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点

青未了|一床缎面被

文 | 杨爱武

我出嫁的时候,母亲按照老家的习俗陪嫁给我六床被子,两床缎面的,四床棉布的。那两床缎面一床是红色的龙凤百子图,一床是绿莹莹的牡丹花。当时被面尺寸是一米半长两米宽。

青未了|一床缎面被

因为根植于心的浓浓的绸缎情结,那两床缎面被子,我只在蜜月期间摆在婚床上新鲜了一段时间,便妥妥地安放到衣橱底。每年六月,我都记得从衣橱里拿出来晾晒一番,却一直不舍得用。

大约女儿六七岁时,想和她分床睡,就去橱子里找新被子给她,她一眼看上了那床红色缎面被子。为了达到分床的目的,我咬咬牙,给她拿了出来。我想套件被罩,女儿却不依,她说她感觉盖上这样的被子才像个小公主。看到那承载了母亲挂念与不舍的被子包裹着女儿小小的身体,心里泛起些许暖意。

2000年开始,母亲陆续给我做了好几床两米见方的大被子,比起那年月的那些婚被,大被子更加实用。那些婚被,陆续成了铺床的褥子,那两床缎面被子,依然被我珍藏在衣橱里。

青未了|一床缎面被

夏天的时候,我又拿出来晾晒,细细地打量,才发现那床红色缎面被子的被头微微发黄,就觉得该拆洗一下了。

多年来,每到夏天,母亲会主动给我电话,问我有没有需要拆洗的被褥,我只管把需要拆洗的被褥送回去,母亲会找人给我拆洗、做好,我再抽时间去把重新缝好的被子拿回来。整个冬天,我享受着拆洗过的被子带给我的那种暖融融的感觉,那是太阳的味道,是妈妈的味道。

我忽然想起,母亲不张罗给我拆洗被子,好像有两年了吧?两年前,曾经帮我做过被子的王大娘回了临沂老家;两年前,同样给我做过被子的大姨妈溘然长逝……。

我拿起电话,打给母亲,我告诉她,我有被子需要拆洗。母亲顿了一下,说,奥,拆洗被子,找谁拆洗呢?怕母亲为难,我很干脆地说,你闺女也是小能手啊,我自己拆洗就行。

追溯我做被子的历史,那得穿越一条很长的时光隧道。那时母亲在村里做支书,忙着带领社员“抓革命、促生产”,她白天和社员一起在地里劳动,晚上常常组织村干部开会,还经常去外地参观学习,家里的活根本指望不上她。年近七旬的奶奶力所能及地做着自己能做的事:做饭、喂猪、喂鸡。有些活她是做不了的,比如挑水、比如拆洗被褥。挑水,是我几个本家哥哥轮流去挑,他们好像排好值日一样,轮到谁谁去,也有他们顾不上的时候。

某天看到水缸见底,年仅十二岁的我走到窗台前抓起扁担挑起筲去了井边。那辘轳很大、很沉,我使尽了吃奶的气力才把盛满水的桶摇上来,挑着两桶水,摇摇晃晃地回了家。母亲知道后,怕我出危险,也心疼我年小气力不足,不让我挑,我硬是偷偷地坚持下来。后来,追究我个子不高的原因,娘说我是过早开始挑水压的没长开。再说拆洗被褥,本来是姥姥或四奶奶的活。每到夏天,奶奶会指使我喊姥姥或四奶奶来我家,她们来到我家,和奶奶一起坐在树荫下,一边拉呱,一边拆洗。

我小学毕业那年,喊来四奶奶后,我忽然来了兴致,我对四奶奶说,您教我吧。四奶奶还没答话,我奶奶不屑地说:小孩家家的,学这个干啥?

那天,我没出去玩,寸步不离地跟着四奶奶,从她拆第一个线头开始,我观摩着她的一举一动。四奶奶把缝被子的线拆完后,拿起了被面,又收起了被里,把被子里面絮好的棉花晾晒到院子南边的绳子上,然后拿出针线,翻看被里,并时不时地缝上几针,我不解地问她缝啥?她说把被里脏的地方缝上几针,洗的时候可以重点洗。等四奶奶拿过洗衣盆,我麻利地蹲在盆前,拿过搓板,认真地搓洗起来。

我小小的身体随着搓板运动的时候,突然想起《红灯记》中为爹分担重担的小铁梅,想到小小的自己也在为母亲和奶奶分担家务,我一下子觉得自己高大了许多。搓洗几遍之后,干干净净的被里被面整整齐齐地晾晒在绳子上时,肥皂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那空气好像也经我搓洗了一般,透着香气,透着清爽,沁人心脾。我因此有了很深的肥皂情结。

当被里被面晒干,我又喊了四奶奶来教我做。我先把院子清理干净,把一张苇席铺在院子里树荫浓的地方,煞有介事地戴上奶奶的顶指,然后按照四奶奶的指点,先铺被里,覆上棉花,再放被面,又开始串边,缝制。四奶奶告诉我针脚的大小、缝制的顺序。缝了不长时间,我发现线用的很快,不一会儿就得纫一次线,为了省劲,我把纫好的线拉的很长很长,我奶奶点着我说:拙老婆使丈线。我很快也发现长线不好用,总是打结。

开始的时候,我在被子这头缝,四奶奶在被子那头缝,我发现四奶奶总拿针往头上比划,我问她干啥?她笑着说借用点头油针格外滑溜。眼看着自己的针脚越来越规范,缝着被子,我的心里欢乐的要飞出歌来,我感觉我终于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了。邻家哥哥来串门,看到我像个大人一样地缝制被子,打趣我:你能不能把自己缝在里面?

那一年开始,每年的暑假,我都会浆洗、做好一家人的被褥。

自从参加工作之后,这样的活,我没再做过。感觉里,一直在忙。多年来,每到拆洗被子的时候,母亲都主动给我电话,让我把需要拆洗的被褥带回去,她喊她的老姊妹们一起来帮忙。一年一年过去,帮我拆洗被子的老人们老了,母亲也老了,终于轮到我自己拆洗了…….

决定自己拆洗后,我不再含糊,选了个周末,我一边跟电脑里学唱戏曲一边拆被子,豫剧《穆桂英挂帅》里唱到:谁料想,我五十三岁又管三军…..穆桂英作为一军之帅,管好三军是她的使命;我作为家里的大姐,是时候为年迈的母亲分担了。

拆到最后,我发现被子里有一个红包,包里是硬硬的东西,我电话问母亲那是啥东西,母亲告诉我,我的婚被是舅妈做的,婚被里的棉花也是舅妈出的,至于红包….母亲说,是五帝钱吧?老家的风俗,缝上五帝钱辟邪。

我忽然有了想落泪的感觉:舅妈,因为她和姥姥关系不和谐,我一直对她心存芥蒂。我没有想到,在我心目中过日子过到近乎抠门的舅妈竟在我结婚时送了我六床被子的棉花,那时,在农村,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呢。不仅如此,舅妈还费尽心思给我淘换来五帝钱,用心地缝在婚被中。

近三十年过去,舅妈缝制的被子还在温暖着我,舅妈缝在被中的五帝钱还在庇护着我,舅妈却早已不在了……

青未了|一床缎面被

作者简介:杨爱武,笔名阿弥。农工民主党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省青年作协会员,市青年作协常务副主席,《淄博晚报》专栏作家。文章散见于《淄博财经新报》、《文学现场十年》、《淄博声屏报》、《青岛早报》《北京青年报》《中国纪检监察报》、《山东画报》《农村大众》等省内外报刊,多次在各级征文中获奖,有散文集《石榴花开》出版。多年来喜欢在名著里徜徉流连,以文字记录生活,在写作里不断修行,希望逐步完美自己。

壹点号山东金融文学

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