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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洁是不能忘记的

今天(2月7日)下午,中国作家网发布了一则简单的消息:“著名作家张洁2022年1月21日在美国因病逝世。”这则新闻很快在朋友圈转发,笔者的朋友圈中大部分是作家和出版界人士,在笔者转发的消息下面,有的评论:“我还去她家给送过稿费呢”;有的评论“我一直在与她发邮件,我们负责她作品的版权”;也有的评论:“我认识她,很有个性”。也有些不从事文化领域的朋友评论说:“就是那位写《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的作家张洁吗?读的时候哭了。”

的确,无论认识她本人与否,我们这一代八零后在中学读书时语文教材中有她的作品,那是刻在早期生命中的文学印记,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

张洁是不能忘记的

张洁1937年出生在北京,7年前,张洁来北京办画展,笔者对她进行了一次采访,那时的她77岁,身体病弱,她已经开始斟酌身后事,她说自己找律师立了遗嘱,遗嘱里写“在我死后不要开追悼会,不发表纪念文章,不要纪念我。”从这几句话中我们可以看出她的确与众不同、个性十足,她直爽、热情、真诚,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各色”,或许她的直言曾让她说过一些得罪人的话,但那确实也是她独特人格魅力的一部分。

张洁后来一直生活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因为身体的原因,回国的机会也越来越少。铁凝曾说张洁就像“孤侠”行走天下,我们不知道她最后的岁月是否孤单,但她至少是如愿地静静离去(甚至在她去世半个多月后才发布出消息)。李敬泽曾经说,别人都是害怕被人遗忘,但是张洁是不愿意被人记起。但总是有很多人记得她。

张洁虽然不喜欢接受采访,但是一旦你也真诚地与她对话,她总能认真地回答问题,有问必答,有话直说,绝不绕弯子,不说客套话。与她的接触令笔者感受到,如果交流的双方都能极度坦诚,反而不会产生不舒服或误解。记得笔者听导师徐泓老师讲过一个故事,一次开会中间休息,她去阳台透气,发现旁边有一位很有气质的女士也在眺望远处,两人聊了一会儿,顿觉相见恨晚,从此成了无话不谈的密友,这位女士就是作家张洁。那么这样看来,许多不管是认识还是通过作品,产生心心相惜之感的人们,是不会忘记张洁的。

在中国作家网发布的消息最后这样写了一句话:“爱是不能忘记的,张洁的作品和风范长存于她的读者心中。”笔者想,长篇散文《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中,张洁对去世的母亲的怀念令一代代读者感同身受,她文字中的温柔、动情、脆弱、心碎让我们看到了亲人离去时的自己。愿此刻的张洁已在另一个世界与母亲团聚。

张洁是中国新时期文学的重要代表性作家,197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其《沉重的翅膀》《无字》《爱,是不能忘记的》《祖母绿》《从森林里来的孩子》等作品具有广泛影响。曾获第二届、第六届茅盾文学奖,多次获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部分作品被翻译成多种文字,并获意大利骑士勋章及德国、奥地利、荷兰等多国文学奖。

中国文联主席、中国作协主席铁凝,中国作协党组书记、副主席张宏森,分别对张洁的逝世表示沉痛哀悼,向张洁的亲属表示深切慰问。中国作家协会在唁电中对张洁为中国当代文学作出的卓越贡献表示崇高敬意。

以下是笔者2014年采访张洁的报道:

张洁是不能忘记的

中国唯一两获茅盾文学奖的作家,今年77岁的张洁近日在北京现代文学馆举办了她的个人油画展。这是她第一次在北京办油画展,可她却说这是自己的“告别演出”——“张洁就此道别了!”

张洁说自己没什么爱好,也很“无趣”,不会打麻将,不会卡拉OK,不喜欢参加饭局,只喜欢画画。“如今我发愁的是,很快,我就会老到肢体都动换不了,自然画画也画不动了,我该怎么办呢?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了内容的活。”

一直不愿被人记起

10月22日画展开展当天,中国作协主席铁凝挽着张洁的手落座,不少作家和张洁的朋友们都来为她捧场。面对好友们,张洁感慨很多。“很多人说永远这个词,但我现在知道了,永远是不存在的。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一直盼着一个正式的场合能够说明我的心意,今天我的娘家,北京作协的很多朋友也来了,我正好可以表明我的心迹。”张洁尽管头发半白,不时咳嗽,却精神爽朗,思维清楚,“今天是我画展的开幕,也确实是我的告别演出。”

“我要说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我已经找了律师立下遗嘱。我的遗嘱里面写了:在我死后不开追悼会,不发表纪念文章,不要写任何怀念我的文章,也不要纪念我。”张洁这番话让在场的朋友们很意外。“很多人害怕被人忘记,但张洁却一直不愿意被人记起。”《人民文学》副主编李敬泽说,张洁听完用力地点点头。

“很多人都认为我是个特别‘各色’的人,在七八年前,我还大骂一些事情,但是现在我已经云淡风轻了,希望能只记得好的,忘记不好的,留下朋友们的爱、温暖和关切。”张洁说,现在的自己感谢命运,就算别人骂她也没有关系,一辈子摸爬滚打、身心俱疲之后,反而变得云淡风轻。

铁凝在画布上重新认识了张洁

张洁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国外,在纽约居住的时光里,很多时间用来画画。把油画当成第二职业的她,幽默地称自己为“二把刀”。

在为画展写的自述中张洁这样解释自己学画的经历:“医生的一个偶然建议,2006年我开始画画。跟写小说一样,也是自说自话(画),从来没有学过,第一次连画笔怎么拿都不知道,只有一腔的热爱。”张洁说,自己有股子拧劲儿,认准的,喜欢的事情,一条道走到黑,“不知道撕了多少所谓的画,才能拿出这么点东西交卷。”

她找专业的画家来学习油画。李敬泽说,几年前,张洁刚开始学画时,他亲眼看到她的最初一两幅画,像儿童的画,“这些年来,她一直在默默地画,画得越来越好了”。李敬泽并没有把这些油画当做画来欣赏,而是当成张洁《无字》之后的作品。

李敬泽很明白张洁为什么要选择画油画,而不是中国画,他在为张洁画展所写的文章中替张洁解读她的选择:“当然是这样,很难想象一个提着毛笔画几根竹子涂几笔山水的张洁,而且油画有光,张洁不能忍受没有光。她的画无门无派,无根底无来历,有的只是光。”

铁凝在文章中写到,近两年冬天,张洁从美国回到北京小住时,自己曾去她的寓所拜访。铁凝看到,张洁的家中满是画布和颜料,房间的墙上全是她的画作,而此时的张洁,“洒脱、淡定”。铁凝说自己被张洁的画作触动了,在画布中重新认识了张洁,“张洁如‘孤侠’行走天下”,铁凝认为张洁更彻底,更决绝。

张洁是不能忘记的

张洁和铁凝在画展现场

张洁的画作没有名称只有拼音署名

身形高大的诗人西川站在展厅一角,静静看着被众人簇拥的张洁。开幕式上,西川没发言也没合影,安静地来去。西川和许多人都注意到,张洁的画作都没有名称,只有“zhangjie”这个拼音署名和日期。西川曾经是美术学院的教师,当然与画展更加有关的,是他从小就认识张洁。西川和张洁的女儿唐棣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这层关系让西川十几岁时就见过张洁。

张洁是不能忘记的

张洁的画作

西川在为张洁画展而写的文章《没有内心的风景不是风景》中这样评价张洁的画:“作家、诗人圈里画画的人并不罕见,因为都是业余身份,所以我从不苛求。但是,看到张洁老师一些画作之后,我心里颇感惊讶。”让西川惊讶的,是张洁当年无心说过的一句话,对他影响至今:别以为别人的生活、远方的生活才是生活,你的此时此地就是生活。

画展现场,作家徐则臣抓住机会和张洁约稿。这位刚刚鲁奖、老舍奖加身的70后作家同时也是《人民文学》的编辑,近几年,张洁在《人民文学》杂志发表了几篇短篇小说,徐则臣拉着张洁说:“张洁老师,您别忘了写那个短篇。”

这次回国张洁只停留短短20天,11月7日就要离开,除了操办画展,还有许多朋友要见。西川说,他不知道张洁是否会像上世纪80年代那样对他人、对自我、对社会给出直接的意见,短暂而紧凑的一个下午或许可以看出,晚年的张洁仍然那么直接、热情、真诚。

现素场描:

张洁自比获奖作品像“大排档”

年轻的读者们围着她签名,一位年轻的女作家说喜爱张洁早年知名的获奖作品《爱是不能忘记的》,张洁却笑着说,我都删了,那算什么作品啊!在世中国的作家中,将自己许多知名的获奖作品、甚至成名作从自己的文集中删去,只因认为其文学性不够,张洁恐怕是第一个。

“我在文集里全删了!宁可没有,不能滥。《从森林里来的孩子》、《条件尚未成熟》、《谁生活得更美好》,那都不算小说。”张洁语速很快,“我还是那句话,中国大多数的读者是读故事,而不是读文学,这跟我们小说产生的历史有关系。”张洁说,博尔赫斯读的人少,马尔克斯读的人多,“马尔克斯就成了大排档了嘛!我的那些(获奖作品)也是大排档!”

为好友张贤亮离去时的文字伤心

问到张洁近来的创作,她又直言自己写的几篇散文被退稿,“这是我第二次被退稿了。”正在创作长篇小说的她也是倍感寒心:“贤亮去世的时候,怎么会都那么写他!我太伤心了!”张洁比张贤亮只小一岁,她为老友愤愤不平。

铁凝搂着张洁的肩膀,忍不住提醒,“你净说那些话!”张洁和朋友们聊天,李敬泽在画展前写了一篇《张洁画展小记》,文中说,“张洁老了,对此她从不讳言,朋友们也不对她讳言。”画展时他又说,“从和张洁的交往中发现,她没老”。张洁和朋友们举着红酒一饮而尽,又用流利的英语和几个外国朋友交谈,走过去和老友话别,说“我就是个二百五!”笑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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