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年来，我们一直被教育“学学国外，生病不输液”；现在我知道了，他们的吊瓶都留在不生病的时候用。
撰文 | 燕小六
来源 | “医学界”公众号
新冠肺炎大流行之初，美妆博主Hoang Vi Fessenden在社交媒体“脸书”、INS等平台，发过一张自拍，称自己“正在静脉滴注维生素B12，增强免疫力”。
照片中，神采奕奕的她看着杂志，挂着吊瓶。随图文字显示，她身处美国南卡罗莱纳州的某“健康IV水疗中心”。IV全拼是Intravenous，也就是输液、打吊瓶。
图片来源于Instagram
根据水疗中心官网介绍，其他水疗中心常设的皮肤护理、按摩等服务，这里都没有。
这儿的“招牌”就是各种输液套餐。必含成分是生理盐水，再辅以不同含量的矿物质、B族维生素、维生素C、锌或抗氧化剂等。
因添加成分不同，这些混合溶液被分成提高免疫力、防感染套餐，以及抗衰老、防心血管病、燃脂瘦身套餐等……
来自美国休斯敦的33岁健康博主Nycole Hutchens，紧随其后，也发了自己戴口罩，输液防新冠的照片。
这套“由内而外的防疫保养”价值不菲：会员价单次90美元（1美元约合人民币6.3元），非会员、随到随打要150美元。“我每年输液要花100到250美元。如果价格便宜些，我会输得更多。”
图片来源于Facebook
就在Hutchens发帖几周后，2020年4月，英国广告标准局（ASA）表示，3家私人诊所因夸大宣传静脉输液能预防新冠，而被审查、面临起诉。
5月，ASA再发文，称所有从事维生素静脉滴注的机构“不得直接或间接宣传，静脉滴注可以预防或治疗新冠。”“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NHS）并没有批准相关疗法，没有证据支持这一主张。”
同期，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FTC）给全美数十家机构发警告信，提醒其“别再鼓吹静脉滴注维生素能防新冠”。
不完全统计，FTC至少3次针对维生素静脉滴注发文，以正视听。2018年，该机构警告称，那些宣传能治疗癌症、多发性硬化症和心力衰竭的“输液中心”都是骗子。次年，它又发文指出，没有资料证明静脉滴注有效，“它可能还不如口服维生素管用”。
但发文再发文，并没啥用。
2022年2月初，英国《每日邮报》发布调查称，伦敦多家诊所推销“特配维生素滴注套餐”，适用于患新冠等疾病、正在寻求更好生活质量的你。输一次，要2000英镑（约合人民币1.7万元）。
“除了制造一泡价格昂贵的尿，维生素静脉滴注还有啥用？”《每日邮报》、英国广播公司等援引医学专家发言称。
图片来源于Supervitiv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资本的力量
“个人以为，在欧美国家，静脉输液的要求应该是很严格的。静脉滴注维生素类药物，应该是针对胃纳不佳患者。”上海同济大学附属东方医院药学部主任药师翟晓波告诉“医学界”。
胃纳不佳，是指胃肠道功能失调、紊乱。通俗说，就是入口、经肠道吸收这条路走不通。
1831年苏格兰霍乱大流行期间，静脉滴注盐水疗法问世。托马斯·拉塔（Thomas Latta）医师首次将它运用到晚期霍乱患者中，纠正脱水、挽救濒死者。
100年后，詹姆斯·甘布（James Gamble）配出生理盐水（0.9%氯化钠溶液），贾斯汀·约翰斯通（Justine Johnstone）设计出现代静脉注射装置原型：这让静脉输液成为治病救人的重要手段之一。
“大量出血、严重感染或低血压等情况下，静脉滴注能显著增加患者生存几率。”美国哈佛医学院副教授、哈佛健康出版社高级编辑罗伯特·H·什莫林（Robert H.Shmerling）指出。
图片说明：1970年代，英国爱丁堡皇家医院病房内，护士正在为患者输液。/Wikipedia
到1960-70年代，美国医生约翰·迈尔斯（John Myers）在“纯医用”基础上，开始拓展输液适用新领域。
他设计出一款静脉滴注式“迈尔斯鸡尾酒”，主要成分是生理盐水、B族维生素、维生素C、钙、镁等。他推荐慢性病患者尝试，称有助于提高免疫力、对抗感染。
约翰·迈尔斯去世后，同事艾伦·加比（Alan R.Gaby）继承其衣钵。
2002年，艾伦·加比在《替代医学评论》发表“病例报告”，称调配出改良版“迈尔斯鸡尾酒”，从急性哮喘发作、偏头痛、慢性疲劳综合征、急性肌肉痉挛，到上呼吸道感染、慢性鼻窦炎、季节性过敏性鼻炎、心血管疾病等，或都有辅助治疗作用。
“维生素静脉滴注的利用率高过口服。”该文指出。
资本嗅到商机：除了口服，维生素还能卖注射剂型啊！
欧美人磕维生素制剂，是有年头的。
有种盛行的说法是：由于欧美很多低收入者没法日常吃够蔬果，所以就大把吞维生素制剂，保持健康。
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数据显示，自1940年代起，美国开始流行服维生素保健品。而据美国癌症研究协会统计，43%的美国人日常服用多种维生素制剂。
2010年前后，英国近1/3成年人日常服用某种营养素补充剂。保健品产业年产值达6.75亿英镑。
资本抓住民众对维生素的依赖和信任，招募俊男靓女打广告，给维生素静脉滴注套上“营养疗法”“水合疗法”等新名词，强调“这是最新最潮的保健方式”，能避免消化损耗、净化血液，机体将直接吸收全部营养。
为强身，全球竖起“吊瓶森林”
最先埋单的是各路大大小小的明星们。
流行歌手麦当娜（Madonna）、蕾哈娜（Rihanna）、阿黛尔（Adele），模特克莉丝汀·泰根（Chrissy Teigen）……都在社交媒体上，贴过自己的扎针照。
图片说明：2015年，模特克莉丝汀·泰根（Chrissy Teigen）在自己的INS贴照，并配文：“当身体遇到维生素。”/Instagram
商业机构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它们要么与机构合作，做“迈尔斯鸡尾酒”供货商；要么雇些人，开自己的“输液诊所”“输液水疗中心”。
2010年后，在美国拉斯维加斯，名为“解酒天堂”的大巴车每天行驶在主要街道上，在各大酒店门口设停靠点，等候宿醉者上车，享受“输液醒酒”服务。费用根据醉酒程度，从90至150美元不等。大巴还上门服务烂醉如泥者，每人400美元，第二个人半价。
亚利桑那州等地兴起“输液派对”策划公司，定制“个性化输液服务”。吊瓶越多越便宜。
澳大利亚出现大量“输液治疗休息室”。人们可以一边刷剧喝茶，一边挂吊瓶。
有些休息室租借高尔夫球场、度假酒店的场地，提出“运动/度假和挂水最配”。
BBC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4月，英国至少有2500家私人诊所，提供维生素静脉滴注服务。
在印度新德里，及中国台北、香港特区等地，民众可以DIY溶液，想要啥效果，就往里加啥：肉毒碱、精氨酸、半胱氨酸、谷氨酞胺、甘氨酸、谷胱甘肽、胱氨酸、赖氨酸、牛磺酸……
有些机构们鼓励民众把滴剂当水喝，称“两种方式叠加，是100%补液的理想选择”。
图片来源于Tucson.com
2020年1月，旗下有15种滴注液的NutriDrip启动A轮融资。该司创始人表示，在过去3年中，NutriDrip在到处开新店的同时，年增长率仍达到60％-80％。“决定融资，是想看看这个市场的饱和度能达到多高。”
就是智商税
新冠肺炎大流行后，维生素静脉滴注机构更忙了。
2020年4月，西班牙的一项研究显示，维生素C静脉滴注和臭氧静脉滴注，或是早期新冠感染治疗的辅助手段。其成本低、效果好。
此后，包括中国团队在内的多项研究表明，治疗新冠重症患者时，采用大剂量维生素C静脉滴注，或能避免、减轻免疫风暴。
这些成果让维生素静脉滴注机构脑洞大开，各种新冠防治“维生素鸡尾酒”问世。
英国连锁整容机构Hale Clinic一度在官网大图推荐：“我们的专家根据新冠病毒特性，定制5款维生素滴注套餐。我们承诺，能有效缓解新冠痛苦。”
“我们已经治疗百余名新冠后遗症患者。”英国某连锁维生素静脉滴注机构创始人安朱姆·贾汉（Anjum Jahan）告诉《每日邮报》，各国都缺乏有效治疗方案。“客户来到我们这里，体验到滴注效果。他们的免疫能量增强、头痛减轻了。”
翟晓波依据其多年的药学从业经验称：“我想，既然这样操作（维生素静脉滴注），应该有相关的随机双盲多中心研究作为依据吧。”
但无论是养生保健还是治疗新冠，维生素静脉滴注的正面结果都是“没有”。否定信息倒是一堆。
2021年2月，JAMA Network Open发表美国克利夫兰诊所文章称，针对214名新冠患者的研究显示，无论是缓解疾病程度，还是加速康复，静脉滴注锌（50mg）和维生素C（8000mg），作用不大。
另一项针对34名慢性疼痛患者的研究显示，相较于不滴注者，连续8周、每周滴注一次“迈尔斯鸡尾酒”，疼痛改善情况没有统计学差异。此外，该文还注意到强烈的安慰剂效应。即不管输啥，患者症状都有所改善。
而被视为“学术起源”的艾伦·加比一文，也被指质量低、仅单一案例、更像“轶事证据”。
“守住底线”
“没有证据显示效用。希望商业公司和名人们能履行自己的责任和义务，不要向公众兜售虚假的健康疗法。”2019年12月，英国NHS英格兰地区医务主任斯蒂芬·鲍伊斯教授（Stephen Powis）发文称。
斯蒂芬·鲍伊斯指出，在极端情况下，维生素静脉滴注会造成健康损害。比如，导致恶心、肝损伤，或因过量摄入维生素A而致死。
2018年，模特肯德尔·詹纳（Kendall Jenner）因静脉滴注“迈尔斯鸡尾酒”出现不良反应而入院。事发前，她自拍一段短视频传到网上。
斯蒂芬·鲍伊斯称，根据英国医疗管理机构NICE要求，医疗机构禁止在不检查肝肾功能的前提下，进行维生素静脉滴注。
“很多都不是医疗机构，并不清楚该如何监管。”美国《亚利桑那每日星报》调查发现，几乎所有亚利桑那州“输液诊所”“输液水疗中心”都雇佣有执照的护士，开展服务。但这些机构并不是按照医疗机构注册、运营的，也不受卫生部门管辖。
翟晓波强调，在非医疗机构接受静脉滴注，肯定会有风险。
静脉输液是侵入性操作。注射部位存在感染风险。静脉可能会因医疗操作而发炎或出现浅静脉血栓。
“虽然这些并发症并不常见，但健康人为什么要冒这种风险？”罗伯特·H·什莫林撰文指出。
亚利桑那州毒药和药物信息中心医学主任马兹达·希拉兹（Mazda Shirazi）更担心，作为一门“无人监管”的生意，静脉滴注的清洁、卫生很难保障。“医疗设备成本高昂。机构会否重复使用一次性针头？”
2006年前后，亚利桑那州一家美甲沙龙出现MRSA感染群，感染者对多种抗生素耐药。“我经历了那次调查。我很怀疑商业性机构能在保证静脉滴注无菌方面，做得更好。”马兹达·希拉兹说。
“要记住，在保持健康方面，没有什么胜过饮食均衡和好好休息。治愈宿醉的良方就是大量饮酒喝水，呼吸新鲜空气。”罗伯特·H·什莫林强调。
参考资料：
[1]Clinics offering trendy vitamin IV drips popularised by celebs like Rihanna,Kendall Jenner and Chrissy Teigen are charging up to 2,000 for unproven'long Covid treatments'.Daily Mail
[2]Is it really worth injecting vitamins?.BBC
[3]Coronavirus:Ads for vitamin drips banned by regulator.BBC
[4]England’s top doctor slams‘exploitative’party drips.NHS
[5]IV Vitamin Therapy:Your Questions Answered.Healthline
[6]IV-drip lounges spring up in Tucson as unregulated treatment trend spreads.Tucson
来源：医学界
责编：郑华菊
校对：臧恒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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