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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张振峰:大鲤鱼

大鲤鱼

文/张振峰

(网络图片)

村西刘老寡妇风急火燎地向村中张四爷家跑。

刘老寡妇一双小脚是比三寸金莲稍大点的四寸金莲,四寸金莲之上麻杆似的小脚儿脖儿用黑色扎腿带子紧紧地扎着裤脚儿,肥腰肥裆的黑粗布裤子,穿着粗布大襟褂子,脑后的小疙瘩纽子随皮包骨的脑瓜抖个不停,肥衣肥裤内的小身架像筛糠一样颤颤巍巍,就像一个慢慢旋转快要倒地的陀螺……

“四哥四嫂…”刘老寡妇进了张四爷的院子就喊起来。她虽然用尽了力气,但那微弱颤抖的声音传到张四爷的屋里还是有点费劲。

“他大婶子您怎么跑来了?快上屋里来。”张四爷两口子听见动静,从堂屋往外迎,老两口手把着门框快步走下台阶。张老太太也是小脚儿,台阶下的急,一下子来了个趔趄,要不是老头手快扶一把,差点儿一头栽地上。

老两口迎过来,向屋里让刘老寡妇。刘老寡妇抓住张四爷两口子伸出的手,呼哧乱喘着说不出话。张四爷老两口赶紧扶着她坐在院中的锤布石上,满眼疑惑又满眼热情:“歇会儿,别急,有话慢慢说……”

“恁那五小子和大孙子儿,把俺坑里的大鲤鱼捞来了。”刘老寡妇倒了几口气后才在张四爷老两口等待的眼神里说出话来。

张家老太太看了一眼老头子,又看着刘老寡妇“恁家的鱼?”

“在俺坑里捞的不是俺家的鱼?”微弱的声腔里带着一股怪戾。

“恁家的?老天爷下的雨,草节子变得鱼。恁又没下鱼苗,恁也没下坑去捞,俺爷俩捞上来就成恁家的鱼了?这是下大雨发大水骑雨来的鱼……”张四爷的五小子听见嚷嚷从屋里冲出来,抢白刘老寡妇。

“……”刘老寡妇浑身颤抖,满是皱纹的老嘴哆嗦成一个蛋,枯枝似的双手抖动着,就是说不出话来。

“畜牲!怎么给恁婶子说话?”张四爷说着就摸墙边的小蹶头。

五小子一看不妙,一溜儿烟儿窜出大门。

“他婶子,您别急,鱼在水缸里,我去捞。”张四爷走到水缸边下手扣住大鲤鱼的鳃提了出来。

刘老寡妇混浊的眼睛里泛出一丁点明亮的光彩。

“让小五他娘给您送过去吧,她比你硬实点儿。”

刘老寡妇“不用,俺能拿动。”

张四爷看看刘刘老寡妇那坚决的样儿,走到北屋窗边,从窗棂上摘下挂着的镰刀,割了一段麻绳,从鱼鳃到鱼嘴拴了个绳结递她。刘老寡妇接过鱼时那鲤鱼一打挺,刘老寡妇一个趔趄鱼就脱了手。张四爷一边扶住刘老寡妇一边喊自己的孙子小海。

“让小海给恁送去吧,这么远的路,人老了,别逞强了。”张四爷真诚地说。刘老寡妇不再坚持,浑浊的眼里像揉进了沙子,眼角里噙满了泪水“死鬼活着时就,就常念叨啊,念叨恁的好……”

刚才发生的一切,小海在屋里听的真真的,他讲不出什么道理,只觉得爷爷做的对,他小小的心里有点酸有点暖。听到爷爷喊自己赶忙从屋里跑出来,一手提着鱼一手扶着刘老寡妇,慢慢走出门去。

看着刘老寡妇远去的背影,张老太太小声滴咕着:“真是老不说理儿,强量了一辈子,咱俩孩子捞来的大鲤鱼,成她的了……”

“唉,但凡能吃饱饭,她也不会这样,晚天你给老太太送点杂面去,没儿没女的,日子难着哩……”张四爷像是自言自语,温暖的声调里带着几丝苦涩。

“鲤鱼给她了不打紧,还得搭上瓢子杂面,咱也不够吃啊……”张老太太一边埋怨一边走进偏房去掀盛粮的瓦缸。自从十六岁嫁进这个家门,风风雨雨几十年,她知道自己的老头是什么脾气,她心疼老头,心疼他从来不说自己吃了多少苦下了多少力。老头也心疼她,生育了十个儿女,每回都是一次鬼门关。侍奉老的照顾小的,从来不认冤。月子里照样刷锅做饭,料理完家里,裹上头扎上裤脚儿,把饭给他爷几个送到地里。虽是普普通通的庄户日子,但老两口却是拼着命地过,他们总感觉这苦日子总会有个头儿。

没过几天,没儿没女又没近支当门的刘老寡妇死了。

张四爷带着几个儿子会同村里几个人,为刘老寡妇烧了几刀纸钱,打发她入了土。

当县城被解放,村里的穷苦人都分了地,张四爷毅然决然地让大孙子小海当了解放军,一直打过长江,落在了南方,听说是个好干部。四爷的五儿子当过村里的干部,深得百姓拥护。

岁月的长风呼啦啦地刮,把很多东西都带进了岁月深处,张四爷咽最后一口气时没能见到大孙子,但他还是非常从容和平静,他知道孩子们比他老两口这一辈儿更有奔头儿。现在说,张四爷的五儿和大孙子也都在九十高龄上作别了人世,但还是有一些事情以不同的形式顽强地留存下来。夏天乘凉,冬天晒太阳的几个老头儿,有时还唠叨村里的一些老人老事儿老理儿。大鲤鱼的故事就是这样道听途说来的。

【作者简介】张振峰,聊城市交通汽运集团宏运建安装饰工程有限公司项目经理、中共党员,文学爱好者,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散文、小说及现代诗歌散见于《参花》 《文学百花苑》 《青年文学家》 《鲁西诗人》《齐鲁文学》 《山石榴》 《长江作家》 《西南文学》《淡味茶》《中国诗歌网》等纸刊、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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