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点

狠人刘金山

作者:赵家油坊
狠人刘金山

二十世纪初,我打算去甘肃祁连山深处的天祝藏族自治县收购—批叫黑柴胡的野生中药。

朋友给我介绍了当地一个叫刘金山的汉子,说是以前开过煤矿的,人相当可靠。

换乘了几趟长短途客车后,我到达了大山深处一个四面环山的小村落,叫三道弯。

狭小的山沟里,依山随势错落着几十户破败的小院子,刘金山算是大户,占据着村头一大片空地,四五间砖瓦房,门前停一辆锈迹斑斑的七五式大拖拉机。

中午十一点多了,他还在蒙头大睡。他媳妇,一个低眉顺眼的俊俏山里小媳妇唤了他几声,他便晕晕乎乎地掀开被子坐起来。只见他生得:面黄肌瘦,两腮无肉,刷子眉,鹰钩鼻。细长眼含讽带刺,不怒而威;长条身阔肩蜂腰,精瘦健壮。

我递上一支烟,说明来意。他点点头,抓起桌上的半瓶酒咕嘟嘟灌下几口,递给我,我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把带给他的四瓶酒和两条烟撂炕上。

他扫了一眼,露出一丝笑意,吩咐媳妇把坛子里的腌肉取出来,准备午饭。

秋天的山沟里虽然阳光明媚,但有些寒意。吃过饭后,刘金山把一件羊皮短袄套在身上,踹了一瓶酒,开着他的破拖拉机载着我顺山路往外颠簸,两个小时后停在312国道边的一个停车场内。他跟老板吼了一声,就带我步行到国道上,告诉我要坐从武威到碳山岭的车,到镇上找一个叫杠头的小伙子,可以在他那里住下来收购药材。

候车期间,他依旧不停地喝酒,跟喝凉水似的。半个小时后,一辆破旧不堪的驼铃轿车摇摇晃晃开过来,停下,车上挤满了衣着简陋的山民。

刘金山一个健步上了车,扒开人缝一直挤到最后一排,拉起座位上的两个小伙子,招呼我坐过去。我感到不好意思,扶着栏杆站着没动,他冲我嘲笑地摇摇头,也不坚持,斜倚着躺下闭上眼睛,自顾似睡非睡。

狠人刘金山

卖票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看上去很整洁朴素的样子,红红的苹果脸上忽闪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我打开皮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崭新的百元钞买了两张票,她扫了一眼我包里厚厚的几踏钞票,压低声音悄悄地对我说:

“大哥,外地来的吧?车上有贼,你小心点!”

我环顾了一下车厢里老老少少一张张被山风吹成黑红色的淳朴面孔,笑道:

“谢谢,没事儿。”

她嗔了我一眼,赌气地把我推到司机旁边的售票员专座,自己跨坐在引擎盖上。

“山里人真淳朴善良。”我浏览着窗外一座座松林密布的山峰慢慢向后退去,感慨地想。

快到碳山岭镇的时候,远远看见路旁停着一辆警车。开车的黑胖子回头冲姑娘说:

“尕红,把钱藏起来,查车!”

姑娘一听慌乱地站起来,从跨在胸前的包里掏出一大把面额不等的钞票,用双手卷成一捆。

“快,大哥,你帮我先拿着。交警从我身上搜不到现金就罚不了钱。”

我听了觉得有点荒唐,但不等我反应过来,她就一把拉开我怀里的皮包塞了进去。

“你、你的钱有数吗?”我急忙问。

“有数。大哥你放心,我不会讹你的!求求你帮个忙,我一看你就是个好人。”

“这……”我还想再说,车停了,她匆忙和那个胖司机走了下去。

我心慌意乱地站起身,透过车窗看见他们两个正激烈地跟交警说着什么。又回头去看刘金山,过道里挤满了人,把他挡的严严实实。

一会儿后,胖司机和姑娘回到车上,轿车继续向前行驶。

“没事儿了。”姑娘冲我甜甜地笑道。

“那~给你的钱。”我急忙去拉皮包的链扣。

“不急,大哥!”姑娘按住我的手“马上到站了,车停下你再数给我,急死慌忙的不了把你的钱都给我,那多不好意思。”

她捂着嘴笑道,我却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碳山岭镇不大,似乎没有正规的车站,轿车在镇上一个破烂的空地停下来。

“车到站了,所有人都下车了!”姑娘喊。

狠人刘金山

车厢里一阵涌动,几分钟后人就走的干干净净,这时我才看到刘金山,他上半身斜躺在最后的座位上,下半身坐在地板上,鼾声如雷。

“这都介绍的什么人呐?”我心里暗暗抱怨朋友。

“好了,大哥,把我的钱还给我吧。”姑娘笑咪咪地说。

我一听急忙拉开皮包,把那卷成一捆的钱拿出来递给她。

她认真地数了一下,看着我笑道:“大哥,你拿少了,还缺一万多块钱呢。”

“什么?!”我一听就急眼了,气血直冲脑门,哗啦一下把皮包里的钱都倒出来摆在引擎盖上:“喏~你看好,这是我的两万元钱,一百元的一踏,五十元的两踏,刚才买票抽走了一百元,还有一万九千九百元。对么?”

“切!”姑娘突然变了脸冷笑道:“这位大哥,我看你也穿的人模狗样的,咋这副德性呢!这五十元的两捆钱明明是我刚才交给你的,怎么就成你的了?这可是我今天跟亲戚那里求爷爷 、告奶奶,好不容易凑齐了给我妈看病的一万块钱,你也忍心贪吗?”

说完居然嘤嘤地哭了起来。

“你—”我气的说不出话来。

“行了,兄弟!”胖司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他拍了拍我肩膀,怜悯地说:“你看人家小姑娘哭得多惨!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能干这种事儿?快还给人家!”边说边把那两踏五十元的钞票往那姑娘的手里塞。

“给老子放下!”突然一声暴喝从车厢尾炸响。

我愕然回过头,只见刘金山提着半瓶酒摇摇晃晃地走过来,顿时一阵惊喜。

他伸出提着酒瓶的一只手,指头戳在胖子的脸上:“认识我刘金山不?泡仔!”

胖子的脸立刻绿了,强笑道:“吆~这不刘老板吗!现在混这样了,还多管闲事呀?啧啧。”

“你TM废屁少放!这是我朋友。”刘金山咄咄逼人地喝道,一边从姑娘手里夺过那两踏钱装入我皮包,完了还不罢休,又把她胸前挎的皮包里的那卷钱也掏出来塞了进去。

“这是我的……”姑娘这次真哭了。

“啪~”刘金山反手一巴掌打她脸上:“臭婊子!什么是你的?我明明看见是从我朋友包里拿出来的!滚!”

“快来人呐!刘老二抢钱了!”胖子不顾一切地大叫。

很快,四五个嗮的黑不溜秋的少年叼着烟从车门冲上来。

刘金山见了后退一步,从皮袄里赫然掏出一把枪来,指着那几个少年:“你们几个泡仔,来,给老子动动试试!”

少年们一愣,低下头去。

“给老子滚开!”刘金山乘势喝道,带着我从容不迫地走下车去。

晚上,我和刘金山坐在杠头家的热炕上喝酒,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聊天中,才知道刘金山以前是开煤矿的大老板,在省城兰州和华藏寺都有好几套房,只是后来煤矿出了事故,才赔光了所有家产。

“三十几口棺材一溜儿摆在矿上,我刘金山纵然披麻戴孝,也对不起死去的弟兄们呐!我就是讨饭吃,也不能亏欠死去弟兄们一分命价钱……”他含混不清地对我说,泪流满面。

山村的夜晚一片宁静,远处仿佛传来狼的嚎叫。

我辗转反侧,思索着这个叫刘金山的汉子:他是好人吗?但世上的恶人都怕他;他是恶人吗?但他又是那么仗义疏财。他也许终归只能算是个狠人罢。

狠人刘金山

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