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輾轉反側(無晴原創)

二十六

二田哥家現在的院子,剛好跟雲科二哥家老屋的檐頭持平。四周都是近年翻蓋起的樓房或平房。老屋蹋卧其間,顯得落寞又寂寥!

雲科二哥年輕那陣,這個小院曾一度喧嚣!暑夏的早晨,我常常被這個小院發出的鋸拉、刨削、斧砍、錘鑿的組合聲吵醒!院子的各個角落裡滿滿堆放着各式破好的材料。隔老遠就能聞到那種清香的木屑味!二哥總是光着膀子,‘啍哧…哼哧…’地在那忙活着削料。汗珠滲出黝黑、光亮的皮膚,一滴滴抖落下來!

雲科二哥姐弟五人,除了跟下嫁到程莊的李姐走的較近些。雲木大哥雖說跟雲科哥東西相鄰,住的較近。但他性子比較悶,老是闆着臉,見面隻是打個招乎而矣。二哥兩個人性格比較開朗,也連恤小孩子。我跟堂弟淩佑再怎麼跟她詭鬧!倒從沒動過真氣。若急眼了!總是閉着眼、甩着手、搖着頭道:兩個小佬,俺這廟小,容不下您兩個真神!趕緊滾走吧!二哥總是在一邊喜得哈哈大笑!當然了,我們也不是一無是處。有時侯也幫她們搬搬運運。二嫂也不讓我倆白忙活,小尚偉跟華妮兄妹倆的小吃食,沒少讓我們嘗了鮮!

那時侯,程莊李姐家岡子還跟着學手藝。淩佑跟岡子不對付,還老是纏歪他!他拿着個鑽眼的鑽頭,在岡子眼前晃悠:“外甥來,說給你舅爺,這玩藝怎麼用?”岡子冷着臉!白了他兩眼。随手把鑽弓子扔到了他腳前。“嘿,怎麼着!還不想教?”淩佑又苦着臉,用胳膊捅了捅二哥,道:“看見了嗎,咱外甥架子比你大!”二哥‘嘿嘿…’笑笑!又沖岡子道:“說給他,讓他去那邊幫着打眼去。”岡子默不作聲做了個示範,淩佑試着鑽了兩個。欣喜道:“會了!會了!忙你的吧,外甥來!”

淩佑趁他們不注意,喊着我打掩護。他拿着鑽,把放在牆角的一大、一小的兩個尿盆,挨個在底面鑽了個窟窿!又用濕泥巴把眼堵死。作完壞,又若無其事地來到屋裡,翻箱倒櫃,找到了小華妮吃的餅幹。我倆分吃了幾片,再把儲藏的地瓜幹,用剪刀剪成餅幹的形狀,再塞回去!裝進盒裡封好,放回原處。

院子裡,二哥他們忙的熱火朝天!我溜到二哥身後,坐在陰涼地,朝淌着汗珠子的二哥脊背上,一點、一點撒鋸沫!二嫂見了,嗔着臉、抓起掃帚就追我倆……

二哥家蓋新瓦房要比我家早六、七年。二哥的手藝在那時卻漸漸沒有了用武之地。九十年代後期,鋁合金門窗、新興家具逐漸占領了市場,老木工也就敗落了!大多都轉了行。二哥的酒量長了,二嫂的話也多了……我知道二哥貪酒,是從有次喊他去工地幫工時起。早晨,我騎機車在他家門口,見他晃悠悠着出來。手裡提着個尖莊塑膠酒瓶,裝着滿滿的‘水’。“大熱天怎麼不用水壺,這點夠喝呀?”我問他。二哥咧着嘴笑笑!未答言,擡腿跨上了車。到工地點完名,分派完活去另一個工地,也就十幾裡路。走時,我見那瓶‘水’還未曾動。到了工地一下車,我聞他身上滿是酒氣!恍然大悟:“你帶的是酒?”二哥紅乎着臉!隻是‘呵呵’地笑……

二哥雖說是老木工,但建築行業木工跟傳統木工制作有很大差別。他一直未轉換過來,再加上整天又喝的醉熏熏地!喊他幫工的越來越少。後來,二哥隻好去了勞務市場等活。

尚偉結了婚,寬敞、明亮的大房子,自然留給了小孩子們!人老了,也掙不了什麼錢了!二哥兩個人又搬回了老宅子,酒也是喝得越來越癡迷了!

都說環境改變人!當初老婆決定融入這個喧嚣的城市,就注定了我們要比别人承受更多的磨難,犧牲更多的安逸生活!如果讓我再次選擇:我更希望能像二哥兩個人一樣——哪怕是住着破舊的老房子,能互相攙扶着!慢慢終老……可悲的是:生命不會給我再次選擇的機會!看看現實中,人海營營,為名為利争持打鬧、費盡心機!我不禁疑惑:他們真得幸福、快樂嗎?最終會發現,其實有些東西,對我們來說,真的不重要!

老宅子的牆皮耐不得歲月的侵蝕,已斑駁、脫落,顯得凸凹不平!極似個廋骨嶙峋的老人,巍巍孤立于蕭蕭風雨中。碎石堆砌而起的院牆,低矮而又顯得雍腫。在陽光下泛着青色的冷光!連同那段孤寂的日子,沉在心底,總是揮之不去!

“站在這裡,耳邊總是想起你家鋸響、斧鑿的熱鬧場面!”凝望着老宅,禁不住對二嫂道:“我們是不是真的都老了!”

“切!…”二嫂道:“别說俺二嬸子還在這坐着,你看看我…”說着,二嫂低下滿是白發的頭!又道:“五十多了!你才多大?”

二大娘看看我,一愣神!道:“四十?還是四十一吧?”

“就是呀!”二嫂道:“才四十!這叫老?您别說,他半大小子那會,沒少給俺作了好事!”說着,二嫂臉上升起一抹紅暈!像又回到了年輕光景。

“作啥事?”二大娘追着問。

“您聽我說嗳…”二嫂急着道:“晚上,尚偉他爸拿着尿盆起夜。我覺着腿上熱乎乎地!趕緊訓他:你閉着個眼往哪尿!您也知道他那個勁頭。甕聲甕氣地犟:聽不見盆子裡‘乎乎’地響,尿你身上啦!我連趕着拉開燈一看:二熊一泡尿一點沒剩,都淌床上了!嘿!那口子端着空空的尿盆,反倒樂了!嘟囊着:準是淩霄、淩佑兩個壞小子幹的!這還不算,還有更氣人的呐…”二嫂嗔怒着!瞥我一眼,數派道:“小華妮吃的那餅幹,你兩個小壞熊吃就吃了!沒有了咱再買呀!他兩個倒好:偷吃完了,還用地瓜幹修剪了來充數!小閨女子剛會跑‘咿呀咿呀…’說不清!愣是拿着個‘餅幹’餓得直哭鬧……”

“看似老實巴交的兩個孩子,還辦過這事!”二大娘‘呵呵…’笑道!猛地!她臉上又掠起一絲傷感!黯然又道:“可那個孩子竟也是混混沌沌走了……”

二嫂滿臉也流露着憐惜神色!道:“三嬸子家許是招惹了啥東西?竟接連出事!先是淩麗,又是淩佑,才幾年工夫!”

二大娘沉吟半晌!悠悠道:“淩麗那小妮子太過憨實!光知道一味的攢那兩辛苦錢。有病舍不得看!拖大發了!那點錢連住院費都不夠!小妮子又極顧家!索性不治了……”

二嫂道了句:我地個憨妹子……默然平靜無聲!

我呆坐那裡,任由遐思天馬行空!目光落到落寞的二嫂身上,腦海裡又閃現二哥那廋弱、略佝偻地背影!冷不叮道:“二哥這麼多年,挺不容易!别老是罵他,對他好點…”

“他不易?誰容易!”二嫂又極像個怨婦!滔滔不絕:“人家歲數比他大的,還都找點事做。他娘地個腚,整天喝點酒,啥事不能幹!整天就圍着那二畝地晃悠!有啥出息?”

正說着,二田哥敞着懷,騎着機車‘突突’地進了院子。

二大娘起身說着:我熱上飯去。轉身進了廚房。

二嫂也道:“我還得給那貨做去呀!”竟自去了。

“天忒熱了!簡直受不了!下午人都不幹了…”二田哥把衣服泡進陰涼處的水盆裡,拿毛巾擦着身子道:“你歇過這個夏天再幹吧,太受罪了!”

“跟誰一塊幹?”我問。

二哥讪讪道地:“大慶。說是這兩天不好找人!讓我臨時幫忙頂兩天,現錢!”“哦,…”二哥又道:“你那個機車賣了!2500塊錢,沒說是…”

我接過道:“無所謂了…錢…你先留着用吧。那邊工地上的錢,暫時還給不上你。”

“正好!這兩天手裡缺錢用。”二哥又問:“你自己來的?”

“尚勇俺爺倆來的,我正愁沒法回去呢!”眼裡蒙上一層霧水!黯黯道:“本來想着可以了!想帶他出來逛逛。可心裡…卻還不是個滋味!待會,還是你把他送回去吧!我一個人…還好受些!”盡管努力壓抑着,眼淚還是溢了出來!

二大娘站一邊道:“還是日子太短!原先,三口人一塊來,一塊回,習慣了!這乍斷開,哪能不閃得慌!孩子也不小了,該放手啦!讓他自個鍛煉、鍛煉。不能再像…守那麼緊了!要不,他啥時候能長大?”

二哥泡了兩杯熱茶,嚷嚷着屋裡太熱!又在老槐樹下坐了下來。

這棵老槐樹粗壯、高大,默默承載着歲月的痕迹。屹立在二田哥家老宅西間南側。緊靠雲木大哥家牆根。二大娘也說不清,它是誰何時種下?老房子已經癱塌了!遺留些殘牆斷壁橫在那!老槐樹依然堅挺,枝桠交錯如蓋,方圓近十米,涼風習習!目睹那斷壁殘垣,腦海裡不由得浮現:二大爺身邊放着茶杯,表情肅穆端坐那裡!盯着淩強哥做活的畫面!時光荏苒,不經意間變換了角色,又廷續着新的哀愁!

老婆今年又從老槐樹上,瓣了些楊槐花回去。金黃色的槐花餅,味道酥脆!封存在記憶裡俨然猶新!…口袋裡手機鈴聲響起!耳邊傳來仲二哥喜悅的聲音:“上海建工那個錢,執行下來了!星期一拿着卡去辦手續!還是你說的對,幾年的奔波算是沒白費…”老仲又磨叨道:“孔律師那邊去執行時,又要去了四千塊錢,說是差旅費!咱倆一人兩千。見你有事煩心,沒給你說。我一并給他了。當時說讓咱倆跟着同去——你是不能去!我又離不開。幹脆出兩個錢,讓他們折騰去吧。你說是不?”我嘴裡應着,心裡漣漣泛起莫銘的酸楚!老仲又滔滔不絕道:“事情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别老悶着啦!來工地幹點,畢竟一家老小還得生活……”

放下電話,二哥迫不急待問:“怎麼?老仲那邊活,又催了?”

“不是,上海建工拖欠我們那個錢下來了!”說着,眼淚竟還是沒忍住,跌落下來!

“老仲多少錢?你還多少錢?”二哥追問。

“唉!…”哀歎一聲,戚然道:“我十一萬吧,老仲不到十六萬。”

“哦!那不孬,正好……”二哥欲言又止!

“我地個孩!這下你不用牽挂了!你哥們的錢,終于能還上了……”二大娘緊搖着蒲扇,喃喃着,似跟風說……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