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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见,是勤勉与天才的孩子——读张荫麟《中国史纲》

以常识看,勤劳与汗水固然是有所成就的前提,古今中外的例子恒河沙数。但人类历史上如惊鸿般掠过的天才,如天上的太阳,煌煌光芒让众星皆暗,让辛勤耕耘的人们不得不抹着汗水赞叹:佩服佩服。

最近读到的青年天才有多个,一是三国时期曹魏经学家、哲学家,魏晋玄学的代表人物王弼,注《老子》和《周易》,开一代学术新风,死时年仅23岁。二是用一天时间读完的《中国史纲》作者张荫麟,游学美国的青年才俊, 于抗日烽火的1942年病逝于遵义,年仅37岁。三是胡绳年轻时写下的《二千年间》,锐利的思想充满青春的朝气,少时了了,大亦很佳,胡绳成为近代史研究的先行者。

回到张荫麟的《中国史纲》,列举几处体现思想精微处,体会以一下天才的洞见。

一、从春秋到战国的嬗替,战争的打法有了根本的改变,春秋时的面子活儿,到了战国都不再讲究。张荫麟评价道:“ 春秋时代的历史大体上好比安流的平川,上面的舟楫默运潜移,远看仿佛静止;战国时代的历史却好比湍濑,顺流的舟楫,扬帆飞驶,顷刻之间,已过了峰岭千重。论世变的剧繁,战国的十年每可以抵得过春秋的一世纪。若把战争比于赌博,那么,春秋的列强,除吴国外,全是涵养功深的赌徒,无论怎样大输,决不致卖田典宅;战国时代的列强却多半是滥赌的莽汉,每把全部家业作孤注一掷,旦夕之间,以富翁入局,以穷汉出场,虽然其间也有一个赌棍,以赌起家,终于把赌伴的财产骗赢净尽。”

二、孔墨的地位,书中写道:“ 春秋时代最伟大的思想家是孔丘,战国时代最伟大的思想家是墨翟。孔子给春秋时代以光彩的结束,墨翟给战国时代以光彩的开端。”

三、 战国的分期:“战国的历史可以分为三期:从三晋建侯(前403年)至秦始变法(前359年)凡四十四年。是为初期,从秦始变法至秦齐相帝(前288年)凡七十一年,是为中期;从秦齐相帝至六国尽灭(前221年)凡六十七年,是为末期。”

四:儒家在汉朝成为正统的原因,作者分析道:“儒家之成为正统也是事有必至的。要巩固大帝国的统治权非统一思想不可,董仲舒已说得非常透彻。但拿什么做统一的标准呢?先秦的显学不外儒墨道法。墨家太质朴,太刻苦了,和当时以养尊处优为天赋权利的统治阶级根本不协。法家原是秦自孝公以来国策的基础,秦始皇更把他的方术推行到“毫发无遗憾”。正唯如此,秦朝昙花般的寿命和秦民刻骨的怨苦,使法家此后永负恶名。贾谊在《过秦论》里,以‘繁刑严诛,吏治刻深’为秦的一大罪状。这充分地代表了汉初的舆论。墨、法既然都没有被抬举的可能,剩下的只有儒、道了。道家虽曾煊赫一时,但那只是大骚乱后的反动。它在大众(尤其是从下层社会起来的统治阶级)的意识里是没有基础的,儒家却有之。大部分传统信仰,像尊天敬鬼的宗教和孝弟忠节的道德,虽经春秋战国的变局,并没有根本动摇,仍为大众的良心所倚托。道家对于这些信仰,非要推翻,便存轻视;但儒家对之,非积极拥护,便消极包容,和大众的意识相冰炭的思想系统是断难久据要津的。况且道家放任无为的政策,对于大帝国组织的巩固是无益而有损的。这种政策经文帝一朝的实验,流弊已不可掩。无论如何,在外族窥边,豪强乱法,而国力既充,百废待举的局面之下,‘清静无为’的教训自然失却号召力。代道家而兴的自非儒家莫属。”

五、老子的作者是不是老子?作者分析说:“ 老聃传说是楚人,姓李名耳,做过周室的守藏史。传说孔子在中年曾往周都向他问礼,又现存的《老子》五千言相传就是他的遗著。不过老聃既然是这样一个名人,《老子》书又真是他所作,那么书中最露骨的主张,像‘绝圣弃知’‘绝仁弃义’之类,和孔、墨的学说都根本不相容的,不应在孔、墨时代的一个半世纪中,绝无人称引或批评的,而且书中所泄露的社会背景,像“万乘之国”“取天下”等话,决非孔子时代所有。因此好些史家都不相信《老子》书是孔子同时的老聃所作。但在战国晚期,这书中所具的学说已成为显学,而书中的话屡为《庄子》所引,那么这学说当有一部分产生于庄周著书之前,也许有一部分是承袭孔子同时的老聃的。我们不能起古人于地下,只好以这样不确定的结论自足了。”

以上观点虽称不上振聋发聩,但其识见足以让人耳目一新,且都有自洽的学术逻辑。和少年成名的王弼一样,张荫麟对历史的认识,总是闪烁着天才的光芒。这些大脑,像爱因斯坦一样,脑回路大概是与众不同的吧?

《中国史纲 》从商代写到东汉,未能把张荫麟的研究成果向后延展,被史学界引为憾事。好在,骊珠在握,《中国史纲》如“广陵散”高古低回,余响久久不散。

洞见,是勤勉与天才的孩子,这两口子缺一不可,否则孩子无从出生。

对于天才,不服不行。

洞见,是勤勉与天才的孩子——读张荫麟《中国史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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