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听故事。
她说。
那年夏天,阿华爱上了吃鱼,犹如猫爱上腥。买鱼经常不新鲜,于是他开始捕鱼。
后来,收获的成就感让他有点上瘾,捕鱼似乎变成了身体的一种需求。
他还定下格言,“有鱼可抓直须抓,莫等无鱼空捞水。”毕竟人生际遇,遗憾不算奇迹。
此等人才久经水场,必然得心应手。很快他就发现白天炎热又喧闹,鱼儿只想睡懒觉,晚上宁静又清凉,鱼儿最想填饱肚肠。
换句话说就是抓鱼的最佳时机是在晚上。
所以阿华成了名副其实的夜猫,而且是天天准时捕鱼的那种。
一段时间后,他发现了一个鱼儿多且肥的地方,这可真带劲,让他天天充满战斗力。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人莫要有了目的地,一旦有了那就是战斗地。
那战斗地是一个水潭——又大又深,上有小小流水不断更新水源,下有小小出口不断排泄浊气。
看着这个形状,阿华还把它形容为“胃”,河流的胃,像个躺倒下的S,最适合鱼儿躲猫猫。阿华发现夜里鱼在“胃”里翻江倒海,凶猛踊跃。
他心生欢喜,也真心害怕“胃”承受不起,觉得很有必要为河流减轻负担,不然对不起自己的鱼瘾。
过了几天,阿华对水潭似乎了如指掌,越捕越顺。反过来,这里的鱼也认识了阿华,了解了他的鱼网。
彼此熟悉,上演的便是你追我赶的水里游戏。阿华追啊追啊,浑身疲惫,却又不亦乐乎;鱼躲啊躲啊,心经胆战,却又酣畅淋漓。
毋庸置疑,胜利的总是阿华,倒霉的总是鱼。
倒霉的鱼被阿华吃到了肚子里,肚子吸收了营养,同时似乎也吸收了水分,不然怎么解释阿华上厕所越来越频繁?
之前阿华出门一次小解,到回来再一次小解就刚刚好,可慢慢地,他中途需要借附近一个荒废的小屋来解决膀胱里的尿液。
可能是晚饭的时候多喝了一口鱼汤,阿华是这样想的。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阿华晚上不喝汤了,也不多喝水。毕竟身穿捕鱼裤,脱下来,再穿上去,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怪就怪在没有喝汤喝水的情况下,尿一样频繁,甚至每天的次数只增不减。而且更奇怪的是,白天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尿频尿急的现象。
到了后来,阿华连小废屋都不去了,直接在周围的树下或草丛里解决,反正大晚上也没有人看得见。树不说,草不说,地不说,那就没有人知道。
可有一天,阿华刚去到水边,尿就急起来了。没有办法,人有三急,忍不了也等不了,便在一棵大树下解决了。
穿好裤子,来到水边,刚一脚踩入水里,尿意就直逼四肢百骸,急得他不得不返回草丛就地解决。
刚提起裤子,一心想抓鱼的阿华再次来到水边,又刚一脚踩入水里,尿又来了。奇怪,刚尿完两泡,开水龙头也没有那么快吧?忍一下,另一只脚也踏入水里。
他顿时打了个冷战,感觉尿要挤破膀胱,下一秒就要到裤子里去,不行,得赶紧上岸解决。
尿后真舒服,阿华衷心感叹。不过,今晚还真是奇怪,又没有喝汤又没有喝多水,肚子里的尿从哪来?如果每次拉出一点就算了,关键次次都是一大泡。
难道肚子有个水龙头不成?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阿华从上衣胸口处的口袋拿出烟来,头上的简易灯光照在水里,被照射的水域似乎有无数的鱼儿在嬉戏。
阿华用烟瘾压制着鱼瘾,心烦意乱地抽完一支后,发现一点尿意都没有。这是尿完了?还是别的呢?再试一试!
结果,一脚下去,尿又来了!
阿华终于慌了,哪怕他真是一只猫,现在也不敢想鱼了,赶紧跑回了家。
回到家,尿意倒是没有了,但第二天,他在床上动弹不得,刚开始他以为是自己没有完全睡醒,手脚还不听使唤。
便眯着眼睛缓了一会,结果手脚还是不能动!他脑子一下就慌了,大喊一声,响彻云霄,顿时惊动了亲人和周围邻居。
大家过来一看,都惊讶不已,只见他全身都湿答答的,擦也擦不干,快要把床淹了。手脚摆在那里不能动弹,身子倒是能动一动,有点像一条躺倒在浅水里的鱼。
亲人请来了附近的赤脚医生,眼看着阿华全身在冒水却毫无头绪,只能问他有什么感觉。
“我感觉整个人在水里,喉咙也像是不停地在进水。”这时阿华说话有点咕噜咕噜的,像是嘴巴里含着一口水。
赤脚医生闻所未闻,让他家人仔细照看,实在不行,应该试试别的方法。这个说法,大家都心照不宣。
于是家人问阿华,最近有什么异常的事情。
阿华像是忍着口水不让流出来,说,捕鱼时的尿像水龙头一样多。
大家瞬间觉得明白了,一致认为阿华应该是把尿尿到某个“伯公”(这是当地信仰神祇的一种称呼)了。“伯公”有大有小,有灵验和不灵验,有已知和未知。所以并不是所有的“伯公”都有人去祭拜,很多都是鲜有人知的。
因此有很多人都是会在无意间得罪了某处的“伯公”,最常见的就是小孩子在野外随意拉尿。小时候我们经常被告诫在野外拉尿要提前“打招呼”,就是避免得罪那些看不见的事物。
如果谁家孩子外面回来出现异常,一般其家人就会找其伙伴问清楚他今日在哪里拉过尿,然后特地去寻找烧纸道歉。
如此过后,孩子一般都会马上好转,所以人们对“伯公”都是心存敬畏的。
现在既然已经猜测到了阿华可能是得罪了“伯公”,那就去寻找道歉吧。东寻西觅,其亲人还真在河边草木茂盛地带发现了一个“伯公”。
不仔细看,谁也很难发现,它在杂草丛中,稍微有点凸起来,有三个已经看不出颜色但形状像砖一样的石头作碑面,融入草色真难发现。
其亲人按照风俗习惯办妥事宜后就期盼阿华康复,但是等了一天又一天,没有任何起效,阿华还日渐浮白。
大家着急,速送医院,可是医生面对这样一个“湿人”也是前所未见,检查又没发现异样,实在搞不明白没有喝水的阿华怎么身上会不停地冒出水。
有人说,难道是“伯公”嫌诚意不足?遂不原谅?
有人敢说,便有人敢信。阿华亲人真的再一次“隆重”地去道歉。结果呢,有多隆重,便有多失望,阿华皮肤开始发皱。
于是又有人说,“伯公”敬酒不吃,那就别怪吃罚酒,先礼后兵准没错。
急病乱投医也好,活马当死马医也罢,就试一试呗,反正大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一个善于撒村骂街、经验十足的堂婶主动请缨。她在河边上演了三百六十句,句句不相同的辱骂话。连隐藏在草丛里的虫子都不堪入耳,纷纷逃跑出来躲清净。
可惜的是,还是没有效果。这时阿华发皱的皮肤伴随强烈的干涩感。
这下引起了大家的同情心和求知欲,到底是啥原因致阿华如此?于是空前团结,一边派人看望阿华,一边想方设法。
方法试多了,难免徒增伤悲,加上阿华吃又吃不下,人越来越没精神。大家心里就更加着急了。
这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之前毛遂自荐的堂婶居然梦见“有人”对她说,你这个大嘴巴,不分青红皂白就到我旧居进行口水大战。我好歹也是半仙,岂能鼠肚鸡肠?莫说我已离开河边百年,就算在那,岂会因一泡尿损我修德?速速求那鱼精原谅才可!
没有人在乎梦是否真实和准确,救人性命为先。毕竟阿华的皮肤囊泡已经开始溃烂。
为了投其所好,大家准备了很多鱼食,据说当天本是晴空万里却瞬息乌云密布,河水汹涌,似乎有很多很多的鱼在水底搅动,又似乎有一条很大很大鱼在翻腾。
人们望而生畏,退避三舍,“看来鱼精要生气了,快把阿华抬过来。”不知是谁提议。
神情恍惚的阿华被抬来后,嘴巴不停咕噜咕噜地说,“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抓鱼了…”
不知是因为阿华的诚心悔过还是别的原因,河水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刚被乌云遮挡的阳光一下射入地面,闪乱了大家的眼。
“我看见了一个仙人。”有人惊奇道。
但没人理会,就刚一瞬间的刹那,大家都被光刺痛了眼,看见什么怕都是幻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天 ,又或许是几个月,阿华终于可以下床了,慢慢地,行动也自如了,除了皮肤之外,一切如常。
说到他那皮肤,还真是奇怪,皱得像八十岁的老人不算,手和脚皮肤粗糙又皱巴,有点儿像树皮,随便就开裂出血;身上也是一言难尽,皮屑犹如鱼鳞,又多又厚,而且还痒,一抓必出血痕。
大家开始远离伤痕累累的阿华,害怕他身上的皮屑飞到自己身上,会和他一样。更加谨慎的是大家连鱼都戒了,溪里的,河里的,通通不吃,甚至连鱼贩都知道要绕开此地。
如此困扰,无药可医,阿华抑郁成疾。一天,他站在围墙内,对着围墙外的人说:“我不过是爱吃了鱼,一没有偷,二没有抢,却落如此下场。”
可是墙外没有回应。
“鱼是我的最爱,我连最爱的都失去了,其他的山珍海味又与我何干,既然是我害得大家不敢吃鱼,那就让我来解决吧。”阿华继续说道。
墙外人只当他在胡言乱语。
不久,有人发现他投入河潭,不再浮现。
时光荏苒,那段像躺下的S型的河域在不知不觉中被拉直了,河水清澈见底,可爱的小鱼儿经常成群结队,有时还会有手掌大的鲫鱼穿梭水中,体态丰腴,姿态优美,让人脑海只有鲜美可口,记不起阿华,想不起鱼精。
她说,据说那时吃了鱼的人都会忘记阿华,忘记那段故事。
我惊讶,那故事是谁说给你听?
她说,我的老外婆,一生不吃一点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