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身影一直印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每次回老家,双目失明的姥姥都会用她特殊的方式表达着她的爱,双手抚摸着我的头,唤着我的乳名,说我又长高了。记忆中姥姥高挑的个子,小小的脚和永远的干净整洁装扮。
姥姥的大半生一直跟姥爷苦心经营着自己的面粉作坊。老爷的聪明与姥姥勤劳让一家人珠联璧合般把生意打理得十里八村远近闻名。一家人虽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操劳,日子过得还算是富裕、平静。姥姥心地善良,愿意接济别人,是村里的大善人。
姥姥善良和勤劳一直影响着母亲,直到今天母亲一提及姥姥,言语里总是带着一种敬佩。
后来意外的一切,改变了姥姥的全部生活。那是六十年代的那场运动,似乎在一夜间,姥爷便划成村里被揪斗对象,游街、抄家、批斗-----经历了无数次劳动改造,倔强的姥爷一病便再也没起来,不久便离开了人世。像是一场恶梦,更像一场灾难,眨眼间,人去了,家抄了;原本美满的一家成了人见人怕“黑五类”。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已步入花甲的姥姥来不及明白也无法明白。从姥爷被揪斗的那天起开始姥姥便夜夜难眠。姥爷离去的那个冬天,悲愤中的姥姥就再也没看到过光明。
姥爷地走,除了留下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外 ,剩下的就是那顶“富农”的帽子。母亲常说,姥爷操劳了一生“挣”来的就是这顶“帽子”。后来这顶沉重的“帽子”,压得一家老小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让一家为之付出惨痛的代价。一样的付出却永远不一样的收获。十年,姥姥和她的儿孙们在这顶帽子的阴影下苦苦挣扎了十年。
直到成人后我才理解,母亲每每提及这顶“帽子”的愤然。心中仿佛有了一种错位,似乎一提及姥爷,便会联想起那顶“帽子”。
白日亲人们都去劳作,寂静的院子里,只剩下姥姥一个人。黑暗中的姥姥不知从哪天起便找到了新的伙伴——烟。青烟缭绕中,姥姥能静静地回想着过去,想着长大的孙儿、思念着远方的女儿。青烟缕缕,带走姥姥无数的愁闷不安;缕缕青烟,陪姥姥度过黑暗、漫长的一天又一天------十年间,烟,似乎成了姥爷的替身,更是姥姥的精神支柱。孙儿们一天天地长大,等他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那顶“帽子”的阴影又一次次袭来,并让他们屡屡受挫------听母亲说,姥姥在她长孙领到结婚证的那天,激动地用颤抖的双手捧着结婚证,看不到光明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因母亲远离家乡,为了能尽女儿的孝心,母亲很多次曾把姥姥接到城里的家中,但姥姥已不能习惯这里的生活,每住了一段时间后她还是坚持回老家和舅舅生活在一起。在我幼小的心里永远清晰地记得母亲每次给姥姥必捎的两样东西,一样是装满瓷缸的红烧肉;另一样就是济南的"泉城"烟。那个年代红烧肉和"泉城"烟都是生活奢侈品。在母亲心里,红烧肉算是给姥姥的营养品,"泉城"烟便是给姥姥的精神补品。
现在回想起我才明白,在当时这两样东西凝结了母亲全部的爱。
姥爷去后的第十个年头,姥姥便去了。她是看着儿孙们个个勤劳致富去的,也是和她的重孙子见过面后去的。
她走得很安详、很平静,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清明时节,老家的舅舅来电话说去墓上看了姥爷、姥姥。我对母亲说,有机会,我也要到姥姥的坟茔上看看,到时,带上为姥姥亲手烧制的红烧肉;再为姥姥燃上一支烟。让袅袅青烟带去我对姥姥的思念。
壹点号小橘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