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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反侧(无晴原创)

作者:张传宝496

二十六

二田哥家现在的院子,刚好跟云科二哥家老屋的檐头持平。四周都是近年翻盖起的楼房或平房。老屋蹋卧其间,显得落寞又寂寥!

云科二哥年轻那阵,这个小院曾一度喧嚣!暑夏的早晨,我常常被这个小院发出的锯拉、刨削、斧砍、锤凿的组合声吵醒!院子的各个角落里满满堆放着各式破好的材料。隔老远就能闻到那种清香的木屑味!二哥总是光着膀子,‘啍哧…哼哧…’地在那忙活着削料。汗珠渗出黝黑、光亮的皮肤,一滴滴抖落下来!

云科二哥姐弟五人,除了跟下嫁到程庄的李姐走的较近些。云木大哥虽说跟云科哥东西相邻,住的较近。但他性子比较闷,老是板着脸,见面只是打个招乎而矣。二哥两个人性格比较开朗,也连恤小孩子。我跟堂弟凌佑再怎么跟她诡闹!倒从没动过真气。若急眼了!总是闭着眼、甩着手、摇着头道:两个小佬,俺这庙小,容不下您两个真神!赶紧滚走吧!二哥总是在一边喜得哈哈大笑!当然了,我们也不是一无是处。有时侯也帮她们搬搬运运。二嫂也不让我俩白忙活,小尚伟跟华妮兄妹俩的小吃食,没少让我们尝了鲜!

那时侯,程庄李姐家冈子还跟着学手艺。凌佑跟冈子不对付,还老是缠歪他!他拿着个钻眼的钻头,在冈子眼前晃悠:“外甥来,说给你舅爷,这玩艺怎么用?”冈子冷着脸!白了他两眼。随手把钻弓子扔到了他脚前。“嘿,怎么着!还不想教?”凌佑又苦着脸,用胳膊捅了捅二哥,道:“看见了吗,咱外甥架子比你大!”二哥‘嘿嘿…’笑笑!又冲冈子道:“说给他,让他去那边帮着打眼去。”冈子默不作声做了个示范,凌佑试着钻了两个。欣喜道:“会了!会了!忙你的吧,外甥来!”

凌佑趁他们不注意,喊着我打掩护。他拿着钻,把放在墙角的一大、一小的两个尿盆,挨个在底面钻了个窟窿!又用湿泥巴把眼堵死。作完坏,又若无其事地来到屋里,翻箱倒柜,找到了小华妮吃的饼干。我俩分吃了几片,再把储藏的地瓜干,用剪刀剪成饼干的形状,再塞回去!装进盒里封好,放回原处。

院子里,二哥他们忙的热火朝天!我溜到二哥身后,坐在阴凉地,朝淌着汗珠子的二哥脊背上,一点、一点撒锯沫!二嫂见了,嗔着脸、抓起扫帚就追我俩……

二哥家盖新瓦房要比我家早六、七年。二哥的手艺在那时却渐渐没有了用武之地。九十年代后期,铝合金门窗、新兴家具逐渐占领了市场,老木工也就败落了!大多都转了行。二哥的酒量长了,二嫂的话也多了……我知道二哥贪酒,是从有次喊他去工地帮工时起。早晨,我骑摩托车在他家门口,见他晃悠悠着出来。手里提着个尖庄塑料酒瓶,装着满满的‘水’。“大热天怎么不用水壶,这点够喝呀?”我问他。二哥咧着嘴笑笑!未答言,抬腿跨上了车。到工地点完名,分派完活去另一个工地,也就十几里路。走时,我见那瓶‘水’还未曾动。到了工地一下车,我闻他身上满是酒气!恍然大悟:“你带的是酒?”二哥红乎着脸!只是‘呵呵’地笑……

二哥虽说是老木工,但建筑行业木工跟传统木工制作有很大区别。他一直未转换过来,再加上整天又喝的醉熏熏地!喊他帮工的越来越少。后来,二哥只好去了劳务市场等活。

尚伟结了婚,宽敞、明亮的大房子,自然留给了小孩子们!人老了,也挣不了什么钱了!二哥两个人又搬回了老宅子,酒也是喝得越来越痴迷了!

都说环境改变人!当初老婆决定融入这个喧嚣的城市,就注定了我们要比别人承受更多的磨难,牺牲更多的安逸生活!如果让我再次选择:我更希望能像二哥两个人一样——哪怕是住着破旧的老房子,能相互搀扶着!慢慢终老……可悲的是:生命不会给我再次选择的机会!看看现实中,人海营营,为名为利争持打闹、费尽心机!我不禁疑惑:他们真得幸福、快乐吗?最终会发现,其实有些东西,对我们来说,真的不重要!

老宅子的墙皮耐不得岁月的侵蚀,已斑驳、脱落,显得凸凹不平!极似个廋骨嶙峋的老人,巍巍孤立于萧萧风雨中。碎石堆砌而起的院墙,低矮而又显得雍肿。在阳光下泛着青色的冷光!连同那段孤寂的日子,沉在心底,总是挥之不去!

“站在这里,耳边总是想起你家锯响、斧凿的热闹场面!”凝望着老宅,禁不住对二嫂道:“我们是不是真的都老了!”

“切!…”二嫂道:“别说俺二婶子还在这坐着,你看看我…”说着,二嫂低下满是白发的头!又道:“五十多了!你才多大?”

二大娘看看我,一愣神!道:“四十?还是四十一吧?”

“就是呀!”二嫂道:“才四十!这叫老?您别说,他半大小子那会,没少给俺作了好事!”说着,二嫂脸上升起一抹红晕!像又回到了年轻光景。

“作啥事?”二大娘追着问。

“您听我说嗳…”二嫂急着道:“晚上,尚伟他爸拿着尿盆起夜。我觉着腿上热乎乎地!赶紧训他:你闭着个眼往哪尿!您也知道他那个劲头。瓮声瓮气地犟:听不见盆子里‘乎乎’地响,尿你身上啦!我连赶着拉开灯一看:二熊一泡尿一点没剩,都淌床上了!嘿!那口子端着空空的尿盆,反倒乐了!嘟囊着:准是凌霄、凌佑两个坏小子干的!这还不算,还有更气人的呐…”二嫂嗔怒着!瞥我一眼,数派道:“小华妮吃的那饼干,你两个小坏熊吃就吃了!没有了咱再买呀!他两个倒好:偷吃完了,还用地瓜干修剪了来充数!小闺女子刚会跑‘咿呀咿呀…’说不清!愣是拿着个‘饼干’饿得直哭闹……”

“看似老实巴交的两个孩子,还办过这事!”二大娘‘呵呵…’笑道!猛地!她脸上又掠起一丝伤感!黯然又道:“可那个孩子竟也是混混沌沌走了……”

二嫂满脸也流露着怜惜神色!道:“三婶子家许是招惹了啥东西?竟接连出事!先是凌丽,又是凌佑,才几年工夫!”

二大娘沉吟半晌!悠悠道:“凌丽那小妮子太过憨实!光知道一味的攒那两辛苦钱。有病舍不得看!拖大发了!那点钱连住院费都不够!小妮子又极顾家!索性不治了……”

二嫂道了句:我地个憨妹子……默然平静无声!

我呆坐那里,任由遐思天马行空!目光落到落寞的二嫂身上,脑海里又闪现二哥那廋弱、略佝偻地背影!冷不叮道:“二哥这么多年,挺不容易!别老是骂他,对他好点…”

“他不易?谁容易!”二嫂又极像个怨妇!滔滔不绝:“人家岁数比他大的,还都找点事做。他娘地个腚,整天喝点酒,啥事不能干!整天就围着那二亩地晃悠!有啥出息?”

正说着,二田哥敞着怀,骑着摩托车‘突突’地进了院子。

二大娘起身说着:我热上饭去。转身进了厨房。

二嫂也道:“我还得给那货做去呀!”竟自去了。

“天忒热了!简直受不了!下午人都不干了…”二田哥把衣服泡进阴凉处的水盆里,拿毛巾擦着身子道:“你歇过这个夏天再干吧,太受罪了!”

“跟谁一块干?”我问。

二哥讪讪地道:“大庆。说是这两天不好找人!让我临时帮忙顶两天,现钱!”“哦,…”二哥又道:“你那个摩托车卖了!2500块钱,没说是…”

我接过道:“无所谓了…钱…你先留着用吧。那边工地上的钱,暂时还给不上你。”

“正好!这两天手里缺钱用。”二哥又问:“你自己来的?”

“尚勇俺爷俩来的,我正愁没法回去呢!”眼里蒙上一层雾水!黯黯道:“本来想着可以了!想带他出来逛逛。可心里…却还不是个滋味!待会,还是你把他送回去吧!我一个人…还好受些!”尽管努力压抑着,眼泪还是溢了出来!

二大娘站一边道:“还是日子太短!原先,三口人一块来,一块回,习惯了!这乍断开,哪能不闪得慌!孩子也不小了,该放手啦!让他自个锻炼、锻炼。不能再像…守那么紧了!要不,他啥时候能长大?”

二哥泡了两杯热茶,嚷嚷着屋里太热!又在老槐树下坐了下来。

这棵老槐树粗壮、高大,默默承载着岁月的痕迹。屹立在二田哥家老宅西间南侧。紧靠云木大哥家墙根。二大娘也说不清,它是谁何时种下?老房子已经瘫塌了!遗留些残墙断壁横在那!老槐树依然坚挺,枝桠交错如盖,方圆近十米,凉风习习!目睹那断壁残垣,脑海里不由得浮现:二大爷身边放着茶杯,表情肃穆端坐那里!盯着凌强哥做活的画面!时光荏苒,不经意间变换了角色,又廷续着新的哀愁!

老婆今年又从老槐树上,瓣了些杨槐花回去。金黄色的槐花饼,味道酥脆!封存在记忆里俨然犹新!…口袋里手机铃声响起!耳边传来仲二哥喜悦的声音:“上海建工那个钱,执行下来了!星期一拿着卡去办手续!还是你说的对,几年的奔波算是没白费…”老仲又磨叨道:“孔律师那边去执行时,又要去了四千块钱,说是差旅费!咱俩一人两千。见你有事烦心,没给你说。我一并给他了。当时说让咱俩跟着同去——你是不能去!我又离不开。干脆出两个钱,让他们折腾去吧。你说是不?”我嘴里应着,心里涟涟泛起莫铭的酸楚!老仲又滔滔不绝道:“事情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别老闷着啦!来工地干点,毕竟一家老小还得生活……”

放下电话,二哥迫不急待问:“怎么?老仲那边活,又催了?”

“不是,上海建工拖欠我们那个钱下来了!”说着,眼泪竟还是没忍住,跌落下来!

“老仲多少钱?你还多少钱?”二哥追问。

“唉!…”哀叹一声,戚然道:“我十一万吧,老仲不到十六万。”

“哦!那不孬,正好……”二哥欲言又止!

“我地个孩!这下你不用牵挂了!你哥们的钱,终于能还上了……”二大娘紧摇着蒲扇,喃喃着,似跟风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