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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读|陈淑玲散文七章

作者:李培战
荐读|陈淑玲散文七章

陈淑玲,编剧、导演、一级演员。工小生兼须生,青衣老旦皆所长。出版有《塞上凤凰•秦腔唱段集萃》《塞上凤凰•阿宫腔唱腔集锦》《塞上凤凰•戏曲集萃》以及文学/戏曲作品集《印痕》书籍、CD等,创作有秦腔现代剧《山花》广播剧《出征》《战疫者》陕西抗疫情景剧《生命的光芒》话剧《我要上北大》秦腔《哈姆雷特》等,2019年陕西省基层文艺院团戏剧编剧研修班学员,2020年陕西省基层文艺院团戏剧导演研修班学员。现任陕西省秦腔艺术研究会副会长、陕西古代音乐文化研究院副院长、陕西新闻书画家协会常务理事。

荐读|陈淑玲散文七章

悠悠乡情

——陈淑玲散文七章

(一)儿时的味道与老杏树

离开故乡已经三十个年头了。三十多年,多么漫长又是多么耐人寻味。在梦中时常回故乡,时常会梦见故乡房前屋后的那些老杏树,每到麦收季节,就会想起故乡的味道……

当人过而立,直奔天命之时,总免不了会多愁善感起来,总会在夜深人静时思念故乡,时常会想念儿时的味道,这种味道是一种朦胧的惆怅,但总也加有些许浓浓的幸福。

结束忙碌了一天的工作,总要翻翻手机,看看微信上的世界。一条昨日的留言跃入眼帘,这是一条爸爸的留言,爸爸和妈妈在我的鼓励下学会了用智能手机。七十多岁的农村老人,能使用智能手机,心中要是没有一定的信念,

那是很难的,爸爸妈妈纯粹是为了看他的儿女们。我点开留言,熟悉的声音萦绕耳畔:“菊平儿(我的乳名),两天没看见你了,你好着吗?我和你妈想你了!”一句“想你了”,多么朴实的表达,让我的思绪如洪水般肆虐奔涌。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家乡的雨也是这样下的,小时候最喜欢爬在炕上听着外面的雨声,爸爸妈妈尽可能的把能盛水的东西都放在屋檐下,随之房檐水就会落在桶里、盆里,演奏出交响乐,听着这样特殊的交响乐声睡觉格外香甜,睡梦中只听到:“菊平儿,赶紧起来吃饭了,”这样亲切温暖的声音永远不变……

春雨后,家乡的大地开始泛绿,那是远看青色近却无的一种绿意。家乡的山间地头开满了小花,一朵一朵的格外养眼。家乡的小学离我家不远,有百十米,每当上午两节课后,我便能闻到炊烟的味道,那时我的心就会飞回到家,想着妈妈做着各种美味,只盼着下课的那一声铃响。放学回家的路上就会欣赏到各种无名花儿争艳的美丽样子。屋前屋后的那一棵棵老杏树也早已结了苞牙,忽的一夜,当我打开房门,白花花一片,杏花全开了,杏花是在一夜间争先恐后的竞放的,假如你不睡觉,一定能听到花开的声音。

说起老杏树,我家周围有好多杏树,每到春来,我家几间老屋子就会被花海包围,如仙境般,行走在杏花海中,一阵风吹来,阵阵花瓣儿随风而落,如杏花雨。幼小的我在树下翩翩起舞,每当此时都能迎来爸爸妈妈哥哥姐姐的掌声。最大的一棵杏树,当属院中的那可老杏树了。从记事时起,常听妈妈讲述老杏树的故事。

我的家乡甘肃静宁在陇中要冲,地处陇山之口,形势险要。此地安宁与否事关重大,故而以静名为名。一百多年前,祖爷爷为躲避同治年间的回乱而逃落在此,在红山下给富人家打长工。平日里翻山越岭寻找猎物,某一天发现了山后这块茂盛肥沃的土地,山间水流潺潺,百鸟争鸣,便掏穴而居,开田耕种,遍植林木,果树当以杏树为多。祖爷爷弟兄几人全都应邀而来此地居住生活,从一户增至三户,五户,十户,二十户,年复一年,如今村子上已是上百户人家大村庄,但村名依旧叫“陈秀村”(陈氏所开之秀丽之地吧!)。随着时间的推移,如今能找到的只有那几颗百年古树了,院中这棵老杏树,当然也属祖上所留。听妈妈讲,在那些凭挣工分生活的年代,这棵老杏树救过全家大大小小十几口人的命。

每逢夏收前,是乡下人最难熬的日子,青黄不接,村户家十有八九都是缺粮断顿,没有了吃的。这时,院内的杏树结满了大大的杏子,全家人靠杏子支撑着度日,偶有结余,在那个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妈妈会在天不亮偷偷地挑着杏子去山外的集市上换些粮食之类的生活必需品回来填补家用。

我打小就喜欢吃杏子,而且吃出各种经验,但凡是杏子,打眼一看就知道甜酸,知道核(hu)儿是甜是苦,甚至知道是离核还粘核。到如今,每逢麦黄时节,我都会驱车前往城东的杏花谷,寻找儿时的味道,看到那里的乡亲也就格外的亲,我会从第一颗杏熟,吃到最后一颗杏落。

小时候,我会把杏子当饭吃,每天拿杏子吃得饱饱的。记事起,我家屋后就有果园,果园里有各种果树,桃子、李子、樱桃、梨、核桃等,一到果子成熟的季节,我就开始不思茶饭,净吃了水果了。长大后总爱光顾水果店,逢人就会自豪的说,我是吃水果长大的。嘿嘿!是不是听上去生活很奢侈很富有。记得我们姊妹五个上学的学费有爸爸编织的竹筐卖的钱,剩下的就都靠卖水果的费用供给我们上学了。

(二)乐观的妈妈和爸爸的手艺活

在我的记忆中,爸爸妈妈永远是乐观积极向上的,一天劳动下来爸爸妈妈就累得精疲力尽,但我总能能听到妈妈那爽朗的笑声,听到爸爸的哼哼曲。当然说起曲儿,妈妈的曲儿唱得是最好听的,每每吃完晚饭,手里拿起针线活,美妙的曲儿就开唱了。妈妈天生丽质,声音甜美,我想放到现在,也许会登上中央电视台的星光大道,成为歌唱家呢。爸妈这种踏踏实实、勤勤恳恳、积极向上、阳光生活的态度影响了我一生,我的儿子女儿也多次和我聊天,说我是幸福的,说我身上感染他们俩的东西和小时候外婆和外爷对我的教育有关。

爸爸在乡里是出了名的能行人,会编竹筐、会木工,家中的高低柜、椅子、炕桌等大小家具,都是爸爸亲手做的。爸爸在家中排行老小,在爷爷眼里,手艺人永远是高人一等的,于是受爷爷影响,学了木工手艺。想当年,木匠在农村是很重要的匠人,那时候家中的孩子结婚的家具、老人去世要用的棺木寿材,都是要由木工匠人来完成。就连盖房子也离不开木工,除了最后要做门窗,在建造的时候也要木匠辅助上大梁,俗称套房。房子上梁时,要把梁,

横着的大木料和竖着的木料套在一起。爸爸那些年可是家乡十里八村的红人“大木匠”,相当于现在的高级技术工,就是在当年生产队集体劳动的时候,挣的工分也比别人多。每逢村上要收麦子打场,爸爸便在队长的央求下修理农具,村上的架子车、木叉、木锨,一切农具都要经爸爸的手收拾,以备农忙时抢收麦子龙口夺食。

多年后,听妈妈讲,爸爸一个人收拾农具,技术好,收拾得快,挤出的时间

还能美美睡一觉,休息半天呢!

(三)故乡的小路

故乡的一切,在我想来都是那样的亲切,那样的迷人,就连故乡的小路在我心里,都是一副绝美的画卷。

这么多年,在外奔波穿行于城市的大街小巷,常常驻足于高楼林立之间。可在我心里念念不忘的还是故乡那条曾经载着我的梦想沾满泥土的乡间小路,那条小路是弯弯曲曲的,如同微风中的炊烟般,细而绵长,如梦如幻,袅袅悠悠。

小时候,在记忆中这条路是没有尽头的,常常在村口的路边儿等着爸爸妈妈,看着他们沿着小路从山上归来,贪玩的我蜷在路边采集着那些不起眼儿的小花,它们如繁星般,有蓝色的、有白色的、还有粉红的,嫩绿的青草如地毯般铺满小路。那时的妈妈年轻漂亮,板直的身材,脸上总挂着微笑,妈妈在村子里是很随和的人,遇事总是隐忍着,从不会高声与人理论和计较,这样的性格也遗传给了我。那些年,农业社的庄稼都是靠人力种植的,机械化程度几乎是零。春季是给田地施肥的季节,每到这时,村上的劳力(每个家庭具有劳动能力的人)不分男女老少,每一人一副扁担挑粪上山,给梯田施肥,弯弯曲曲的小路上一溜串的人,如蚂蚁筑巢般密密麻麻来回穿梭田间地头。根据挑的多少给记相应的工分,到年底靠工分多少分粮。我们家姊妹多,吃饭的口多,能干活的劳力少。爸爸妈妈就只能步履加快,要比别人多跑几趟多挣点工分养活我们,时不时还会受生产队长的冷眼。有一回,记工分的少给妈妈记了趟数,理由是:人家都是五趟,你不可能跑六趟。妈妈再三强调,她腿长步子快,记工分的根本不理会妈妈的争辩。受了委屈的妈妈,只能把气撒在爸爸身上,爸

爸除了安慰,善良的他们只能忍气吞声。很快到了山底下稍平些的农田可以用架子车拉粪了,三人一组一辆架子车。常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爸爸是木工,会修理架子车,把妈妈所在小组的架子车收拾得十分利索,拉起来无比的轻快,上回挑粪时给妈妈记工分儿的小干部这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干急也没办法。

夕阳西下,狗尾草翘着毛茸茸的尾巴随风摇摆,牵牛花高举着紫色的小喇叭吹着凯旋歌。这回妈妈的小组比他们整整多拉了将近一倍。收工啦!爸爸的架子车上拉着妈妈从那条小路上归来,一路逗乐着,一串串悠扬的曲儿和着笑声驱散了一天的疲劳。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你可以随意的拔一根青草放在口中,轻轻地嚼咬,清新的青草味儿留在唇齿间,几只蝴蝶在草丛中起舞着,追逐着飞向远方的花朵。

我顺着小路爬上山坡,融进这大自然中,躺在他的怀里,望着天上的云朵,村庄上空,炊烟又起,火红的晚霞已经牵着裙角华丽登场。我在想,这一切不经雕琢的原始与淳朴,不正是我们一生所求的吗?我的心灵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宁静。我也是爸爸用自行车从这条小路上把我驮到了山外,让我插上了飞翔的翅膀。

前些日子回家,通往家乡的道路大都已经被水泥硬化,唯独那条充满儿时记忆的乡间小路依然,只是再无人去走,一片荒芜,杂草丛生,望着这条曾经留下爸爸妈妈青春记忆的小路,我矗立良久,远处仿佛又飘来了爸爸妈妈逗乐的笑声,妈妈那爽朗的笑声在村庄上空久久回荡。

(四)我的家乡戏

家乡的父老乡亲与戏都是有着不解之缘的,说起戏,家乡人情有独钟。在老家,每逢过年过节是有唱戏的传统的。唱戏的传统始于何年我不得而知,自我记事时起,村子里就有过年闹社火唱戏的习俗。坐在山坡上,望着绿油油的山乡,远处的喇叭上飘来了乡音十足的家乡戏,我听到家乡戏,心中五味杂陈。

家乡的戏台子是土台子,下面就是上千平米宽阔的平地,能容纳整个四邻八村数千百姓听戏。外婆外爷就爱戏,影响着两个舅舅也都会拉板胡,小姨也会唱戏,妈妈自然而然的也就爱上了戏。打小妈妈总爱给我说那些戏里戏外的故事,好多做人的道理我都是从戏里学来的。那时候,村里要是有人唱戏唱的好了,就会十里八乡的名声大震,如果再能唱出名堂,那就成了乡亲们议论的话题了。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农闲时节没事儿就凑到一起讨论这个评论那个的。就这样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爱唱戏的人。只要锣鼓一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会涌向戏台子。台前台后,挤得满满当当的,有时来晚的人会爬上树,在树杈上,麦垛上甚至爬到邻家的墙顶屋檐儿上,五花八门什么样的坐姿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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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陈淑玲魂牵梦绕的故乡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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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不管哪里来的戏,都会场场爆满,为了能占个有利地势,会早早的就去那里占位置,有的人没来得及带板凳,就会在戏场子上画个大圈儿,像圈地一样,给自己圈出一块地方来。当然了,没开戏之前这些都管用,一旦到了戏快开场,就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就有人挤进了圈子,这不免就会起口角或争执,可一到戏开锣,马上就平息了,戏的魅力会紧紧的抓住每个人的神经。

家乡的人也因为唱戏,把人际关系拉近了,左邻右舍也就接触的多了,远处的亲戚听到有戏,也会四处打探着来拜访求的就是住一宿,为的是能多看一场戏,有些人干脆提前捎信儿,把七大姑八大姨的都请来,像过大年过大事的一样,借着看戏来叙叙旧情。其实,戏台上演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唱戏给大家有了聚会的理由。我也许就是在那时在心里种下了“戏”的种子,后来我学了戏,从村上唱到了镇上,从镇上唱到县上,后来又从县上唱到了省城,唱到了省城的专业剧团,还在省城的专业剧团唱了主角。这自然也成了爸爸妈妈的骄傲,村上每逢唱戏都会找到爸爸妈妈,让邀请他们的菊平(我的乳名)回家也唱一回。说真的,为家乡父老乡亲唱戏的回数还真不多。

在镇上新戏台落成的那一年,镇支书从爸爸妈妈那里要来了我的电话,正式给我发了邀请,那一次,我算是在家乡的台子上唱了一回。镇上提前半个月就开始了预热宣传,我曾经上过学的初级中学得到我回乡的消息,也让昔日的老师发来了邀请,让我回母校看看,毕竟从大山里能走出一个把戏唱到省城的演员也算是当地的名人了,再加之这些年广播、电视、自媒体的宣传,让我回到家乡,还真的体会了一把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做明星的感觉。最幸福最自豪的莫过于爸爸妈妈和哥哥姐姐们。妈妈早就邀约了她们的发小、好友,早早给我打电话,叮咛多带上些我的专辑,说她已经答应了要给张家姨,李家叔了,爸爸则在妈妈的屁股后面叨叨着,不敢把杨家给忘了,不敢把刘家给得罪了。妈妈时不时幸福的瞪上爸爸一眼,爸爸就像小孩子般的立马闭了嘴,躲在一边听妈妈安排。

那天的活动安排得满满当当,连和爸爸妈妈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直到晚上很晚了我才悄悄的回到了爸爸妈妈身旁,妈妈迫不及待的给我端上来一碗甜醅,我闻到这酸中带甜的味道,思绪一下子被带到了许多年前,幸福的味道绵长悠然。“菊平,快吃。你妈早早的就给你做好了,今天还要给你拿到戏台子上去呢!”爸爸的话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那天晚上,我和爸爸妈妈睡在一个炕上,我做了一个甜甜的梦,那个梦好长好长。

(五)背粮学艺的日子

我是早早离开家去戏校学戏去了,妈妈每周都在盼我回家,早早的给我做好许多好吃的。那时的我正长身体,一回家总也吃不饱似的,一顿狼吞虎咽,妈妈总在一旁念叨,我菊平儿在学校受饿着呢!每当要送我走的时候,妈妈又大瓶小瓶,大包小包的装上一大堆。装时还不停的说着这个怎么吃那个怎么放,就怕我不会存放不会吃。

最难忘的是家乡的甜醅。 甜醅是家乡的一种小吃,主要原料是莜麦和青稞类谷物,发酵而成。家乡人每逢过节,都有做甜醅的习惯,尤其在端午节,妈妈一定是要做的。炎炎的午后,一觉醒来,桌上总会有妈妈做的一碗甜甜的甜醅,喝上一口甜爽醒脑满满的幸福。长大后,每逢五月五妈妈都要做一些放在冰箱里,总等着儿女们回家,妈妈总是在一次次的失望中盼着等着,从五月五直等到八月十五,甜醅做了一茬又一茬,不是这个没来,就是那个有事,总也把儿女们凑不齐。

说起做甜醅,那一道道工序挺复杂,那一道道工序就是日子的沉淀,是用岁月发酵出来的。这种发酵出来的味道,是一种文化,是一种传承,一代代传下来,不骄不躁,不紧不慢,值得我们细细揣摩。吃甜醅是要一家人一起品尝的,不可独享。我端着这碗甜醅,我在甜醅中看到了小小的我。

我学艺的戏校离家要三四十里地,要翻山才能到大路上,我跟在爸爸身后,爸爸弓着身艰难地推着自行车送我,车上挂满了布袋,后面驮着半袋面粉,一步一步向山顶挪着。

春天里,每到山顶,爸爸都会停下脚步休息,望望天长舒一口气,望着山外的山。菊平,好好学习你就可以看到山外的世界了。

夏天里,爸爸顶着烈日,背上的汗水顺着那湿透的汗夹背心直流到裤腰上,

裤腰会湿透一大片。

冬天里,冰雪往往会封住了大山,爸爸只能带上铁锹边铲路边向前行走,我们翻个山需要大半晌。

让我永远忘不了的是那个多雨的秋天,我回家来背粮,从我脚跟儿进门,老天爷就像漏了似的,一直下个没停。三天了,我还起不了身,回来时戏校已经准备开始要分角色排戏了,心急如焚的我粘着爸爸,让爸爸送我回戏校。爸爸阴沉着脸看着窗外,不做声。妈妈看见我着急的样子心疼地说,等雨小一点就让你大送你去。这老天爷也是怪了,你越是等他雨停,他就越发下大了,爸爸也像是被这天气给气坏了,或许是受不了我的死缠硬磨,赌气般的说:走。爸爸身披着一个尿素袋子(自制的雨衣),我撑着家中那把唯一的帆布雨伞,踉跄着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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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爸爸吃力地推着自行车上了泥泞的坡路,车屁股上架着半袋子面粉,用塑料袋子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像个大粽子一样,那是我一个月的口粮,我每个月回家都要用自行车带粮去学校,那时候学生上学都是要背粮去学习的。爸爸前弓后箭的几乎趴下一样,使着全身的劲儿推着自行车,但不管你怎么使劲儿,那车屁股一拧一拧的,就是不往前走,泥巴已经把车的前后轮和护泥瓦的缝隙塞得满满的了,一阵风来,爸爸头上披着的简易雨衣被风吹飘了出去,爸爸想伸手去抓,只见车头一偏连车带人重重的摔倒在这要命的雨水里。泥水和着泪水夺眶而出,我扔掉手中的雨伞,去拉爸爸起来,刚出门时还阴沉着脸的老爸,在我拉他的那一刻竟然笑了。

雨水更大了,冲刷着我脸上那止不住的泪水,车后的面袋子滚落在一边的水沟里。“菊平,快!看雨水把面泡完了(坏了的意思),”爸爸满身是泥巴,我扶着爸爸也顾不得许多,两个人都成了泥人儿。也是奇了怪了,我们父女俩这一摔跤,把老天爷也像是惹笑了一般,雨竟然停了,远处的天也开了,我和爸爸扶起自行车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妈妈看到我们父女俩狼狈的样子既心疼又忍不住笑出了声。我们换洗干净,爸爸再一次送我出发了。

(六)老屋的记忆与新房

前几天,我从村支书那里要了村上的微信群号,进了家乡陈秀村微信群。我不发言,只会推荐网上的好戏给她们看。我喜欢听乡亲们在群里说话,听乡亲们那亲切有趣的对话。近几日,群里讨论老家要拆旧宅子,每推掉一户不住人的旧房子,可以补助些钱。于是,村上的老宅子一户一户地消失了。哥哥今年回家陪爸爸妈妈住了,前些年我们一起帮他在老家盖起了一座小院子,爸爸妈妈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新房子,那老房子就退出了历史舞台。我们也再不用操心天阴下雨了。可我一听到说要拆老房子,心里还是有些不舍得,就叮咛让哥哥拍些照片,留下那斑驳的记忆。

关于老屋,我是记不大清楚的。盖房子是北方农村人一辈子的大事儿,谁家的房子建得好,家里孩子都好找对象。在上世纪判断一个家庭的富裕程度,很大程度上是看房子,和现在有房有车一样,是最低标准。

老屋见证着爸爸妈妈的婚姻。

在上世纪60年代,全国人民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传说中的三年自然灾害搞得整个中国人民都缺吃少穿的,爸爸还要娶自己的心上人,在那个年代可是要有大勇气的。妈妈在十四岁就被爷爷看好了,爷爷让静宁、庄浪(县)有名的吴三老爷给提说的媒。这吴三老爷是几个县闻名的赤脚大仙(医生),那些年头儿的农村医疗条件非常有限,方圆上百里地,几个县,就守着一个吴三老爷,在人们心中,那是能执掌生死的人物。爷爷那时候经常跟着吴三老爷去走乡串户帮吴三老爷打理日常,早早发现了长得脱条生得如花似玉的妈妈,就托吴三老爷说媒给只有十四岁的爸爸号上了。爸爸每逢四时八节就往妈妈家里跑,十分讨外婆外爷欢心。妈妈从一个懵懂少女一点一点长大。我偷偷的问过年过古稀的妈妈,你和爸爸偷偷约会过没?妈妈红着脸说,那不敢,你外爷外婆看得紧呐!爸爸则在一旁打趣说:那是我没叫,我一叫就跟着我蹩了。语音刚落,妈妈正和面的拳头已经抬得老高,爸爸笑着冲出了厨房。

爸爸从十四岁上定了亲,就盼星星盼月亮盼的妈妈长到十八岁,可偏偏遇上个三年自然灾害,爷爷经不住爸爸的死缠硬磨把娶妈妈的事儿交由爸爸自己张罗。爸爸自己一个人给自己翻新了家里仅有的三间土坯房。找村里很有权威的阴阳先生看了日子,在六一年的八月一日,爸爸借了村上的最好的一匹“宝马”,披红插花的把十八岁零二十四天的妈妈风风光光的娶回了家。一对儿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开始了他们甜蜜的生活。我们姊妹五个相继在这间爸爸亲手翻盖的土房子里诞生了。家里的负担也越来越重了,于是能有几间,新房子住也成了爸爸妈妈心头的一桩最大的事情。虽然日后给大哥盖了新院子,给二哥又翻新了婚房,但一直顾不得给他们俩盖一间爸爸向往已久的大上房。

为了让爸爸妈妈晚年能住上他们心中向往的大上房,我们姊妹几个准备给爸爸妈妈修建他们心中满意的房子。2015年刚一过年,两个哥哥就忙碌着拉砖、弄钢筋、拉水泥,整整忙活了一个春天,等准备好了足够的建筑材料,就开始找阴阳先生,选一个黄道吉日挖地基大张旗鼓的开盖了。在农村,只要一家盖房子,大半个村子的人都会来帮忙,他们各司其职整整两个多月,每天都是热心肠的乡亲们在家里院子里活动。很快,四周的墙都建了起来,盖到最后关键的时候了,农村人叫立木,就是上木头梁开始套房了,天刚麻麻亮,就有乡亲们拿来鞭炮,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立木的大匠人上了墙。乡亲们都来帮忙,更有村里识文断字的先生也早已被父亲请到了家门口,在家门口摆起了桌子,铺好红纸,等着写各种吉祥语。上梁大吉利、立木顺畅等等,龙飞凤舞。在旧房子的厨房,村里的妇女们也开始忙开了,各种酒菜烹调出锅了,一阵阵香味,随风飘过,让人垂延三尺。这时搬砖的更卖力了,和泥的挥汗如雨。最难的要数立木大梁了,墙上站着的几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在使劲地用大绳往上拽,地上的老少爷们儿使劲的往上顶。一句句,苍劲有力的劳动号子响彻大院。大梁上墙,早已写好的吉祥语被贴上去。上书“公元2015年3月16日上梁大吉”。

接下来便是村上老少爷们儿最幸福的时刻,大家一起进餐,乡亲们招呼匠人坐定,大伙儿就开始推杯换盏,好一派热闹的景象。再一个多月,新房子终于落成了,爸爸妈妈住进了新房,时光就像瓦上的苔藓慢慢生长,老房子坚守在那里,一天天注视着爸爸妈妈的新生活。可而今,随着美丽乡村的建设。老宅子在坚守了整整四十多年后,光荣的完成了它的使命,也要被推倒了,心中真是不舍。家乡的老房子,留着爸爸妈妈的青春,留下了我童年的回忆。大家都说故乡,故乡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只有那些在外面漂泊的人才能有故乡,我为我能有故乡而这故乡还有老房子而感到自豪。

(七)福佑万家关帝庙

对于故乡,我一直以来抱着一颗感恩的心,怀着感恩之情。那片虽然贫瘠却不失秀丽而独特的土地养育了我,给了我独一无二的故事,更给了我无尽的留恋与不舍,无论我走多远,离开多久,都会把他珍藏在我的心底。家乡的人,家乡的父老乡亲是有信仰的,他们的心中供奉着他们心中的圣洁的神灵。从我记事起每年秋收以后,村上都要过庙会。庙会上还会请皮影班子来唱戏,甚是热闹。说是庙,其实,那只不过是建在河湾处的一间土房子而已。里面供奉着关老爷和他的部下周仓与关平的画像,两个随从各执一把兵器,站在关老爷两旁显得十分威风。让人生畏的是关老爷手中的大刀,月牙儿状的,刀刃寒光闪闪,后来才知道那刀叫“青龙堰月刀”。在三国演义中,关老爷就是用这把刀过五关斩六将的。

在老家,祖辈们一生一世以农业种地为生。这里香火旺盛,善男信女常来朝拜,也许是这里的神仙对他们都有帮助或者给过他们希望吧,人们崇拜趋之若鹜。记得爸爸在他年到花甲的那一年,得了一场重病,连续十几天不吃饭,家人们把寿衣都给穿上了。突然有一天,他想起了神灵。他让哥哥们去到庙上,烧香磕头请来了灵药,一剂服下,到下午竟然就给我们开口要啤酒喝了。一瓶啤酒下肚,第二天奇迹般的开始吃饭了。如今已经过去十多年了,身体依然健康硬朗,像这等神秘事情在家乡时有发生。

爸爸妈妈很是信这神仙的,这让我也对神灵产生了敬畏之心。这两年,人们生活条件好了,村上有头有脸的老人建议重修庙宇,爸爸妈妈虽已年过古稀,但每天早上都早早的去建筑工地去做义工,还打来电话说村上募捐集资款呢,让我们都做些功德。这个功德是一定要做的,于是我除了捐款,还应邀给庙上题写了牌匾,这牌匾送来的那一天,村上的男女老少着新衣新妆锣鼓喧天夹道相迎。

“关帝庙”新牌匾悬挂在新建的庙门上,金字生辉。爸爸妈妈的腰杆挺得更直了,人显得更年轻更精神了。“福佑万家”悬在庙内,两边装饰以红绸格外庄重,这里的父老乡亲一定会在“关老爷”的庇佑下生生不息,幸福安康。

我拟联并撰写的牌匾“ 允文允武志在春秋;乃圣乃神气塞天地 ”,挂在关老爷神像的两旁,我想着位列新殿的神仙们正襟危坐享人间香火的场景,心中不免升腾起一股敬畏事。之情,默默地朝向神像的方位,工整肃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