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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读丨北城 :与大师的距离及其他

与大师的距离及其他

文丨北城

与大师的距离

一天,我向好友征询他对我近期散文作品的看法,“就是和世界一流文学大师对比,比如梭罗、德富芦花、普里什文等,我和他们的距离有多远?或者打比方如果世界大师是一百分,我达到了多少分?按你对大师和我之间的认识……”

“打分不好打,我就说问题吧!”好友说:“跟大师们相比,你还是缺少那么点儿沉着,表达、说理的力度有点儿大,没有达到浑然天成的境界。你锋芒太锐,需要的是一点点内敛。”

“可能表达上与我的性格有关……”我说。

“对,所以要你克服,你要写的是自然文学,就要像大自然一样,胸怀博大所以沉静。我们走进森林的时候,看不到它的狂野,但能感受到它的深邃;我们站在海边,看不到它的波涛,但感受得到它的狂野。大师要像大海,像森林,平时沉静,但狂野的时候能吞吐天地。你现在的状态是,张口就要吞天地,你要努力达到不张口就让人感受到你的博大,这绝不是笔头上的功夫,而是内功。胸中有整个宇宙,张口岂会吞不下天地?我们现在的问题是,看土豆是土豆,看山雀是山雀,看到的不是大自然之土豆,大自然之山雀。”

“的确是这样,我感觉自己缺乏整体的自然性……”我说。

“对,写土豆,写山雀,心中要有整个自然。比如,别人看你的土豆的时候,假如能感受到你内在的自然性,但不是你用语言刻意去引导的,那就炉火纯青了。你现在文中动不动就‘人类怎样怎样’‘自然怎样怎样’,这种语言上的用力过度,恰恰反映的是内力不足。你看武侠小说里,内力深厚的人,轻描淡写几招就能把人打趴下。内力不行的,招式再好看,也终究到不了一流境界。我们都要好好练内功。语言表达上,我们差的不远,大师也不是用生僻字写出经典之作的。写作的基本工具我们掌握的基本够用了,练内功的同时再继续积累补充其他。”

“那么就是我已经在其他作品中引用过的民间谚语:“有多大的摊黄,就有多大的摊黄底子。”底子不大,摊不出大摊黄,我首先应该解决的是摊黄鏊子的问题……”

“对,这就是你要问的,你与大师之间的距离。”好友说。

作家要走出偏见的泥淖

写作就是向真理最大程度地靠近和致敬。一位作家在创作的过程中,要力弃各种偏见和一些写作常识的错误,他才有可能和真理会面。偏见即是偏执的见解,也是无所知的代名词。简言之就是自以为是。罗素说:“自以为知道而实际上自己并不知道,这是我们人人都容易犯的一种致命错误。”自以为是是自我主观缺乏考量的一种错误判断,本来是却是一种客观事实的本真存在。这种种要命的偏见大量充斥在我们的周围和意识中,如同病菌滋生于我们的肌体里。

在这种种偏见中,我只举一例尽可说明问题,以一斑而窥全豹:有些作家仅以一己的好恶(“有些”包括初入行道的新手也包括已经写了几十年的作家,也不乏文学爱好者)武断地强调写诗一定要简短,最长不要超过二十行!“忙的和甚也价,写得长谁看了!”(这里我要追问两点:1、你活着究竟忙甚了?2、写得短就一定有人看?)并以唐诗宋词作为范例加以说明;写散文不要超过千字,并以中国的《古文观止》作为范本加以说明。这就好像你站在瓜地里,认为10斤的西瓜才是西瓜,20斤的西瓜就不是西瓜一样可笑。当你放眼世界上那些闪烁古今的文学经典,才发现,以字数举例,古波斯诗哲菲尔多西的诗集《列王纪》长达12万行;古波斯莫拉维的诗集《玛斯纳维》长达5万行;古希腊荷马的《荷马史诗》长达4万多行;古罗马卢克莱修的诗集《物性论》长达7000余行。再说散文,俄国赫尔岑的《往事与随想》长达150万字;法国卢梭的《忏悔录》28万字;美国梭罗的《瓦尔登湖》20万字;法国布封的《自然史》长达36册。但有谁可以否定这些经典的地位和价值呢,并一定可以得出结论:短的就比长得更经典?这也就是说,文学的简洁与字数无关,只与思想有关;作品的长短只与喜好有关,与偏见有关,而与经典无关。

例不繁举,可以说作家的一生就是和各种偏见作斗争的一生,无论是别人的还是你自己的,都会不同程度影响到你的写作,都是你进取路上的障碍虎,你必须练就一身软缠硬磨的本领,以抗衡偏见的入侵。偏见如同在广阔的原野上自设藩篱,他最终圈住的是自己,而不是原野。在文学最高的殿堂里,不容偏见之徒,论激进,却举不胜举:柏拉图,庄子,陶渊明,尼采,叔本华,海明威,索尔仁尼琴,克鲁泡特金,爱默生,梭罗……激进可以成就一位大师,偏见却可以毁掉一位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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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格要时刻处于变化之中

作家的风格指他在文章中表现出来的属于自己的独特的思想性格和写作方式。但是,风格要时刻处于变化和丰富之中,就像一条河流时刻处于变化和流动之中。当河流不再流动,其结果会是死水一潭。当暴风骤雨下个不停,就会泛滥成灾。《易·系辞下》中讲:“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就是说事物发展到了极点,就会发生变化,变化才会通畅无阻,通畅才会保持永久。如果一味只追求一种性格或风格,这反倒把其他特征给障蔽了。

我们所看到的古代少数一些经典作家的风格呈现着只一种面貌,是因为他们已经离去,如果活着并还在写,他们的风格也会一直处在变化之中。比如梭罗写作了《瓦尔登湖》后,还写作了《种子的信念》,前者思辨性很强,后者偏重于科研性;托尔斯泰写作了长篇巨著《战争与和平》,老年写作了《智慧历书》《生活之路》等书籍,前者展现了波澜壮阔的人类战争史,后者如同《圣经》的精华版,全是哲学和教条的集中荟萃。如果一位作家,赶死还在写着他念高中时写作文的模式和风格,他就永远没有向前迈进一步。当一位作家的风格不再变化,年年月月花相似,就一定是在重复以前的自己。很多大作家写出成名作后,都一直处在重复自己之中。重复自己,就等于给自己的艺术生命画上了休止符。也不要为了表现自己严肃的性格而时刻板着脸,一个再严肃的人,他也有不严肃的时刻;也不要为了表现自己的幽默风趣而时刻在文章中搜肠刮肚搞笑段子,作家要看天气吃凉粉,看做什么饭下什么调料。一切做作、拿捏式的风格都有弄虚作假的嫌疑,因为它不代表作家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所以风格的最高境界就是自然和质朴。是作家经年累月生命情感体验、读书写作和学识思想的总和。只要这个作家在不断地学习和深入生活,那他的风格就会处在不断的变化之中。如果我们一味追求风格,就会死在风格的路上;如果我们因喜爱一位作家而模仿他的风格,只会把自己的风格掩埋和丢失。邯郸学步,其结果就是把自己走路的姿势都忘掉了;模仿秀模仿得再像,他也不是被模仿者本人。

写作就是一种生活的最好方式

看到一个关于作家与赚钱话题的微小说,是一对夫妻间对话的场景,说是对话,但简洁到只有男主人公的一句话:“‘等我写文章发财了,就跟你离婚。’他淡淡地说。听完后,她心里暖暖的,她想,没有比这更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承诺了。”这个小说要说的就是,作家不是一个赚钱的行当。因为不赚钱,所以很多人(包括文学前辈、甚至朋友和父母)会教导从事文学的人要“好好生活”。言下之意就是好好挣钱,好像不挣钱就不是好好生活一样。

挣钱是为了什么?生活就是为了挣钱?先撇开钱,谈文学,谈生活。钱只是生活的一种物资而已,它大可不必提升到什么高度和重要的位置。如果生活在乡村,钱几乎是无用的。而且我们看到有钱人未必可以收获幸福,某些程度上,他们未必比一个贫穷的人更快乐和自由,更睡得踏实和心安,更生活的健康和长寿。

我要说的是,对于一位写作者来说,热爱文学本身就是一种生活的方式,作品就是作者本人的血肉、思想和灵魂。写作不断校正、改进、影响着作者本人的生活和他人的生活,文学就是真善美的一种表现形式。有人把热爱文学仅仅当做生活的一种点缀和爱好,这本身无可厚非,但他当做“先进经验”传导给正行进在文学之路上的年轻人时,这就大错特错和误人不浅了。如同你教导梭罗不应该去瓦尔登湖独居,而应该好好教他的书和做他的铅笔商一样,果真这样,梭罗就不是写作传世经典《瓦尔登湖》、在全世界范围内产生持续影响的梭罗了,而是一位仅仅在康科德有点名气的铅笔商和教书匠了。如同你教导托尔斯泰应该好好做他的庄园主和管理他的牲畜和仆人一样,如果这样,托尔斯泰就仅仅是个地主富翁,没有什么《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和《复活》,创作不出什么世界文学中第一流的作品,没有什么“托尔斯泰主义”,而不会被全世界尊称“托翁”了。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过。”亚里士多德说:“人生最终的价值在于觉醒和思考的能力,而不只在于生存。”文学指导着作者自己的生活,也指导着人类的生活。一位从事文学的人,他的意义要大过农民种地,工人做工,商贩经商,他们仅仅改变着人类的物质生活,而作家改变着人类的思想和意识。

罗素说:“人类因思想而伟大。”如果一个人不去用头脑思想,不去用思想指引自己的生活,尽管他穿金戴银,阳光遍布,仍如瞎子摸路,置身于漫漫黑夜而辨不清生活的路线。文学就是最好的教育,无论对作者本人还是社会的群体。看看我们身边那些愚昧、犯罪和奴役,你就真的知道文学的重要性了。所以教导一位不知生活何为的人好好生活,那么首先要教导他为何而生活和生活的最终目的。同理,当你以长者风范教导一位文学作者好好生活时,那你首先教导他为何而文学,以及文学的最终目的。甚至你应该把托尔斯泰说过的话充满激情地传达给他:“文学,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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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要有开放的姿态

读明清时期的小品,才认识到这些篇章也是古代散文瑰丽的一部分,在行文简洁和思想自由等方面,仍属世界一流文学的范畴。举例冯梦龙的《书马犬事》讲,欧阳修在翰林院任职时,常和同院的士学出外游玩,有次看到一匹奔马踩死了一条狗,欧阳修说:“大家试着描述一下此事。”一人说:“有一条狗卧在大路上,被一匹奔跑的马用蹄子踩死了。”另一人说:“有一匹马奔跑在大路上,一只卧着的狗被它踩死了。”欧阳修说:“如果让你们编史书,就是一万卷也写不完。”大家说:“那你如何描述此事?”欧阳修说:“奔马踩死狗在路上。”大家都佩服他。这个故事说明不管说话还是写文章,一定要言简意赅,不交代大家也心领神会的或与中心无关的,就不必啰嗦绕弯。

受观念左右,近几年中国文学我主读先秦汉魏和唐宋时期的,唐宋以后的文学,基本在脑子中被我一笔划掉了。无疑,我自己把自己拘囿了。所以说,一个作家千万不要被自己的认知和观念所限制,要时刻突破出来,文学上只有突破出来,并时刻处于突破的状态,才能关照到自己所处的水平和位置,这样也才能更好地更上一层楼。所以开放的阅读是打破自己固有、自以为是、妨碍进步的认识水平和观念的有效途径。我所讲的开放的读书姿态,不是说什么书都要拿来读,而是在经典的范畴中,不同文体不同流派的作品都要接触,这也就好像我们面对这样一个人,他说猪肉好吃,除了猪肉他再什么也不会吃。我们承认他的确只吃猪肉,但是我们永远也不会说他这样是最好的、最健康、最有利于身体均衡的饮食方式。

好书的标准

何谓好书?回答总是令人非常吃力而众口难调。但是既然被称为好书,它一定有其任你星移斗转,我自雷打不动的衡量标准。

第一只有经典才可以被称为好书,经典的前提是首先它经过时间的考验和汰选,几百年或几千年,比如广为流传的《唐诗三百首》,实际上收在全唐诗里面的大概有四万多首,很多只是作为研究这个朝代而存在,几乎没有什么思想和文学含量而言。而且唐诗收编在书里的就这么多,还有很多诗作因为作者的无名和作品的质量低下没有被选上而默默遗失,我想这个数量要比选在全集里的数量更加众多。

第二不可认定自己喜欢的书就是好书,它仅仅是符合你暂时的口味而已。如果二十岁你在读的书,六十岁仍然可以读下去,这应该就是好书了,好书不会随着年龄和时间的推移而有所更改。所以真正的读书人是很少摆出信任的态度或在一大堆营养不良的书籍中费时费力地读他同时代作家的书,而是一头扎入古代的典籍中。

第三缺乏思想和风格的书基本就是平庸的书,不值得一读的书,看看哪部被称为经典的书不是有思想和风格的书呢?思想是什么,思想就是作家对宇宙、人生和真理的正确认知,而思想绝对是文学的灵魂,统领着构成一本好书诸如语言技巧等各个方面的部件和环节。

所以伟大的作家同时也是伟大的思想家,作家如果是一尾鱼,思想就是大过鱼无数倍的深沉的海洋。只有在思想的海洋里,作家这尾鱼才能够翻花激浪,把生命的状态发挥到非常极致和饱和的状态。反之,作家便逼自己走上一条枯竭和贫乏的表达之路,垒砌一些很快过时的书本,然后那些书本和他本人一样,很快地被时代所淘汰和永不再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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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书籍比阅读更重要

遇到文学方面的朋友,我一般不会急着去读他的作品,这是我的经验之谈,因为之前我曾花费很多时间读了一些“大部头巨著”,结果耗时费劲耐着性子读完,却觉得这些作者往往是在欺世盗名,他的思想和认知水平出奇地平庸,他们企图花费我们的时间和精力,只为获得名不符其实的名利而已,他们并没有为读者考虑。磨刀不误砍柴工,选择书籍往往比阅读更重要。

面对一个作者,我首先会看他正在读什么书,我完全可以根据他的读书履历判断出他写作水平的高低优劣。可见读书对于一位作家的重要性,那些埋头现当代文学(这样的作者我们身边很多),只倾心阅读心灵鸡汤的作者,而放弃人类文学黄金时期的作家及其作品(比如古罗马希腊时期和中国先秦春秋诸子百家时期的文学),这只能证明他们的层次低而不能说是心灵鸡汤确实好,而那些并不读书而埋头写作的作者,基本是没有什么前途可言的,尽管他会仅凭自己的才气写出几首不错的诗歌(这样的作者也寥寥无几),但这仅仅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纯属巧合和偶遇而已,我确信他写下的大量文字,仍是垃圾而不是文学。

如果你要判断一个作者的水平高低,你先不要读他的诗歌(因为诗歌可以写到你看不懂,看不懂有两种可能:一是你的水平还没有达到和作者等同的水平,一是作者本身是在胡写,他故意写到你看不懂他自己也不懂,因为诗歌这个文学题材有这个功能。我14岁写过几句诗:“李白的脚/在天空旋转/旋转”,直到现在我都没弄懂这几句诗的意思,没弄懂是因为我当时就是胡写的。我都不懂,你当然更看不懂了,但我可以说,这就是诗。但我作为一个诗歌热爱者,只是对孬诗心存意见,而对伟大的诗歌充满敬意),你看他写的散文或你让他写一段散文,只要几句就可以判断出他写作的真实程度,因为散文是一种散漫、自由的文体,是一切文体之母,最能看出作者的综合功底,最能衡量出作者的思想情感水平,看出作者的思想和灵魂,散文中作者无法藏匿其后,

所以说散文易写难工。一位作者,他可以不写散文,但他如果写不好一篇散文,何谈其它?就好比跑十米都气喘吁吁,大家会相信你百米冲刺?诗歌胡写,小说瞎编,都可以蒙混,惟有散文,一开始就是真刀真枪的硬功夫。这样说诗歌和其他作者可以不写散文,但他不能说不会写散文,散文就是一位文学作者的文字基础和写作基本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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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原名王小明,陕西神木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在《中华散文》《诗刊》《延河》《草原》《雨花》《山东文学》等刊物发表作品,出版散文集《丰饶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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