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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说《红楼梦》里的首饰,花样繁多工艺复杂价值不菲

贾府是世族大家,他们的衣食住行无不彰显了贵族豪门奢侈,少读红楼,对人物佩戴的首饰竟然念念不忘,在我看来,那些首饰都不寻常,竟承载着许多故事。时隔多年,且容我拣出几件,写成小文一篇,供诸君一笑。

细说《红楼梦》里的首饰,花样繁多工艺复杂价值不菲

一、宝玉的“玉”与宝钗的“金”

说起《红楼梦》里的首饰,我们最先想起来的大概就是宝玉的“玉”与宝钗的“金”。

宝玉的玉带有强烈的神话色彩,文中称其为宝玉出生时嘴里所衔,这玉如雀卵大小,灿若明霞,莹润如酥,更为神奇的是,正反面都刻着字迹,着实是块“宝玉”。中国的玉文化源远流长,向来国人以玉为尊,有“天地化生”的说法,贾宝玉生来便自胎里带了一块无暇美玉,这无疑是作者赋予他的不凡来历与根基,暗含着对这个人物的偏爱与赞美。

贾府上上下下视这块玉为祥瑞,更把它视作宝玉的“命根子”。玉,且坚且贵,宝玉身上有着那个时代难能可贵又不容于世的品格,他并不看重自己身上这块“宝玉”,如同他鄙弃功名利禄、仕途经济一样。相反,他渴望着自由平等,他将女子视为洁净、美好的象征,在爱情上,他心心念念地追求着“木石前盟”,可是这样的思想在当时是行不通的,封建家长普遍认同的婚姻是门当户对的“金玉良缘”。

薛宝钗就是得到了家长欣赏和认同的“金”。如果说宝玉的玉有太强的神话色彩和象征意义,那么宝钗这个“金”就直接和世俗得多了。宝钗的“金”指的是她戴的一个项圈璎珞。这首饰是将一个金锁系在项圈上,再饰以珠宝,垂以璎珞,类似我们现代戴的项坠的项链。只是我们的项链一般较轻盈,不长,直接挂在颈上,而宝钗的项圈很重,又硬,是戴在衣服外面的。宝钗的金锁就是用金块錾刻,并挂在项圈上的饰品。

其实金锁是我们中国传统的饰品,直到现在,长辈们也有给新生儿买金锁片的习俗,往往含有“长命百岁”的美好寓意。宝钗出身于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薛家是皇商,有“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诨号,宝钗的金锁自然是贵重无比的。它“沉甸甸”的,“珠宝晶莹、黄金灿烂”,可是若仅仅如此,也算不得什么,这样的金项圈,哪个贵族小姐、夫人没有几个呢?

《红楼梦》第三回,凤姐甫一出场,作者便描写了她的服饰,其中就有“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的句子。宝钗的金锁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因为“有人给了两句吉利话儿,錾上了”,这“吉利话儿”正是一个癞头和尚给的“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八个字,此句与宝玉的“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恰好对应。此外,薛姨妈也曾对外宣称,和尚说了,女儿这锁专等有玉的来配。“金玉良缘”之说由此甚嚣尘上。

与宝玉的“玉”相比,宝钗的金锁虽也有些来历,可到底是人工雕琢的饰物,没有宝玉之玉的空灵。就像宝钗本人,虽是按照封建社会的标准一手打造出来的完美淑女,可终究得不到宝玉的爱情。更为可悲的是,尽管她嫁给了宝玉,可是却无法终身厮守。宝玉最终勘破红尘,悬崖撒手,出了家。宝钗就这样形同被遗弃,其孤独终老的命运令人扼腕。

金玉固然珍贵,宝玉、宝钗也不失为一对金童玉女,可是他们却终究没有成就一段“金玉良缘”为人津津乐道,反倒是上演了一出“悲金悼玉”的人间悲剧。

细说《红楼梦》里的首饰,花样繁多工艺复杂价值不菲

二、迎春的攒珠累丝金凤

宝钗的金锁是用金块打造的,因此宝钗说“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我们现在去金店买金饰时也往往是以克重计,越重越贵重。近年来,我发现许多首饰除了要按克重收费,还要加上“工费”。越是外形美观,工艺复杂的金饰,工费越高。甚至还有一些金饰不按克重出售,而是以“一口价”的形式售卖,这些首饰的做工精细,审美价值和工艺价值较高,由此这个“一口价”里包含了更高的工费,黄金克重反而都不大。

《红楼梦》里有一类首饰就有极高的工艺技巧,例如累丝。第七十三回中,迎春的奶娘偷拿了迎春的“攒珠累丝金凤”作赌资,这个金凤便是用这样的工艺制成的。累丝是一种古老的工艺,在大陆明代时就已经很发达了,工匠把黄金拉成细丝,再用金丝编制成首饰。累丝金凤,就是用金丝编制成的凤凰形状的钗簪,“攒珠”即在金丝凤钗上饰以珍珠。这样的一支钗,虽不会耗费很多黄金,但是其工艺价值超越了原材料,再加上珍珠的加持,便成了贵重的饰品。

这个攒珠累丝金凤,并不是迎春所独有的,而是贾府千金人手一支。并且,这个也不是日常的配饰,而是过节、聚会等正式场合的必备。作为贾府未嫁的小姐,迎春、探春、惜春首次出场是黛玉进贾府那一回,她们穿同款的衣服,想必一些贵重首饰也是同款——这大概是公府千金的标配。

按说这样首饰不该被迎春奶娘私自拿去当赌资,毕竟这不是个不起眼的小物件,重要场合如果不佩戴,是会引起家长注意的。邢夫人就警告过迎春:“再者,只他去放头儿,还恐怕他花言巧语的和你借贷些簪环衣履作本钱,你这心活面软,未必不接济他些。”邢夫人果然精明,可是她还是只猜对了一半,迎春奶娘是拿了迎春的东西,可是连“借贷”的程序都没有,直接私下里拿走。不但拿了,还拿的是这么贵重的首饰!这也罢了,其儿媳妇,也就是迎春的奶嫂,还逼着迎春去为奶娘“讨情”,丝毫不感到胆怯和羞愧。

反观迎春,丢了金凤,又被胁迫,一时竟不能辖制。一支金钗折射出迎春性格的懦弱与无争,也暴露了贾府刁奴的泼滑难缠。迎春的贴身丫鬟绣橘、司棋气不过,与迎春的奶嫂争吵起来,恰被前来探望迎春的姐妹们撞个正着。奶嫂的无礼刁恶引爆了探春,探春替迎春出头,叫了平儿来才平复了此事。

迎春从始至终置身事外,甚至在乱作一团的时候看起《太上感应篇》来,怪不得作者称她为“懦小姐”,贾府下人背地里叫她“二木头”。迎春的隐忍与懦弱在一支凤钗上表现得淋漓尽致,而这恰恰为她婚后“一载赴黄粱”的悲剧命运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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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平儿的虾须镯

与迎春的攒珠累丝金凤有着相同工艺的首饰,《红楼梦》里还出现过不止一次。第七十二回写王熙凤应付宫里打秋风的太监,命平儿将自己的两个金项圈去押银子。其中一个金项圈便是金累丝攒珠的,“那珠子都有莲子大小”,又借小太监之眼写出这项圈“与宫中之物不离上下”。王熙凤出身金陵王家,是名门望族,她经常自恃出身高贵富贵碾压丈夫贾琏:“把我王家的缝子扫一扫,够你贾家过一辈子了”。她的穿着打扮华丽奢侈,这个金累丝攒珠项圈与另外一个点翠嵌宝石的,拿出去就押了四百两银子,可见价值不菲。

凤姐的金累丝首饰还不止提到了这一件,第五十二回借平儿之口道出另一件来:究竟这镯子能多重?原是二奶奶的,说叫做“虾须镯”;倒是这颗珠子重了。

原来,第四十九回里,平儿与湘云等人吃烤肉时丢失的那只镯子,叫做“虾须镯”。这虾须镯的旧主原是王熙凤。虾须镯的克重不大,也是用累丝工艺制作的,镶嵌着珍珠。原本王熙凤戴过的手镯,就不会太寒伧,再加上平儿一个“重”字,无不说明这虾须镯颇值些银子。

凤姐将这样的首饰送给平儿,既说明平儿作为凤姐左膀右臂的重要地位,又暗示了二人之间的亲密关系。许多人只看到凤姐吃醋,平日里不许贾琏接近平儿,甚至有一次还打了平儿,就认定凤姐对平儿的无情,却忽略了平儿自幼服侍凤姐,作为陪嫁与凤姐之间的不可抹煞的多年情意。

这只手镯的丢失本是极小的一件事,只是行窃者最终被发现却是宝玉房里的坠儿,终究尴尬了。因为宝玉是贾府的焦点人物,他房里的丫鬟不好必然会引发许多连锁反应:宝玉丢脸,贾母、王夫人生气,赵姨娘等人趁愿……善解人意的平儿体谅宝玉,打算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于是私底下找了怡红院的大丫鬟麝月,叮嘱她将坠儿变个法子打发了,也不要告诉别人,彼此都存个体面。平儿出自好心,宝玉也感念她的体贴,奈何晴雯是块“爆碳”,听闻此事,不顾自己病着,硬是对坠儿又打又骂,立时将坠儿赶了出去,引得坠儿娘怨怼不已。

凤姐的一件旧首饰,引发了一场风波,各色人物的性情品格一览无遗。我们不禁感慨人性的复杂与诡谲:凤姐果然是有治家之才,不动声色就查找到了失物;坠儿这样一个连宝玉都赞“伶俐”的小丫头,怎么竟做了偷盗之事?而晴雯不顾平儿的良苦用心,当下赶走坠儿,却不知自己行事的简单粗暴时时为日后的命运埋下了一颗颗定时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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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晴雯的银手镯

晴雯赶走坠儿,坠儿娘心中郁积了太多的怨恨。纵观晴雯平日里的待人接物,坠儿娘这样对晴雯敢怒不敢言的媳妇、婆子,应该不在少数。晴雯被撵的直接原因就是王善保家的在王夫人面前进了谗言,趁机告倒了她。

晴雯是大观园里最美丽的丫鬟,又言谈爽利,女红尤佳。可是,“风流灵巧招人怨”,她最终被王夫人逐出大观园,以“寿夭多因诽谤生”的悲剧收场。晴雯与宝玉并无私情,她是清白刚烈的。她临死前,宝玉去探望她,形销骨立的晴雯当时已病入膏肓,“宝玉拉着他的手,只觉骨瘦如柴,腕上犹戴着四个银镯”。宝玉不忍,替她摘下银镯,放在枕头下面。

据说清代女子戴手镯,流行戴两对,即四只。晴雯是娇俏灵动的女子,喜欢装饰打扮,又是怡红院受宠的大丫鬟,平日里只管贴身服侍,不必做一些粗活、累活,那四只手镯就是明证。

第六十二回姊妹们为宝玉过生日时,写她们行“拇战”的酒令,“平儿、袭人也作了一对。叮叮当当,只听得腕上镯子响”。平儿、袭人都是身份地位较高的丫鬟,她们的腕上也是有不止一只手镯的。也许小丫鬟坠儿当初鬼迷心窍偷拿了平儿一只虾须镯也是迷上了那些大女孩子们戴手镯的美好情致吧?只是,宝玉从晴雯手上摘下的那四只银手镯令人泪目,早已不复红香圃给宝玉过生日时的清脆回响。

晴雯之死是大观园女儿流散命运的一个先兆,她的那四只银手镯,又何尝不是她洁净灵魂的写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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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芳官的耳饰

芳官也是同晴雯一起被王夫人逐出怡红院的。

芳官是贾府从苏州买来的十二个小戏子中的一个。她容貌出众,聪明伶俐,唱功也好,因此当戏班解散以后,贾母亲自将芳官指给了宝玉。因为宝玉的宠爱,芳官很快在大观园里如鱼得水,度过了一段恣肆欢畅的日子,她不再受干娘的欺辱打骂,而是成为了宝玉日常的“玩伴”,即使将怡红院的自鸣钟弄坏了也不会被指责。

宝玉是护花使者,对娇俏玲珑的女孩子向来只有呵护之心,芳官那样出众,不由得宝玉不喜欢。在宝玉的生日夜宴上,作者描写了她的衣着打扮,尤其细致地描写了她的耳饰:

“右耳根内只塞着米粒大小的一个小玉塞子,左耳上单一个白果大小的硬红镶金大坠子:越显得面如满月犹白,眼似秋水还清。”

这一句将芳官的美丽刻画得极传神,芳官是唱戏出身,对于审美有职业的敏感和天生的情趣,她戴的耳饰竟然是不对称的,与我们现代的AB款一样,极具个性。

我们看看这两只耳饰吧。据邓云乡先生研究,这“玉塞子”和“金坠子”都是镶嵌的。玉塞子是包镶,它的托和钩是黄金的。“硬红”指的是珊瑚或红宝石,也就是将碎块宝石制成特定的形状,用黄金包镶起来。

中国古代讲究对称美,偏偏芳官的耳饰是不对称的,这与她的另类个性不谋而合。如果说小姐中史湘云与宝玉是最佳拍档,能够去“算计”一块新鲜鹿肉,那么芳官当算是丫鬟里宝玉的最佳玩伴了。宝玉把她打扮成“小吐蕃”的模样,剃去头发,她不恼,给她改名“耶律匈奴”,她也欣然接受,难怪夜宴上众人见他俩划拳,笑称他俩像“双生兄弟”。

芳官年纪小,又有一点男孩的豪气,与宝玉一拍即合,淘气玩笑,本是怡红院一道别具一格的风景,奈何她与一干婆子不合,又年幼不懂防备,像晴雯一样遭了暗算,被王夫人斥为“狐狸精”,撵出大观园,赏给其干娘自主了。

可是她们与干娘们关系并不好,反倒是结了许多仇怨,王夫人做主将她们给干娘做主婚配,等同于将她们推进了火坑,因此几个人不甘于受干娘的摆布,竟选择出家做了尼姑。可是水月庵、地藏庵也并非什么清净之地,智通、圆心等人只是想借机拐两个做活计的人罢了。

三个人少不更事,还以为出家就能得到超脱,她们不知道,到了庵里等待她们的怕是做不完的苦力。她们虽是社会地位低下的戏子,可是在贾府却也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尼姑庵的清苦,又如何挨过去呢?

水月庵的尼姑智能儿称那里为“牢坑”,一心想要出去,可芳官等人却妄图在那样的地方皈依佛门……不知道闷坐于青灯古佛前的芳官,是否还会做一个繁华的梦,梦里的她穿着玉色红青绒三色缎子斗的水田小夹袄,戴着不对称的耳环……

作者:杜若,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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