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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丨唐青柏:满哥

满哥

文/唐青柏

满哥是当地的一位知名人物,满哥这名字是他的绰号,因为大家都这么叫他,真名反而忘了。市收藏家协会就是在他的鼓捣下成立的,自认会长。印了好几盒名片,名片的头衔有好几个,大意是:收藏家、客座教授、文化学会研究员之类的。见到熟人或半生半熟的都发。拉了一大帮官员和企业家做他的“部下”,经常风风火火,人模人样的,很是体面,怪就怪在大家都很服他。

向他拜师学艺者众,徒子徒孙也不少。尤其是有年轻貌美女子,说要拜他为师时,他满心里美滋滋。茶叙中他常得意忘形、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古今中外无所不晓,无所不谈,他都能搭上话题,以体现自己知识渊博。

满哥其实长得不咋的,个子矮小,长了一对招风耳,眼睛特小,眼眸子更小,人们很难从他的眼神里看出喜、怒、哀、乐。对于自己的长相,满哥常自嘲道:“我两耳垂肩,双手过膝,本乃帝王之相,只因投错了胎,落在了平民之家没办法。”满哥人很精明,脑瓜子灵泛,记忆力超群,能过目不忘,他是典型的属于浓缩型精华的人物。

满哥没上过大学,中学未毕业就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到广阔的天地中去”下了乡。跟著名画家黄永玉的履历一样,属于那种中学未完全毕业。没读大学不等没有文化,有知识的人也不一定有“文化”。满哥祖上是翰林,可能有一种家传好学的遗风。不管在什么逆境中他都坚持自学,而且他还有购书的爱好。书房里早就堆不下了,卧室的床脚边也堆满了。堂客发出严重警告:“还买书就请你堆到厨房里去。”满哥常以市内私人藏书第一人自居。堂客偶尔在朋友闲谈中抱怨说:“他其实好多书只读了一半。”这事很让他没面子,堂客揭了他的短。满哥惧内众所周知,有一次陪堂客上街购物,对一个妙龄少女多看了几跟,被堂客当场斥责:“你这个人呀,常吃在碗里,看在锅里。”弄得满哥脸红耳赤。

满哥家藏甚丰,其中最珍贵的要数两幅郑板桥的《墨竹》和一幅齐白石的《虾》。全系祖上传下来的。早几年满哥拿着这几幅画到北京找专家鉴定过,全是真家伙。满哥搞收藏下手很早,八十年代初,那时人们还没有收藏意识的时候,他就喜欢这行了。经常骑着“永久”牌单车走村串户的去淘宝。每到一地,就会把村长找来带路,送上一盒香烟算是报酬。专拣破败了的大户人家走,或选最穷的人家钻。选这两类人家是有道理的,破败了的大户人家虽然经历了人间沧桑变化,但多少有点遗存。最穷的农户在土改的时候,由于出身好,财产也是分得最多的。搞集体的时候人们都穷怕了,看见一点点钱就会很动心,有时钱少了点粮票也行,都会把家里的好东西拿出来供满哥挑选,满哥很会做人,对前来凑热闹的细伢子,每人发粒糖果,以博得小朋友的开心和大人的好感。

满哥搞收藏也有昏了脑壳的时候,有一次家里搞装修,堂客拿十万元钱让他到建材市场去买装饰材料,路过古董店歇了一下脚,被两幅当代名家的作品震撼了,一激动他控制不了自己,把钱全买了作品,还欠了两万元帐。一回家,两夫妻就打了一架。堂客整整半个月跟满哥分床睡。事过两年,作品价格暴涨。满哥把作品一出手,获利十倍。当天晚上睡觉前,堂客抱住满哥的脸连亲了三下说:“老公,你真有眼力。”满哥趁着小解时在卫生间极轻微地骂道:“妇人眼光浅,男人看得远”。

满哥收藏生涯中最传奇的是两次“捡漏”过程,这成了他茶余饭后的经典故事,也是他对徒弟们上课的活教材。一次是在一个夜宵摊子上发现一个装油用的罐子,系南宋时的龙泉窑。在昏暗的夜幕中他只花了点小钱就把它买回来了。另一次是在乡里路过一个老农家,发现一张明式紫植木的方桌。虽桌面灰尘很厚,但看得出木纹外有一层包浆,有些年份了,惊得他差点叫出来了。没想到这等穷乡僻壤之地还有这么好的东西。经过一番谈价,满哥用二十斤猪肉的时价买了这张桌子。临别时还不停地对老倌子说:“桌子又吃不得,到集市上砍点肉吃吃,保养保养身子。”满哥担心对方反悔,转背就叫了一辆手扶拖拉机把东西拖回了家。当天晚上守着这张桌子瞧瞧、看看、摸摸,一晚上没合眼。为这事他高兴得三天睡不好觉。

当然喽!满哥也不是每次都能得手,有一次满哥在文物市场赶早市,花大价钱买了几个明青花的花瓶,请省博物馆的专家鉴定,全系民国仿明朝的东西。没想到这里面的水这么深,这也是他第一次“大意失荆州”,走了眼。历代造假的手段很多,造假的高人也多。为这事,满哥多次对道友们自我安慰说:“故宫博物院的专家们也有走眼的时候,搞收藏的人没有不交学费的,正常。”满哥家里到底有多少宝贝大家都不得而知,只有几个密友零零碎碎看过几件,那都是在满哥乘着酒兴,让朋友开开眼界时看到的。只是书房里那几个大樟木箱很是抢眼,一般情况下密不示人。满哥的解释是:“有些人看见好东西就想要,不给人家是会得罪人的,朋友圈子内人多嘴杂,怕不安全;加上我个头矮小,手无傅鸡之力,弄不好会招祸。”

泡茶馆是满哥的最爱,这里既是他的信息来源地,也是他的讲堂。每次扯谈的主题水远是收藏,中间也会谈艺术、谈哲学、谈禅宗。兴致来了还会谈谈相术。某某女人的脸相是旺夫,某某女人的颧骨太高是克夫的,某某女入四十岁以前要改嫁三次人生才会顺畅。这时大家惊道;“你什么时候会这一套,怎么那样神,那样死火。”满哥故意卖关子答曰:“我是磕过头,拜过师的。我的师傅是南门口的杨半仙。”杨半仙确实是当地相术高人,名震三湘,连省城的富婆都会开车来看相,好八字没有五百元不看。满哥看相不讲钱,纯粹娱乐。茶馆也是满哥的交易场所,满哥相当一部分生意,都是在这里成交的。碰到手头紧的时候,他会叫上几个藏友来看货,并帮他们杀价。古董贩子们既喜欢他又怕他,一方面要他介绍买家,另一方面,满哥往往抓住某物件的瑕疵打压价格,弄得贩子们少赚了许多。

满哥搞收藏是有原则的,东西来路不明的不收,盗墓贼的货不收。满哥最恨这种人,他说:“这些王八蛋,整天挖人家的祖坟,总有一天生的小孩会没有屁眼。”满哥有一次配合公安部门抓了一伙盗墓贼,把这伙人都送进了班房。事后,公安部门要奖励他。满哥急得要死说:“我求你们了,千万莫宣传我。我一不要钱,二不要名,我只是主持正义罢了,还望你们帮我保密。”满哥帮朋友掌眼,鉴定古董一律不收费,所以人缘好、朋友广、信息灵、名气大。大家都乐意跟他往来,每次相聚大家都会抢着买单,满哥偶尔也会买一次单,大多数时会在买单前上一趙洗手间。但满哥该大方的时候也不手软,汶川大地震那年,每次看电视新闻,满哥都泪流满面,为了救助灾民,一下拿出了好几件珍品,上拍卖会,所得善款全捐地震灾区。满哥在当地也算收藏界的一位达人,走南闯北多年,有理论,又有实践经验,在小城市能掌握那么多文博知识的人不多,小日子也过得甜蜜滋润,车子房子都买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满哥常夸海口道:“搞收藏靠的是智慧,眼力赚钱,有钱的人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不敢玩,懂行的人没资本也玩不了,我居其中。”

满哥收藏之余也爱舞文弄墨。画点梅、兰、竹、菊,读点古诗文。多年的积淀,也还有模有样,水平不低。圈内人都认可,求他字画的人也不少,一年下来也能赚不少的润笔费。忽有一日,满哥突然顿悟道:“我怎么这样蠢,老是收别人的作品,干嘛不让别人收我的作品。”此后满哥日渐退隐收藏界。每日在家挥毫泼墨,笔耕不止。众人皆不知其所然,满哥能否成为书画界的达人也不得而知。(文中图片皆为作者提供)

唐青柏,男,1968年出生,湖南炎陵人,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美术系。醴陵市文联主席,醴陵市知识分子联谊会会长。长期从事地方文史,书画创作和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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