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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镇说》第二部47|骆儿牛廙手往外一伸,扣响了扳机

《芝镇说》第二部47|骆儿牛廙手往外一伸,扣响了扳机

□逄春阶

第四章 骆儿牛廙与曹大姐夫

骆儿牛廙手往外一伸,扣响了扳机

来人是骆儿牛廙。牛廙比我大姑小樽个儿稍微矮一点,鹅蛋脸儿。她急火火地低头进门,牛兰竹去迎,她一头撞在了牛兰竹的怀里。幸亏是夜晚,月色朦胧,要是大白天,骆儿牛廙的脸该有多红。她猛抬头,碰到了牛兰竹火辣辣的目光,那目光炽烈地眨着,里面有一种陌生的、令人不安的气息,这让她眩晕,也让她迷惑,心里嘀咕了一句:“这双眼好烫人!”嘴里说的却是:“大兄弟,有个急事。”骆儿牛廙是个大嗓门,她身穿一件淡蓝色自由布长袖旗袍,一双绣着粉色花朵的黑绒布鞋,套在她那半解放的脚上,显得干脆利落。

牛兰竹想起一个月前给骆儿起名的那天傍晚,盯着骆儿,盯得骆儿脸都红了,把用毛笔写好的“牛廙”二字恭恭敬敬地交到了骆儿手里。骆儿双手接了,抬起头,一缕头发盖了半边脸,牛兰竹瞅着她,心咯噔一下。“姐姐,你……真俊。”撂下一句话,逃了。

十七岁的我姑父牛兰竹的心弦好像被拨拉了一下。这一切,被我大姑小樽看在了眼里,她低头刷着碗。

骆儿牛廙是从芝北村的婆家跑回来的。公公曹会长和丈夫曹发珣撸了个子(方言:打架)。牛兰竹一听,急了,忙问:

“打得厉害吗?”

“你姐夫挨了两拐棍,倒是没事。老东西指着鼻子骂了半天,横竖这一句:‘你这吃里爬外的东西,你还要捐一千斤陈酿!能得你!’”

牛兰竹觉得对不住曹大姐夫,在舞台上把他捐枪的事儿抖搂出来。曹永涛静静地听着,没插话,等着牛廙说完,曹永涛插话了:“曹会长是俺本家,我记得俺娘说,他是从俺村里搬过去的,他是个啥样人?”

“俺公公啊,胆子小,那比米粒还小,黑夜不敢一个人在家。”

“还有呢?”

“财迷。东西往家扒拉中,再多也不嫌多。往外出就不中,再少也嫌多!在芝镇,出了名的皮笊篱!”

牛二秀才一直在听,低头抽了一袋烟,把烟灰朝鞋底上磕了,说:“我看还是先把枪送回去吧?至于曹发珣答应捐的酒,等等再说。”

骆儿牛廙说:“我得早回去,我是偷着跑出来的。”

门口进来一个游击队员,手里掐着一根竹竿,刚从河边过来,他说:“浯河涨水了,桥让水漫了。”

“那我也得走。”

牛兰竹说:“那我送你。”

“那枪……”

“我先送回去。”

一阵燥热过后,忽然雷声隆隆,上来了一层黑云。牛二秀才催着骆儿牛廙早走,别让雨给断(方言:截)住。

枪用红绸子包着,一会从学校里拿出来,牛兰竹只是挂在腰上几次,但一枪也没放。我这十七岁的姑父牛兰竹孩子气上来了,一枪也没放就送回去,太亏了,起码得放一枪,听个响。

“到苇湾那里放!”

到村西的苇湾,要穿过一片秫秫地和玉米地,牛兰竹、骆儿牛廙、曹永涛还有牛兰芝兴奋地在地里穿梭,秫秫和玉米的长叶子唰啦唰啦响,骆儿牛廙是半解放脚,裹了一半的脚在鞋子里来回晃,她干脆把鞋子脱了提在手里,本来落在后面的她竟然跑在了最前面。这个压抑了多年的闺女,忽然找到了要飞的感觉,她张开双臂拨拉着叶子,发髻也被秫秫秆子撕扯开了,长头发披散开来。这时秫秫叶子和玉米叶子哗啦哗啦响,是雨滴。好好的天,怎么突然就下起雨来了,雨滴密密地从天上泻了下来。牛兰竹跑得最慢,他弯着腰,把枪放在肚子上,怕让雨淋坏了。

靠近苇湾有个废弃的瓜棚屋子,他们从青纱帐跑进去,兴奋地跳跃着。他们几个人中,只有曹永涛放过枪。他蹲下来,先装了六颗子弹,拉动枪机,推弹上膛。他把枪塞给牛兰竹,大概是担心牛兰竹会将枪口乱指走火伤人,或是担心他抓握不稳把枪掉地上,在将装入实弹的枪放到牛兰竹手中后,曹永涛的手却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手。就这样,曹永涛握着牛兰竹的手,牛兰竹握着枪,对着苇湾,瞄准,扣扳机。可是,牛兰竹的手一直抖,抖得都握不住枪了。他说:“我……我……心慌。”曹永涛说:“等等,别紧张!”

骆儿牛廙一步蹦到了前面,把手里的鞋子朝地上一扔,对曹永涛说:“来,我试试。”

曹永涛说:“你……”

曹永涛把枪伸过来,但是手不松开。骆儿牛廙说:“是这样扣吧?”曹永涛说:“是。”

“你松开手。”

曹永涛手松开了。骆儿牛廙手往外一伸,一扣扳机。“呯”的一响,枪在骆儿牛廙的手中打响,子弹打进了雨中的苇湾,枪口向着上方跳了起来,子弹壳向着后上方飞去,最后落在瓜棚屋子的灶台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哈哈,不就这么简单嘛!”骆儿牛廙看牛兰竹一眼,“怕啥呀!给!”长头发一甩,正甩到我姑父的脸上。我姑父该是羞愧得脸发烫了。

我姑父牛兰竹哆嗦着接住枪,骆儿牛廙让他靠着她自己的肩膀,牛兰竹闭着眼睛,扣动了扳机。

这时,听秫秫地里“哎哟”一声,大家回头看,是我大姑小樽听到枪声吓得跌倒了。

壹点号老逄家自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