乳等办法来降低自己的人口数,以度过一年中食物来源不足的月份。这样一来,狩猎社会也就能够在供求平衡的状态下舒舒服服地过上数千年而未产生出一种要求根本变革的推动力。【3】

但是到了上万年前,伴随着迁徙,人类已经住满了除南极洲以外的大陆。随着此后人口缓慢但不断的增长,靠捕猎为生的原始人不得不以自己种植的食物来补充采集食物的不足。因为就每平方英里所能养活的人口而言,农业远远超过了食物采集。

于是乎定居这种新的生活方式产生了。为了照料新驯化的动植物,人类不得不这样做。新石器时代的村庄也就取代了旧石器时代的流浪团体成为了人类最基本的经济文化单位。

新石器时期(距今一万年到四千年左右)的人类,已经会制造工具,使自己区别于动物;发展了农业,使自己成为食物生产者而非采集者。他们距离我们所谓的“文明”仅一步之遥。

还少了点什么呢?

我们不妨先来看一下原始部落村庄里人类的生活:

一位西方观察家在1933年9月记录下了生活在北罗德西亚(今赞比亚)的贝恩巴部落里人们的工作情形。

1933年9月1日,准备好了两葫芦啤酒,其中一葫芦给老人喝,另一葫芦给年轻人喝。有人生了一个小孩。其他村庄的妇女也赶过来祝贺,并在村子里呆了两三天。这期间妇女们种菜的活推后了。

9月2日,老人出去清理灌木。年轻人呆在家里喝剩下的、有点发酸的啤酒。更多的邻村的妇女赶来看新生的小孩。很少有妇女出门去侍弄菜地。

9月3日,年轻的男人和妇女去邻村参加由一.个来访的教会医生主持的宗教活动。没人去种菜。

9月6日,年长和年轻的男人清晨6点30分开始工作,一直干到下午2点。晚上年长者和年轻人各喝一葫芦啤酒。妇女像往常一样做种菜的活计。

9月7日,观察家所在的狩猎组杀死了一头雄鹿。男人们负责将鹿肉取回来。妇女们磨多余的面粉,就着鹿肉一起吃。又准备好了两葫芦啤酒,人们从下午两点就开始喝酒。到4点钟的时候,年轻的男人开始醉醺醺地在村子里摇来晃去,四处滋事,最终争吵起来。晚上跳舞。老年妇女也兴高采烈,而她们的女儿们则指责她们在村子里的广场上跳的粗鲁的舞蹈。没有足够的啤酒给年轻一些的妇女,她们仍保持清醒,并对其他人的胡作非为表示不满。除了年老的男人的农活干完了之外,其他人的活都没完成。

9月8日,上午8点,每个人都情绪高涨地下地干活。中午12点,人们回到家里。年轻的男人坐在茅屋里,喝了两个小时的剩啤酒,用苏格兰传教士教的全音阶唱法唱赞美诗。年青女孩出去搞了一个小小的毒鱼活动,但是什么也没抓到。

9月15日,3个男人在河边开垦旱季菜地。小男孩在学诱捕鸟类。年青女人都去了首都,还没回来。没有提供加餐。没人做像样的饭菜。

9月17日,很热。年轻的男人整天泡在屋里,相互为对方梳头、刮脸,相互捉虱子。没有加餐。女人们太累了,不愿意做饭。【4】

照现在的眼光来看,这些部落村民都是些loser,摆大烂,做一天玩三天,死不学好。有那么一点点吃的喝的就够了,也不努努力,就知道玩!成天就知道玩!

当然这些村民也会觉得现代人有些个大病:明明够吃够喝够活了,还那么努力生产干嘛?瞎忙什么呀?给谁挣啊?玩儿命啊?

总之,原始人几乎没有劳动剩余,而且他们也不愿意有。

现在我们再回到《文明6》科技树的开端,仔细阅读陶器、畜牧和采矿带来的加成,就不难理解它们为什么有资格排在一众科技之前。

陶器:允许建造粮仓,可收获农场资源;

畜牧:允许建造牧场和营地,可收获牛、羊、鹿;

采矿:允许建造矿山和采石场,可以砍树和开发铜。

简言之,陶器可以储存暂时不吃的谷物,畜牧可以圈养暂时不吃的牲畜,采矿让人们大量开采矿石,从而能够去囤积暂时用不上的建筑材料和武器原料。

这些都是劳动剩余啊!

劳动剩余正是形成阶级的基石。

其实,在文明出现之前人类就有阶级了,只是这种阶级不牢固,不成规模。

祭司负责安抚人心,比如今年久旱不雨,有的农民觉得种了田也可能收不到粮食,决心摆烂等死,祭司就可以说了,我问过雨神了,后半年降雨量稳中向好,你赶紧好好种田去吧;军队提供暴力机器,有道是“邻居屯粮我囤枪,邻家就是我粮仓”,总有那不好好劳动的人整天琢磨抢别人东西,只要有了军队,进,可抢别人,退,可守自己;官吏负责公共服务,因为有的活儿很有必要做,但偏偏又不是几家几户就能干得好的,比如修堤坝,这就需要有胆识有能力的人来组织大家一起——集中力量办大事,那么这些领头的自然就成了官吏。

祭司、军队和官吏可以统称为食利阶级,他们不事生产,人们拿出劳动剩余来供养他们。

一开始人们的劳动剩余少,能让渡出来的劳动剩余就更少。一个农民,自己种地自己吃,自己磨枪自己用,谁来抢粮食就上给他来一家伙,这个农民实质上就是自己土地的王。所以此时的食利阶层和底层劳动者差距并不大,原始部落呈现出平等的社会气氛。

当生产力越来越高,人口越来越多,人均让渡的劳动剩余越来越多,食利阶级就变得越来越强,劳动者就变得越来越弱。同时,一部分人或靠勤奋、或靠骗、或靠抢、或靠祖上军功,先富了起来,一部分人埋头干活却还那么穷,不安的人心反而更多了,祭司队伍得扩大;粮仓变得前所未有的充实,守护粮仓的人也得相应增加,军队得扩大;粮食多了,人也多了,要办的大事也变多了,官吏队伍也得扩大。

扩大就扩大吧,反正人们的劳动剩余多了,又不是养不起,只是要先苦一苦百姓。

这样一来我们便不难理解为什么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

于是九州攸同,四奥既居,九山刊旅,九川涤原,九泽既陂,四海会同。六府甚修,众土交正,致慎财赋,咸则三壤成赋。中国赐土姓:“祗台德先,不距朕行。”

译文:这时九州统一,四境之内都可以居住,九州的大山得到整治,九州的河道已经疏通,九州的湖泽附近也修筑了堤坝,四海之内的诸侯都来朝贡。六府的物资管理得当,各处的土地都能正确勘测,根据各地情况谨慎征收赋税,都按照土壤的不同等级来征收。中央赐给诸侯土地、姓氏:“恭敬中央以德业为先,不要违背我的一贯作风。”【5】

大禹不仅仅是治水,他玩的是权利的游戏(1.0版本):大禹完成了堪称伟大的公共服务项目,在实施过程中拥有了大量的追随者,成功后又分享给他们巨大的利益和权力,形成了以自己为首的庞大而稳固的官僚集团。以至于他死后这个利益集团的影响力丝毫不减,接替大禹的外家人——益,根本掌握不到实质上的权力,只得让位给禹的儿子启。

于是中国有了第一个王朝。

大禹回家有什么好玩的呀?能有这好玩吗?

所以说,阶级形成之后,我们才有所谓的“文明”。

我们在《文明6》里指挥开拓者坐城,让勇士跟蛮族拼命,安排子民在地块上劳作,只因为我们扮演了阶级最顶端的那个角色。

文明的馈赠极大丰富了人类的物质,让人们不再完全的受自然支配,但同时文明又带来最沉重的枷锁:

人类失去了听天由命的从容,农民不知道明年会不会饿死今年就拼命劳作、屯粮,员工不知道下个月会不会被开除所以拼命加班、挣钱,一只羚羊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被猎杀却依旧可以在今天自由玩耍。

更重要的是,人类把自己的内部竞争提升到了地狱模式,一个人不去想办法抢夺别人的劳动剩余,就沦为奴隶;当了奴隶还不愿意贡献自己的劳动剩余,就要被边缘化、被处死。一个团体不去想办法抢夺别人的劳动剩余,就要被屠杀、被奴役。

所以要想赢这个游戏,对外要努力扩张,最起码也得遏制别人扩张;对内要尽可能的调动大家的生产力,并尽可能多的拿走底层们的劳动剩余。

残酷吗?这才刚刚开始。

彩蛋

其实杀婴的事一直都存在。国民党高级将领张发奎在自传中写到过:

我们老家人重男轻女。例如,老家人对初生女婴漠然置之。倘若一连生下三个女婴,第三个女婴就会被溺死……溺毙第三个女婴后,他们期望下一胎是男婴,因为女婴会畏难却步。【6】

在我们脚下的土地上,仅仅几十年之前,这些事情真切的发生过。本篇不重点讨论男女问题,张提及的现象虽是针对女婴,但我们其实也不难窥见:死亡和牺牲是文明的常态,活着——虽然普通人活着未见得有多愉快——则是稀有的馈赠。

引用

【1】L·S·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

【2】L·S·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

【3】L·S·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

【4】L·S·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

【5】司马迁.《史记·夏本纪》

【6】夏莲瑛.胡志伟.《张发奎口述自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