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守德，一九七三年十二月服役于海军东海舰队航空兵。一九七八年九月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调入总政治部文化部工作。历任总政宣传部艺术局副局长、局长。二〇〇八年十一月退休。业余从事文学写作、研究与评论工作，著有各类文集、专著十多部，在全国各类报刊发表文学评论数百篇。
——读周鸣的中篇小说《奔涌吧，后浪》
■ 汪守德
也许是因为曾经同属于一个老部队的关系，所以对周鸣的文学写作就多了一分留意。我读过她写的一些反映现实部队生活的中长篇小说，以及若干科幻题材的作品，不禁为她所具有的才气和实力而深深赞许。从一般的文学创作规律来推想，周鸣无疑是位很有特点的作家，从考上高校成为一名地道的理工生，到进入军旅变身为名副其实的专业技术军人，不能说一定就与文学绝缘，起码其间的距离应当甚为遥远。恰恰就是这样一位技术性极强的专才，却对文学产生了浓厚兴趣，并将完成自身工作之外的时间与空间，似乎都留给了文学，已有较长的作品清单便是躬耕文学的明证。她的工作性质与部队的战备训练密切相关，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也有一定的关联度，因其复杂性、艰苦性而致的难度，可能是一般人所不甚了解的。但从事情的另一面而言，却是她写作的独有区位优势和重要资源，她一旦选择潜心于创作，就会给文学带来有别于他者的新的生活、新的内容、新的气息，甚至是新的表达。
周鸣对自己工作和生活的那个世界必定是热爱和用心的，也就是说，她在自己岗位上的表现是合格的和优秀的，否则高级工程师这一职称绝不是白评的，这里面包含了多少业务上的艰辛努力和付出，包含了多少以责任、汗水与智慧凝结的成绩与荣耀。但同时她眼中并不仅仅只有任务和技术，而时常以一个作家的心灵与目光，去不动声色地观察、感受与思考生活，捕捉来自于生活的各种表象，从中发现隐藏于生活表象之下的种种旨趣与奥秘，这在她工作与生活之外多了一种别样的收获，即作为写作素材的积累与作品的叠加这样的“副产品”。从其自身的生活和体验切入，呈现在其笔端的那些人和事，都是其所熟稔于心的，是其关乎人生或生命的很深的感知和咀味，这对于他人而言则可能是陌生的和感兴趣的。她是作为海军航空兵生活的一员，真正“拼搏”在风云激荡的生活之中，其之所感所得不是一般性的所谓“深入生活”能够与之相比的，生活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深深地牵动着其内心的苦乐爱痛。同时就其写作本身来说，其所涉及的题材写作，无现成的类似作品可做参考的模板或范式，需要进行无参照物的探求与摸索，有难度也有荆棘当是自然，但也没有了既定的框框和局限，有的则是创作上从心所欲的自在与畅快。
现在我们又读到了周鸣的中篇小说新作《奔涌吧，后浪》（刊发《解放军文艺》2022年3期），这仍然是一篇值得称赞的佳作。其以初入职的主人公牛海涛第一人称的叙事，来讲述一个人数不多、但作用特殊而重要的军队小单位，及其所具有的过往和现在的故事。年纪轻而资历浅的小牛自然是个人们眼中的“后浪”，他所面对的是若干个资格老、造诣深的“前浪”，他的军旅生涯、就职经历便由此开始了。军队生活不是简单纯净的化外之地，也是一种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的职场，不同仅在于这是军队的职场，除一般职场的基本特征外，还有军队单位的特殊性质、要求与规范，因此他的入行入职注定进入一种布满旋涡的引力场，他的人生、他的工作、他的个性、他的情感，都必须统统融入这个看似边缘却不可或缺的单位，与相关者发生着极为紧密的联系与纠葛，在一种有着“代差”的环境中，进行着无奈而坚韧的心灵跋涉，演绎与书写属于他的人生故事。小说也借此刻画出几个“后浪”与“前浪”的文学形象，描绘出某种军营生活的现实图景。
与小牛属于同一职场的，是出于同一师门的师兄老卢，以及单位的老高、大姐、老郑，后来者小杜等人。在这个人数不多的小单位，仍不可避免地要涉及身份层级、升迁荣辱、人事更替、章程规则等等诸多有形无形的制约因素，人物利益的得失、进步的快慢、心情的抑扬，都紧紧地扭结在某种网一样的关系之中。小说似乎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最重要的叙事焦点是一个几乎算不上是单位的中心工作，即派一人完成随舰出海这一漫长而枯燥的任务。作品以一定的时间为跨度，写出了作为“前浪”老卢暗藏的某种心机，写出了“后浪”小牛渐悟的某种警觉。而围绕着如何继续执行这一任务，写出了所有人物关于此事的纠结，写出了较为真实的职场生态。这得益于周鸣长期的、沉浸式的观察与揣度，得益于其对日常生活的提炼和开掘，从而能够以白描式的写实性笔墨，忠实精妙而又入木三分地再现和描绘了生活，从中见出人物的心理活动及其微妙的变化，既是一以贯穿、有迹可循的，又是随物赋形、动态变化的，进而在有时是在平静的氛围中，有时是在激烈的状态下，将笔下的每一个人物都置于事件的风口浪尖，接受抵近灵魂式的拷问，使之逐渐显示出各自不同的个性与心地。作者的叙述既是敏锐和冷峻的，又保持着足够的理性与节制，显示出真实性、客观性与理想化、温情化兼具的特征，人物的形象也就随之被生动准确、有血有肉、惟妙惟肖地刻画了出来，成为军队独特职场的“这一个”。特别值得肯定的地方还在于，小说对于“后浪”和“前浪”的描写颇为耐人寻味，即相互之间各有其优长与差异，“前浪”因成熟而富于经验，“后浪”虽年轻但拥有新的知识结构，两者之间存在着必然的传承与超越关系，这就在情节的展开中，把人员的素质构成、技术方面的进步等军队建设的发展成就，自然而然地揭示了出来。作品的立意不是着眼于人物之间的钩心斗角和恩怨爱憎，而是寄希望于“后浪”的奔腾，并且日益挑起事业的大梁，这正是小说以之为题的真正主旨。
小说的情感描写也是其非常重要的内容，既与职场为主体的叙事形成了对照，也是其十分有机的补充，有力地增强了人物形象与内涵的时代性和丰富性。作品中的人物与生活处于微信时代，因此爱情生活无不带上微信时代的鲜明特征。像所有生活在当下的人们一样，作者周鸣想必也是微信的出色玩家，并将这一擅长娴熟地运用于作品中，以微信这一载体来讲述故事和刻画人物，这在对小牛三段情感的描写中，得到了较为充分的体现，进而反映出微信这种最为时尚便捷的通联方式，已经无处不在地、深深地介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与隐秘情感之中。小牛对“校花”的单恋，貌似因忙于工作而失去本属彩虹朝露般美丽迷人的恋情，实则是异志异趣而必然分手，不能获得持久之爱的挫败感，致使其发狂式要与夺爱的眼镜男角斗，均带有年轻莽撞冲动的显著特征；而与看似地位相对卑微，外表单纯朴实，却颇具心性、务实倔强的小云修成婚姻的正果，则是小牛面对现实所进行的冷静理性的可靠选择，接踵而来的住房问题、生育问题以及种种家庭琐事，构成了其应有的生活基调与质量；后与网名为“碧海蓝天”的潘笑笑相知相惜，又若即若离的“柏拉图”式的交往，反映出小牛藏于内心的某种不曾忘却的想象与激情，两人一同随舰做“岸海信息系统”课题的遭遇与努力，正是对各自人生处境和内心情感的真正抵达与深入，而此种既心心相印又不越雷池的美好情感，在理智的藩篱前和道德的规范下，拿捏保持得极为恰当，这从另一个侧面表现出小牛这个“后浪”精神品格的升华与纯洁。小说的情感描写还表现在同事之间、师兄弟之间、好友之间，体现出职场之中的竞争与关心二者共生并存的关系。老卢在小牛遭遇情感挫折时对其以过来人的姿态施发告诫与劝诫，老高在小牛处于情感困境时热心地为其介绍对象，老卢开公司的妻子即便是在疫情之下也设法为小云安排工作，新人小杜在小牛随舰出海期间帮他照顾妻儿，当牛牛意外摔伤时又带其到医院缝针，等等，都体现出了浓浓的战友情，作者笔下的这个小单位无疑是个温暖的集体。
值得一提的是，小说的叙事背景不仅是已成风尚的微信时代，而且处于令人焦灼的新冠肺炎疫情当下，特别是面临严峻的军事斗争环境，诸多社会性元素都被作者自然而巧妙地融入小说的叙事与抒情当中。在日常与平淡的事件中时泛扣人心弦的波澜，在不动声色的叙述中直抵人物与事物的本质，使读者对作品的阅读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悦读”。而且并不因为书写的是某个生活的角落而受局限，反而让人感到作品因其寻找与表达的是一种共情，让人产生宏阔深广之感。其直面与揳入的勇气，驾驭和把握的能力，以及情节的精炼和语言的隽永，都使这篇小说的思想分量和艺术张力得到了明显的加强，显示出周鸣作为一位成熟作家的独特气质和过人胆识。
——刊发于《解放军文艺》2022年第4期
篇名书法 | 朱秀海
原文编辑 |文清丽
统筹审校 | 谌 督
核 发 | 文清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