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点

爷爷去世半年后,终于走进我的梦境

在我的爷爷离开半年后,他终于进入我的梦。梦里我也清晰的知道,他就要远去,他只是来告别。梦里的世界里,大家热闹并欢乐,鲜活动人;而他拄着拐棍,拘谨的走来,带着迷茫与好奇的眼神注视着我们。我快步走上去,这回没有吝啬自己的拥抱,我挽着他的胳膊,指引他来到我们中间。我们没有任何对话,他坐在人群中间,只负责观看,什么也不说。我庆幸有这样一个缓冲的地带,我感到欣慰又欣喜。

我总是不敢提笔写纪念爷爷的文章,又不得不写;我怕遗忘,又怕无法遗忘。爷爷是去年11月走的,享年89岁,在家中平静的的离开。120急救车经过了短暂的停留,完成了测量心电图的工作,又离开了。随即我们联系了殡葬公司。先来了两位入殓师,他们身穿西装,带着白手套,是很年轻的小伙子。他们卸下了爷爷戴在手腕上的手表,我爸爸双手接了过去,局促不安的不知道如何处理。小伙子说,“老爷子喜欢,可以留下,与骨灰放到一起。”这句话一出,我突然一怔,随即止不住眼泪,从爷爷只是睡着了的幻想中渐渐剥离出来。入殓师与奶奶商量寿衣的款式,奶奶坚定了选择了中山装,这是爷爷生前喜欢的款式。入殓师说,寿衣有五层,衬衣、衬裤、棉衣、棉裤、外套。还有配套的帽子、鞋袜、盖布、垫盖被。无论春夏秋冬,都要穿棉,从里到外,要把一年四季的衣服都穿全。

“89岁,喜丧。”工作人员或安慰我们或自言自语道。“老爷子有福气,没有什么痛苦,走的很安详。”他们见了太多意外的身亡,有的逝者还很年轻。比如前几天一位车祸去世的年轻人,面部变形了,整理妆容就花了近两个小时。寿衣很难穿上,每动身体一处,都小心翼翼,牵引着亲人的心,引来一波又一波的嚎啕大哭,几乎没有办法继续下去。

近半年来,爷爷因为一次低血糖意识模糊入了院,后面虽调理的不错,但自此身体大不如前。好像一块朽木一样,一下子就老了下来,没有回旋的余地。半年来,我的工作又很忙,常常忘记了周末去他们家。我打电话给他们,奶奶从以前的“你们年轻人去忙,不用老回来。”变成了“来吧,周末有空就过来。”那是奶奶预感到了爷爷身体已经不好,她害怕了。我也是,我特别怕半夜的铃声。有一天半夜我被一个骚扰电话惊醒,以为是爷爷奶奶打来的,放下电话很长时间我心跳的特别厉害,辗转难眠。

爷爷走的那天,我为他买了保温杯做礼物准备去看他,满心欢喜的期待他开心的眼神。爷爷总像个小孩子,上一次去他家,我送给奶奶一个自制的唇膏,爷爷期待地盯着我的包,问我怎么没有给他的礼物。我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安慰他的小玩意。那次回家,我想着下次去怎么着都要给爷爷带礼物,随即在网上买了逗他开心的手动计数器,但迟迟在运送途中未到。临近了周末,我等不了了,就在京东下了单,给爷爷买了保温杯。

可惜这个礼物,没有等到他的主人。

爷爷去世半年后,终于走进我的梦境

■ 未送出的礼物

联系好殡仪馆,四个大小伙子工作人员把爷爷送走了,离开家进入电梯的那一刻,我的心被狠狠的揪了起来。这回是真的走了,床空了,被子的余热也散去了,爷爷生活了几十年的家,这次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可是为什么每个角落都有他的痕迹,扔在沙发的衣服、冰箱没有吃完的饭菜、书房看了一半的报纸、墨汁还没有干的毛笔、床下的拖鞋,到到处处提示着我,他还没有远走。

工作人员为爷爷安排了最后一程的全部细节,订好了花圈,写好了挽联,爷爷家客厅很快换了样子,上午还热热闹闹开着的电视,被搬到了卧室。我爷爷奶奶几年前就准备好了自己的遗照,委托儿女买好了墓地。人终要离去,规划好了自己的去处,反而多了一份从容和释然。工作人员给家人讲了丧葬和祭拜的物品,各种讲究和忌讳,头七到七七,我们都一一记在心里了。电视柜上,安放了遗照,摆好了水果点心五大盘;中间的香炉里填上了小米,焚上了安魂香;点了长明灯,三天三夜,灯不能熄灭,这是为故去的亲人点亮的指明灯。

我的女儿,爷爷奶奶的重孙女,懵懵懂懂的跪在了遗像前。她上一次跪拜太爷爷太奶奶是去年过年收压岁钱的时候。我欣慰的是,对长辈的跪拜的传统被保留下来,不至于直到长辈去世时才是第一次跪拜。我们全家跪在遗像前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不断回想起去年过年时,我女儿跪在他们二老前欢声笑语的场景。我不敢看爷爷的照片,难过与欣慰交织着,我给他上香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泪水重重的滴落在地上。

去年11月,外省的疫情又冒出了苗头,西安也零零星星的有几例确诊病例,北京正是要召开中央委员会的时候,管控政策严了起来。庆幸的是,外地的儿女都千辛万苦的赶回来了,爷爷奶奶老家的亲戚,也风尘仆仆的赶来了。一直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奶奶也终于释然的躺在了床上,念叨着“挺好的,都回来了。”

“我给你讲讲你爷爷的生平吧。”奶奶对我说。后天的葬礼,要写一段悼词,由我先来打个草稿,再交由我的爸爸、二爸和姑姑。回忆往昔时,奶奶是带着微笑的,我也是。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一位从军再从文的老革命,意气风发,挥斥方遒。2019年,87岁的他收到了建国70周年荣誉勋章,那是对他革命生涯的至高褒奖。一个人的一生,用短短300字就可以总结完,精彩的篇幅也不过100多字,当人归于尘土,回忆往生,无论是名人还是平凡的普通人,过往经历都凝练在一张薄薄的纸上了。

爷爷去世半年后,终于走进我的梦境

■ 老革命纪念章

周一一早,要赶在7点之前,在家聚集所有祭拜的亲人,祭送奠仪,跪拜送别。仪式结束后,我们踏上预定好的大巴车,前往殡仪馆。我作为长孙女,迎着幡走在最前,爷爷奶奶的儿女捧着遗像和骨灰盒,紧跟其后。本预报的有雨,但太阳却露出了头,清晨带着凉气的微光洒在身上。殡仪馆很大,来来往往聚集了很多人,这一刻,人类的悲伤是相通的。火化炉前是最后一次告别,亲人排队鞠躬,最后一次再看看爷爷。那一刻我深刻明白入殓师的意义,打心眼里敬重这个职业,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亲人安详的面容,那也是留在心里最后的记忆了,它将长久的保存在记忆深处,时刻怀念,永不忘却。等待火化的十五分钟,我站在火化厅外面,回忆像过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不断循环。

我和爷爷感情一直很好。他年轻时豁达幽默,像个老小孩,常常给我讲道理,为我出谋划策。我一年级的时候,他骑车载我放学回家,我会给他讲很多学校发生的趣事,他会给我筹划生日聚会;我的童年,总有爷爷的影响。长大后我去他们家,他总买好我爱吃的小零食,早早地坐在家门口等我。我回家时,他会跳进电梯,跟我撒娇,让我下回快点来。近一年来,爷爷身体大不如前,每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打瞌睡,耳背的厉害,重孙女看他,他艰难的理解小孩子欢快的语言,但他仍乐此不疲享受天伦之乐。每年过年,重孙女的红包是早就准备好,里面装着银行里取的新钱,他总是有点仪式感。

只是,今年他再也给不了钱了,换我们给他送钱。

去年,爷爷异常听话,愿意跟我们出去玩玩。有一天吃完饭还兴致勃勃地指着家门口的KTV说,整天看年轻人进去唱歌,也想去看看。我开心的赶紧张罗,爷爷尽兴地唱了好几首革命歌曲,中气很足,一瞬间年轻了几岁。大家都哄他开心,他唱的很开心,我们拍了好多视频。但我一直不敢点开看视频,现在就更不敢了。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是,在这一年,我们还算是去了好几个地方,也算是尽孙女的孝心吧。去年十一假期阳光很好的一天,爷爷终于同意坐上我们给他买的轮椅,推着他去了兴庆公园,公园的设施很方便,推着轮椅畅通无阻。那天,他兴致也很高,耐心也很好,陪着重孙女玩了一下午,还好奇地挤在人群里看节目。我那个时候,已经不敢去看他的背影了,总觉得他随时可能离去。

爷爷一生都没有去麻烦别人。即使走了,也选择在周六的下午,好像就是不要麻烦我们一样。他穿戴整齐,头发也一丝不苟,躺在床上静静的走了。爷爷离开的那一晚,要点长明灯。我的心始终跳的很快,睡不着。怕奶奶伤心,扶她睡到了另一个房间。

我来到爷爷奶奶的卧室,坐在床上看相册,我一点也不觉得害怕,看着一本相册扉页上,还是我初中时写给爷爷的话,我感到温暖笼罩着我。爷爷写毛笔字的墨汁还没有干,尽管这半年他很少写了,他常常糊涂,写了一半又去找药吃,奶奶叮嘱他刚刚吃了没多久。

我抓起毛笔,漫无目的写了几个字,跳出一个熟悉的场景:爷爷突然抓起我的笔,我一松手,笔就拽到了他的手上。爷爷笑容可掬的说,你的握笔姿势不对,正确的姿势是不会被人轻易抢走笔的。我笑了,我到现在都没有学会握笔。

有时候想想,爷爷89岁了,走的又很安详,也算是一件并不难过的事情。但是我还是很难过,当他离去的时候,我一下子就相信了来世。如果这样,在梦里我没有吝啬自己的拥抱,弥补了现实世界里我总羞于表达自己感情的遗憾。在另一个世界的爷爷,一定也收到了我的拥抱。

作者 | 琢玉 | 文艺女中年

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