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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杨兰芹:大河长歌

大河长歌

文/杨兰芹

散文|杨兰芹:大河长歌

(作者提供图片)

我站在这大河尾闾,看她迎着太阳,向着大海,把万里裹挟的征程一跃掷进大海,却总会不禁让思绪逆流往溯,一直到她时与空的源头,想她时空堆砌的传奇与回响,想她哺育民族的伟大与不朽……

谁问天地有“几”何?

寻根溯源似乎是中华民族归本念故意识的最好注脚。这条沉淀着我们的民族基因,冲涮过家国云烟的大黄河究竟从何而来、由何而始?一直是打在我们心底的问号。我们有几多几近朝圣的脚步曾溯流而上,只为一探“黄河之水天上来”这一带而过之下的端详。黄河千年万年,但我们确切知道这民族干脉的发源却破费周折。也许在她起始处的零星小流边牧羊的高原牧民开始也不知道脚下的一汪最终会号集在世界的屋脊,直落中华版图的“九天”,劈开华夏的山石,凿开大地,在万里疆土上写下一个如同天问的“几”字,汇入一片蔚蓝。黄河,跨步中华万里大地,左手牵着高山,右手牵着大海。

文明的进步、科技的发展给我们一个接近造化玄机的机会与视角,但也仅是接近而已。现在我们知道这大河的宗源本于青藏高原,她在那里苏醒,顺着巴颜喀拉起身;约古宗列曲,扎曲,卡日曲这些藏语里湛蓝的小湖泊汇作星宿海的一片斑斓,而后束成一带磅礴倾泻而下。黄河一路奔流,连起青藏高原、黄土高原、内蒙高原,华北平原这些中华大地标尺,经流中国三分之一的省份,最终注入渤海,全长5400多公里,流域面积达75万平方公里。黄河,对望过高原的雪山白云,倾听过黄土高原的陕语秦腔,对话过内蒙草原的绿野牛羊,更在华北平原画下层层的麦浪。

黄河的上游从龙羊峡至青铜峡河段,川峡相间,蕴藏着丰富的水力资源,这条大河将她在天际蕴集的能量换成工业文明涡轮上的涓涓电流,点亮了城市的夜晚,流淌着不尽的动力,续航着文明的步伐。来到她温柔缠绵的宁蒙河段,她平静地流淌,灌溉着两岸的农田,造福当地的人民。因而有 “黄河百害,唯富河套”的说法;黄河以她造化手笔轻松地在干旱之地打造了一个塞上江南。来到她的中游河段,她似乎用尽她的温柔,开始恣肆不羁,一任汪洋;她劈开万仞山,势如破竹,勇往直前地穿行陕晋峡谷。天造地设的惊心动魄便于此上演:黄河雕下两个足以撼动灵魂的河魂图腾--壶口瀑布、黄河龙门。壶口瀑布,黄河以雷霆万钧之势,奔腾而来,咆哮而下,倾泻而下的是这长河誓将冲决一切的决心和勇气,你能听得出一个民族坚强不息的呐喊。龙门,相传先圣大禹治水九州,在此凿开一条峡口,因而又称禹门。这里水流湍急,传说鲤鱼如果能跳过龙门便可腾云化龙。我想,也许在中华民族的文化字典里,这正是喻证百折不挠、千遍无悔,迎难而上的最佳字串。在汪洋的时代长河中,有多少弄潮者站在家国波涛的浪尖,一次又一次地逆流冲跃?黄河来到下游,收了她凭高而下的汪洋恣肆,在一马平川的豫鲁大地闲庭信步,将由黄土高原携来的泥沙沿路播撒,不动声色地堆砌了令人叹为观止的“悬河”。这也是她坦露“真性情”的河段,她一边浇灌着万亩良田,滋养着无数的生灵;她又不时地摧堤坼坝,将她哺育的土地化成一片汪洋。历史上几次黄河决口都伴随着民族一时的灾厄、颠沛流离、背井离乡。但,无论如何,这河,哺育了华夏文明,滋养了兆万生灵,见证了民族生息。她让人们在升平与厄顿中轮替跌宕,她让这伟大土地的生民在沧桑轮回中不断明了,不断厚重,不断坚强,不断参悟……

有诗落河捞不出

“中国川源以百数,莫著于渎,而河为宗”。黄河造就了我们享有的,也流经了我们未曾的。在族群文明曙光未照进中华史章的蛮荒之时,黄河兴许就浩荡万年了。

我们,之于自然与造化,是渺小的。我们勉强知道黄河的源头,但我们不能确切她的源起。她是天地造化的使者,她是阴阳无极的巨擘,她浇灌了一个伟大的民族,衍生出绚丽多彩的文明,而后淡然颔首,守护着她的杰作,长流不息……

先圣大禹,立在上古,满腿泥泞,手执耒耜,面对一片汪洋,他的背影,在民族史册里是那么的高大伟岸。为了温暖的人间烟火与生养不息的企盼,他誓将用钢铁的意志与若水的智慧缚住这桀骜不驯的一带黄龙。而今,这翻滚的沧浪里还印刻着往贤的倒影吗?那收敛的波涛还循蹈着祖先的诫愿吗?时光流淌,沧海桑田,这河流过刀耕火种,流过烽火狼烟,流过王朝更迭,流过歌舞升平,流进了唐诗宋词。李白面对滔滔河水,仰首长叹:“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王维面对长河旷漠,凝目向远,高吟:“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王之涣登楼观澜,不禁扯笔劲书:“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而黄河只在历史的一角打了个漩便继续向前,流经明清往事,流经血泪战火;流着笃定坚强,流着自尊与信仰;流成了民族合唱,流进了邦国长歌!

历朝历代的帝相王公在王朝宏图里一边企图着千秋百代,一边又不得不将这关乎国运民生的大河放在重要的一角。历代的名士文豪则在这大河的滚滚长流中,寻找精神的倒影与文蕴的波光,将今古思绪摁在不息逝水之中,任其起伏,将那注定千古的文字淘洗了一遍又一遍……

商周的铜器曾掬满大河之水,化开了蛮野混沌,微步涟漪,晕成了殷商风歌、荡作了宗法周礼,最终掀去原始不化的腐陈盖罩,文明开化的亮光瞬间打进了华夏民族史册的扉页。黄河之水未作任何停留,一路向前,任凭沧海桑田,楼起楼落。春秋的《诗》、《礼》来不及给予这大河足够的顶礼膜拜,战国的烽烟便缭绕了这大河的两岸。而黄河,依然如故,不做声色,款待着饮水的战马,冲洗将士的满脸血污,刀光剑影在大河的奔腾中化成一片碎光随着轮回一冲而下,人呼马嘶在大河的雷霆里沉作一声风叹,伴着生死淹没在不尽的咆哮,戛然而止。

喝着黄河水生息的三秦古人,似乎将黄河蛮横汪洋的基因融进了每一根血脉。黄河穿越山川,将华夏的万里疆土束成一带;大秦帝国,似乎也厌倦了离乱无止,它铁甲长戈,东向横扫,于是黄河表里,天下归一。黄河啊,阿房宫的彩灯笙歌里,你可曾提醒那雄傲天下的“始皇帝”, 造化周始,天行有常?一代帝业终会化成黄河土泥捏就的兵佣马塑?正道沧桑,世事变幻就在你的日夜流淌里;只是能有几多通透与舍得可将浮世功名沉入泱泱,化成一粒谦卑的泥沙,偕同岁月,向着造化皈依,冷下来,沉下来,再沉下来……

黄河从来不耽于给她滋养的土地和生灵最善意、最本真的提醒与启示,只需黄河子孙虔诚地看看那河水,听听那浪鸣。汉唐的盛世里到处隐耀这黄河的波光,唐宗宋祖举杯酹天之时,黄河在文明递嬗中已经集齐了火药、指南针、造纸、印刷术,唐诗、宋词、元曲这些闪闪发光的文明瑰宝,并用这些文明的利器继续凿椠着时代更替的挡壁。继续向前,黄河是博大的,她不论夷狄,大河南北,饮过黄河水的,都是她的子孙,当成吉思汗的草原快马、猎猎旗阵驰骋整个欧亚大陆时,在历史的偶然与必然里,让这个“代言人”将黄河文明的些许斑斓播撒世界。而后,她继续向前,串起汉明、满清两个时代,续写着文明的篇章。黄河在封建文明的尾段依然流淌- -《永乐大典》、《四库全书》摆上文明的案台,从黄河吹来的长风翻起页页纸墨,在历史长河的一角默默地检阅……

历史向前,近代烽火、民族忧患也终究不敌大河脊梁;外辱内乱、殷殷血泪早已在民族胸腔的咆哮里荡作云烟。而今一个新的篇章已然落笔……黄河两岸的稻麦经过又一茬的收获,大河文明伴着不息流淌,在时光的镰刀下坚强生长,等待收割……

河、水,活着的硬度!

生命总是以干涸里吮吸存活下去的浆汁来演绎它的顽强;颂歌也往往以苦难中煎尝辛涩的泪水来实现它的升华。黄河水滋养的生命是出奇的倔强无畏,仿佛能熬过一切困顿与不幸。

我见过黄河源头高原牧民红红的脸庞,他们淳然、从容。在高原的寒凉里,饮着黄河源水,赶着成群的牛羊,放牧在生命的狂野,穿越更替的四季,从未抱怨,从未奢望,从未放弃,更未彷徨。我也曾见过青甘藏寺里虔诚的僧侣,他们面对着群山与大河的方向双掌合十,圣洁礼拜。转经轮绕着厚德不息的大河之魂生生世世的旋转,那吉奥繁律的经文也许是对这山河不变的信仰。生死轮替,饥丰交错,在饥馑、贫寒、灾难、困厄的屡次夹击里,这河水哺育的子孙未曾失了生命的尊严,垮下倔强的肩膀。我又曾见过宁甘黄河边的子孙年年月月地飞跃滑索,奔波在黄河的两岸,辛劳地收集僵硬生活的给养。河边代表黄河文化的古老水车依然不息地翻旋;河面最古老、渐行渐远的交通工具羊皮筏子仍旧倔强地游弋;而岸边不远处的大漠里,飞驰的列车隆隆而过,留下现代文明的印痕,叠加成古今错落的生命交响……

在黄河流淌的黄土地上,这河水哺育的子孙世世代代在一片枯荒的黄土地上土里刨食,糊得了口,养得了家,那黧黑沧桑脸上的条条皱纹折叠了窑洞里灶火旁平凡的日子与婆姨,娃子、热炕头。他们是黄河边的汉子,面对困难,也会耸起肩膀,鼓起满腔的意气对着滚滚的黄河水就是一阵亢扬不屈的秦腔。押着秦腔的尾音,黄河将她的坚强基因拖到了广袤无垠的草原。坚韧的蒙古人在草原上“四海为家”,塞北的风雪曾几度摧扯着牧民的毡房,但毡房内的马头琴依然在寒风呼啸的漆夜倔强飘扬,高扬的马鞭几曾指向觊觎牛羊的群狼,生存的危机最终只是用这黄河水煮就的一杯羊奶与一曲豪迈的草原之歌。继续向前黄河给广袤的华北平原带来了生命的血脉,让生灵仰望的稻麦高粱堆成下游人民心安神稳的粮仓,同时她又将一带汪洋悬于生灵的头顶,让这方土地的人民心悬一“线”。历史上,黄河屡次决口,摧毁了她一手打造的富庶与幸福,摧毁了几世几代才累积的人类文明的荣光,但是这里的人民,这河的子孙,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之上立即起身,没有胆怯,没有懵迷,他们继续在这稻麦炊烟的大河两畔,再造家园。是的,这里是他们的起点,这里是他们的终点,永远的家园!

黄河是一个见证了近代民族危机与苦难的母亲。她为华夏民族与亿万的子孙流淌着一河的血泪;但,她,这伟大的母亲,也为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家和她的孩子唱着不屈的长歌,喊着前进的号子。面对黄河,对这母亲河起誓,面对敌人,中华民族的子女誓将捍卫家国的刀枪与倔强的热血同时递出……

外敌由海而来,这河却见证了所有的屈辱,从鸦片战争到甲午烽烟,从八国联军到日寇侵华,黄河在咆哮里要亲眼看一看自己哺育的子孙有没有钢铁的脊梁,有没有五千年蕴纳的骨气!在飞机大炮、尖刀利枪的狂傲、野蛮、残忍里,中华民族的子女挺直脊梁,握紧拳头,挣脱抛来的枷锁;籍着满腔的的热血,捍卫了母亲,捍卫了祖国。我想任何敌人也应该清醒地了解--中华的河山是钢铁的,中国人民的意志是钢铁的。任何人也应该清楚--当亿万中华子女的心聚成民族精神的长河,咆哮出团结向前的大合唱,便会一路向前,奋不顾身,冲决一切!

走吧,向更光明处!

落笔之初,我曾费尽踌躇地想,究竟用什么样的笔墨才能不负这灌溉了五千年文明,滋养着无数生灵的黄河。现在想来,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也是多余的,因为黄河不是在某一个人的文字里、也不在任何人的笔墨下。因为,之于黄河,随便抻起一涟河水,都能铺就一阙诗词;随便掬起一捧河沙,都会裂帛一篇华章。这河这水不在某一个人的笔下,她在她一直在的地方,她就在你我的眼前、在每一个华夏儿女的心间!

站立这大河之岸,长流滚滚,我似乎感觉到了历史与过往的心跳,不禁慨叹翻覆的沧海桑田;眼前,唯有这河水依然守望着时空,在亘古不变的流淌里携着一个民族的信仰与梦想毅然向前。这大河是一部流淌的史诗,是一个写在中华大地,洇透上下五千年的煌煌巨制。这大河是中华民族的脊管儿,流淌着华夏的坚强血液,携带着勤劳、善良、不息、和平、勇毅的基因在人类时空的的图卷里蜿蜒出最壮丽辉煌的印痕,交织成一个东方灿然的图腾--光辉着、神圣着、指引着……

昆仑山南支的巴颜喀拉依然耸峙霄汉,国疆上长流横亘的大黄河依然东奔向海。沿着黄河沧浪回溯时空,我们寻到的是一个族群的生息风歌,是一个文明的伟大传奇。顺着大河长流展望未来我们预见的是一个邦国的华彩梦想,是一个民族的复兴宏图。滚滚长河在磨难、不屈、期待、梦想中不断向前;汲饮黄河水站立的中华民族也在人类前进的新征途上扛着“大河图腾”的旌幡,挺起坚强的脊梁,迈着坚定的步伐,伴着魂灵深处的滔滔声响;向着光明,向着美好,向着未来——前进!

【作者简介】 杨兰芹,男,山东莘县人 文学学士,管理学硕士,事业单位工作。“刻己堂”个人文学平台进行自由创作。《抚水长歌,溯梦泉城》、《死国者,谭嗣同》 《一掌秋阳》、《西行风歌》、《弹指般若》、《厚土》、《罗丹的刻刀》、《而归》、《老铜》、《云在上》、《看见一棵树》等作品在主题征文中获奖或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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