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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的酷女人,如何平衡家庭与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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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公众号凤凰网读书

原文节选自《对镜——女性的文学阅读课》 作者:张莉 出版社:花城出版社 出版年:2022-3

现代女性如何做到家庭与事业两全,似乎是当下每一个职场女性都会面临的问题。其实这个问题早已存在,民国时期“第一批公派留美学生,第一位大学女教授,第一篇白话小说的作者”的女性陈衡哲,在她的孕期完成了被胡适称为“开山之作”的《西洋史》,然而过程中她也认识到了成为母亲的代价:“你尽可以雇人代你抚育和教养你的子女,但你的心是仍旧不能自由的”。

在下文中,学者张莉回溯陈衡哲身为女性一生的故事,在她看来,陈衡哲后期为了完成母亲的职责确实影响了学术上的创作,然而,陈衡哲乃至每一位女性的成功,并不只是与她的事业相关,培养出了有成就的孩子,或者把生活打理得很好也算一种成功——女性成功的标准应该由自己来定义。

现代女性如何做到家庭与事业两全

| 张莉

不知道大家有没注意到,成功女性接受采访时总会遇到如何平衡家庭和事业这个问题,但很少有人会问男人这个问题,似乎他们天然不会有这个困扰。甚至于,即便是在事业上很成功的女性,如果她没有家庭,没有子女,就会被攻击,说她依然是失败的。另一方面,如果一个女性当了全职太太,专心教养自己的子女,又会被认为没有经济能力,缺乏事业心,同样是失败的。那么对于女性来说,成功的标准究竟是什么?

在事业和家庭面前,年轻的陈衡哲选择了事业

讨论这个话题,我想从文学史上一位了不起的女性开始说起。这位女性名叫陈衡哲。

历史书上给过她很多定语:第一批公派留美学生,第一位大学女教授,第一篇白话小说的作者……这是属于她的多项纪录,尤其是1920年她进入北京大学任教,成为北京大学第一位女教授的经历,做到了现代教育史上的前无古人,也为北京大学招收女生开辟了道路。

民国时期的酷女人,如何平衡家庭与事业

图为曹诚英,与陈横哲同为胡适好友之一。陈衡哲(1890.7.29—1976.1.7),笔名莎菲,祖籍湖南衡山,1914年考取清华留美学额后赴美,先后在美国瓦萨学院、芝加哥大学学习西洋史、西洋文学,分获学士、硕士学位。

今天看来,陈衡哲的人生是个传奇,而之所以是传奇,并非命运使然,是因为她自己一直试图成为“造命者”。

作为出生于清朝末年的女孩子,人生中总要面对各种选择。比如是否裹脚,是否进学堂,是否按父母之命结婚。面对选择,陈衡哲总是能做出正确的决定。七岁时,她坚决不缠足。——如果缠足很痛又不方便走路,为什么要缠呢?她一次次脱下裹脚布。反复多次之后,母亲尊重了她的决定。接下来,不裹足的女孩子的未来在哪里?进学堂。舅舅告诉她,世界上有三种人,有一种是安命的人,有一种是怨命的人,还有一种是“造命”的人。很显然,“造命”这句话点燃了她的勇气。十八岁医学校毕业,父亲为她挑选了一个人品良好的年轻人做丈夫。她争吵、哭泣、固执地反抗,却依然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在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中她晕倒过去,父母不得不认识到,女儿是真的不想结婚,因为她想保持自由,“以便实现自己在知识界发展的志向”。

不缠足、进学校、坚决不结婚,陈衡哲年轻时多酷啊。而更酷的是她二十四岁的时候。那是1914年,她看到了那张报纸:清华学堂第一次面向全国招生留美女生。四十多名考生中,她名列第二,毫无争议地成为第一批公派留美女生。

独来独往,意志坚强的女孩最终登上赴美轮船,她看到辽阔天地,崭新世界。那时候,陈衡哲的英文名字叫莎菲,她是著名的不婚主义者,典型的文艺女青年。有一张和女同学们在廊亭上的照片,她笑得露出白色牙齿,清末民初中国女性身上的自卑、害羞、张皇、不安,在她那里并不存在,她爽朗、笃定,身上有旺盛的生命力。

上大学之后,人生平顺,遇到了一生的伴侣任鸿隽。任鸿隽后来担任四川大学副校长,是著名的学者。1918年至1920年,还在读书的陈衡哲就开始在《新青年》发表诸多作品。她由一位文艺女青年成为五四新文学发生时期的主将,被视为新文化运动的先驱。

民国时期的酷女人,如何平衡家庭与事业

任鸿隽与陈衡哲

留美归来后,陈衡哲去北京大学当了历史系教授,成为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位大学女教授。虽然后来因怀孕辞职回家,但也在努力著书立说。五年时间里,她两度怀孕、两度分娩,要熬过怀孕期、分娩期、哺乳期……最终完成了她一生中最重要的学术专著《西洋史》。

枯燥的历史在她的笔下变得活泼生动,充满鲜活之气。胡适读后甚为振奋,评价说,“中国治西史的学者给中国读者精心著述的第一部《西洋史》”“一部开山的作品”。著作一经发行便深受读者欢迎,三年之内再版六次。直到今天,这本书依然再版,依然被人阅读讨论,被认为是“民国时代最有才气的外国历史教科书”。

民国时期的酷女人,如何平衡家庭与事业

《西洋史》自1924年出版至今,先后再版、重印了许多次。此封面为 中国工人出版社2007年版。

成为母亲的代价

最初,陈衡哲并没有清晰认识到她与她的男同学任鸿隽、胡适有什么不同,她的才华和勇气显然并不逊于他们。可是,成为母亲之后,她逐渐发现了“我”与他们的区别。作为女人,“你尽可以雇人代你抚育和教养你的子女,但你的心是仍旧不能自由的”。生了孩子的女人,注定要面对一个现实,要抚养那个小生命长大成人。

陈衡哲曾在一篇文章中说,结婚的影响在男人方面是很微弱的,但在女子方面却十分严重。男子绝不会因为做了父亲或是丈夫之后,在事业上发生什么根本的问题。但是女性做了母亲之后,她从前的志愿和事业,却是绝对不能一无阻碍地照旧进行了。她悲哀地发现,靠着金钱和地位,一个女性可以把管家的任务卸到他人的肩上去,但是抚育子女是没有旁人可以替代的:

“因为我们须知道家庭的米盐琐事是一件事,神圣的母职又是一件事,同时,它是一件最专注的事业,你尽可以雇人代你抚育和教养你的子女,但你的心是仍旧不能自由的。”

在陈衡哲那个时代,胡适曾经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观点,我们之前也提到过,叫作“超贤妻良母主义”。他提出,一个女性没有结婚,没有生孩子,依然有她的生命的价值。这个观点在当时很先锋,也很现代,今天看来也是对的。但在陈衡哲身上,我们却发现了口号下被遮蔽的问题。在别人看来,陈衡哲这样一个女性,她的家庭生活和学术事业已经平衡得很好,她婚后也有专著,也有很多文字问世。但如果我们仔细看她的生平年表和著作就会发现,成为母亲之后,她真正的学术创作力大幅衰退。

因为她不允许自己成为普通母亲。为了让孩子有更好的学习机会,她带着他们跑遍大江南北。战争年代,从庐山、汉口、广州、香港,一路把大女儿送到英国人办的著名女子学院,而后再带着她考到西南联大,但昆明炮火纷飞,又把女儿送回母校瓦萨大学(作为杰出校友,她有直系亲属享有免试和免费就学的福利)。东奔西走,颠沛流离,努力最终没有白费。作为母亲,陈衡哲很幸运,她的心血在孩子们身上得到了回报:大女儿任以都获得哈佛大学历史学博士,并且是宾夕法尼亚大学终身教授;儿子任以安获得哈佛大学地理学博士,1992年担任全美地质学会会长,而二女儿任以书从瓦萨大学毕业后回国在上海外国语大学任教授,20世纪80年代重返美国,在瓦萨大学担任翻译。

陈衡哲的女儿后来提起过她对孩子们的教育,孩子们看什么样的电影需要她先过目,如果内容不严肃,就不允许看。女儿到哪里看电影,孩子们出来见客人要怎样说话,都有严格的规定。孩子们对陈衡哲应该是又爱又怕,所以他们唤她叫“好娘”。

从世俗的眼光去看,陈衡哲是优秀学者和成功母亲。但她的身上依然有很多矛盾之处:起初,她认为一个女性的独立很重要,但结婚生子后,她又固执地认为贤妻良母是女性最重要的身份职责。不过,虽然她觉得良母贤妻是职责,她本身也成了一个好母亲,但是她对一些问题的看法也纠结。比如,当大女儿告诉陈衡哲,自己长大以后不外出工作,相夫教子也挺有成就感的时候,她勃然大怒,足足训了女儿一个多钟头,说她没志气。女儿后来回忆说:“我已经想不起来她教训我的详细内容,但是她的教训,却使我深深明白,相夫教子的想法是不对的,从此再也不敢起这样的念头。”

女性成功的标准,应该由自己来定义

那么,女性的成功是不是只跟事业有关系呢?母亲培养出了有成就的孩子,或者说在日常生活中,她把生活打理得很好,是不是也算一种成功?在今天的语境里,大家讨论什么是成功的女性时,都会认为在社会领域有非常好的影响和贡献的女性,是所谓的成功人士。但如果一个女性在日常中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很好,把孩子教育得很好,作为家庭主妇是否也有其价值呢?我认为应该是的。

我们处在一个现代社会,鼓励很多女性走出家庭,但我们不能忽视家庭之内的女性,包括带孩子的祖母、外祖母、钟点工阿姨。以往,我们对女性的价值判断通常来自是否对家庭有贡献,到了现代社会,我们通常是以社会层面来判断一个女性的价值。但是,对女性价值的判断不应该截然划分成两个层面,无论是家庭还是社会,两方面的贡献都应该被认可,我们可以不鼓励做家庭主妇,但做家庭主妇的人也不应该受到歧视。

最后,我想多说几句关于陈衡哲的成长。在她的身上,我们看到了职业女性与母亲身份的自我分裂。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特别指出,无论是做学问还是做母亲,陈衡哲都是有勇气的女性。而正是这样的勇气,使她的人生极为不同。比如很小的时候,她对自我的想象便与其他女孩不同:“不管怎样,我在童年时期的确雄心勃勃,我不是立志要穿比别人更漂亮的衣服之类,而是希望别人觉得我聪明、在学业上有前途。”不穿漂亮衣服意味着不以身体美丽而要以才智示人,这样的自我想象与自我建设最终成就了她。

所以,看陈衡哲的一生,只讨论她的命运和女性身份的撕裂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她自身所显现出来的女性力量。1935年,陈衡哲用英文写成《一个中国年轻女孩的自传》,写到少女时代与恶仆斗智斗勇时,她说:

永远不要在狂吠的恶犬面前示弱。你得保持镇静和勇气,仿佛你是它们的女王,那么危险决不会发生在你身上。在人生的路途中,我凭借着这个自信的武器独来独往,至今还不曾遭遇到真正带来危险的恐吓。

你能想象到这是一百年前女孩子的生存经验吗?而这的确是陈衡哲为自己总结的人生道理。陈衡哲二十九岁时曾写下一首流传很广的诗句:

我若出了牢笼,不管他天西地东,/也不管他恶雨狂风,/我定要飞他一个海阔天空!/直飞到精疲力竭,水尽山穷,/我便请那狂风,把我的羽毛肌骨,/一丝丝的都吹散在自由的空气中!

这些话真是非常鼓励人。一个不断向上强大自信的女孩子,命运大抵会是不错的:要勇于在黑暗中摸索,要确信自己有力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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