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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进皮肤的饥饿——读长篇小说《分居时期》

作者:利明读书
切进皮肤的饥饿——读长篇小说《分居时期》

按:加拿大和美国同在北美洲,同许多当代美国大牌文学家相比,加拿大最有名的的史蒂芬·李柯克也只能算萤虫之光。在英语国家里,加拿大人好像没获得什么像样的文学奖,也许爱丽丝·芒罗除外。就算本书的作者之一卡罗尔·希尔兹有一定的文学知名度,那还是因为写过《斯通家史札记》,而不是这本《分居时期》,但这是本实实在在的好书。

夫妻分居是什么味道?记得一则广告词这样写道:某某牌酸奶有初恋的味道。问:初恋是什么味道?答:就是某某牌酸奶的味道。套用这个车轱辘句式问:分居是什么味道?应该回答道:分居了就知道了。起初,你会有一种卸下冬装般的轻松感,没人再为衣着、做饭、起居、育儿等琐事在你耳边唠唠叨叨,晚上想把啤酒倒入浴缸里洗澡也没人拦你,睡觉时随便大展拳脚,床的另一半不会传来抱怨声了……接下来你会渐渐觉得生活有些不对头,好像室内的空气渐渐布满灰尘,卫生间凌乱不堪,毛巾发黄,堆在地上的脏衣服酸袜子绊脚,半锅碎面条长出绿毛来,水槽里的盘子脏碗上有一层油污。电视节目不再有趣,因为少了和你争频道的人,躺下时得把空的枕头和被子垛在床的另一侧,才感觉有了点屏障。这样的夜很静,时间在被一分一秒地挨过,你的意识(要不是喝昏了头)对着虚空,全身绵软无力,不困不醒,不饥不饱,翻身的次数太多硌得骨头发酸。对了,这种感觉比饥饿更糟,它是切进皮肤和意识的。于是你盼着电话,可铃声响起你又会心惊肉跳,该不是孩子大人出什么意外了吧?即便是报个平安,那感情和语气也被电波过滤成干巴巴的通知了。由此,你会想到写信,虽然我们活在语言中,但我们的真实和沉静却体现在写下的文字里。

切进皮肤的饥饿——读长篇小说《分居时期》

让我们回头看看这对分居的夫妻都写了什么?琐事而已。出差在外的妻子写道:“我想起了你出门在外一个人住旅馆的情形……想当初我还羡慕不已,多自由,多浪漫呀!我从来没想过那滋味原来是这般空虚。”丈夫回道:“读到你在月桂宫里温暖舒适的绛紫色被褥和浪费了的大床时,我感到真正的痛苦,且不论到底是什么痛苦。”我想我能感知那是什么样的痛苦。这好比一个长期生活在空气湿润,鸟语花香的地方的人,被搁在沙漠的干旱里。虽然这种变化不会致命,但那孤寂和焦躁却是绵绵不绝的。你皮肤皲裂,喉咙痒痛,眼皮干涩,做什么事也打不起精神。要知道,人是这样一种动物,肉体渴望爱抚跟精神需要抚慰同等重要。在这两种需要被割裂的情况下,人就会变成疯子、诗人、哲学家或精神变态者。只有上述两种需要合在一起才能填充一个完整的人,尽管他(或她)可能看上去平凡得很。

但是,远距离的精神抚慰的利他性和纯洁是坚持不了多久的。例如该小说的中间部分,这对夫妻的对话(书信、电话)就出现岔音了。妻子大多在描述她为之工作的一个什么委员会的林林总总;丈夫在述说自己的孤寂,没有工作,经济拮据等等。丈夫写下的一段话非常能说明处在那样境况下的男人的尴尬无奈:“我在这里,走过了人生的一半,住在一个少了半边天的家里。我干着半份工作,就目前来看,似乎只有半个老婆。我有被切成两半之感,不奇怪吧。”为了打发时间,他甚至去学习写诗歌。他的第一首诗歌当然是幼稚可笑的。当他问起女老师,一首诗应该多长(这问题同样幼稚可笑),得到的回答竟然是,就像一段绳子那么长。这回答暗合了生活本身,可冗长无聊也可精彩美丽,取决于你怎么对待它了。后来,妻子开会偶然回家,发现她熟悉和眷恋的房子被改装了,于是在信中大发雷霆,甚至动过延长在外工作时间的念头。

在读者眼中,摩擦不发展或者没有收束就会起腻,于是作者在余下部分动用了他们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权利,设计了两个背叛事件。因为转瞬即逝,不可能有下文,我们姑且管那叫插曲式背叛。总之,他们在特别合乎情理或非常不合乎情理的状况下,分头跟别人上了床。而且他们都把过程写了下来。当然,这样的信是不可能寄出去的,而是立刻烧掉了。最后,妻子回到家里,感觉很累,环境也陌生,决定休息一段时间再说。丈夫的小本生意似乎有了点起色,这段分居时期就自动成为历史了。

接下来,这本小说有两点值得留意。

切进皮肤的饥饿——读长篇小说《分居时期》

一是它的真实性,即夫妻双方真实的感情和这种真实的限度。比如丈夫能把跟诗歌女老师泡吧,被熟人撞见这件事对妻子坦诚相告,却绝不可能把醉酒后同时跟两个女人上床(包括那个诗歌老师)啪啪啪的艳情抖落出来。这个界限在妻子那里也同样适用。这是不是说无条件的坦诚有时是残酷的、有害的,夫妻双方应该在相爱的基础上保有一点个人隐私(哪怕不光彩)以免相互伤害?对此,我不能枉下结论。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相爱应该以宽容为前提,包括对方的缺点和限度,因为这是人性使然。

第二点是小说的中产阶级价值观和文学趋向,主题不大也不深奥,而是小心翼翼地维持生活中可宝贵的东西,以及在庸常乏味里寻找和创造生活乐趣。这个主题,和我们一向提倡的所谓“正能量”背道而驰而不好深究。但在时下的文化大背景下,作者、读者的中产阶级化日益明显,他们的心灵和情感势必要挣得一份地位。人只是最关心自己以及跟自己相近的群体,在这种关心中才能升华出真正的文学来(虽然不大也不深),否认也没用。我期待像《分居时期》这样优秀的小说由我们自己的作者写出来。广义上讲,文学的交响乐中少了哪种声音都是不健全的,反之亦然。

《分居时期》(加拿大)卡罗尔·希尔兹 布兰奇·霍华德 著 逢珍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切进皮肤的饥饿——读长篇小说《分居时期》

作者:利明

编辑:永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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