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阁里生松风
──谭长德与他的南岳山水画艺术
文丨林木
前几年，去了衡山好几次，对南岳衡山印象极深。五岳中的四岳都在北方，只有南岳衡山在南方。北方山水怪石嶙峋，植被相对稀疏，所以画起山水画来，多雄奇伟岸。而衡山地处草木葱茏的湖南，平原上拔地而起1300多公尺，可谓雄秀兼之。中国古代山水画是以画岩石的皴法来区分山水画派别，这就与早期山水画都是画北方山水有关，北方的山多石头，树木只是点缀。直到南方山水画家董源、巨然出现，他们都表现南方山水，以披麻皴表现土坡，以点子皴表现草木，这才有了南方山水画派。宋元以后，山水画派都在南方，平淡天真，温润秀逸一类风格才在南方发展起来。可见，南方山水画派是直接依托南方名山胜水而发展起来的。以此观之，出生于衡山之下的谭长德钟山川之毓秀，汇人文之渊薮，作画自有与人不同之处。
南岳秋霁 68cm×138cm
梵音 68cm×68cm
南方山水，其长处不只在山势与山形，南方山水一大特点在树。谭长德山水画中一个亮眼之处就在树，在松，他画的松树颇为讲究。你仔细看他画松树，每一根树干，每一根树枝，用笔都是顿顿断断，或长或短，或直或曲，或实或虚，或浓或淡，笔笔皆有不同，由此构成笔墨精到的水墨画松。明代画坛领袖董其昌说，画树，干要笔笔转，就是指画树干不能简单为之，树干树枝的每一段每一枝，用笔都要求变化，这是画树的笔墨讲究，其实也是树之形态使然。我们只要看长德画松，就知道他是懂得董其昌道理的。长德笔下的松树不仅笔墨有变化，松的形态亦多种多样：或伸或张，或堰或卧，或密或疏，或正或斜，或数松并聚，或孤松独立，或斜势以动，或卧姿取静；成片之松，则枝柯穿插，虚实映衬，画中之松，各极其态，各具其性。我到过衡山之下长德旧宅，那里巨松掩映，松涛飒飒，好一个林下松风之居！谭长德喜欢画松，长于画松，盖因于此。全国山水画家出生于古松之下松风之中而又长于画松如谭长德者，或许应为仅见。长德与松渊源如此，难怪他的斋名取为松风阁。松风阁主画松的确长于他人。长德在衡山下松林中长大，学画以后又常年在衡山之中，松林之下写生多年，他笔下的松树自然灵动多变，与画谱中求生活画得概念的画家自然大不同。难怪长德画南岳山水，无山不松，无水不松，无画不松。而且我还注意到，他凡画松多的作品，大多为其优秀之作。如2019年的《绿水青山好人家》，2019年的《松壑幽谷》，《南岳磨镜台写生》，《南岳掷钵峰写生》，2016年的《南岳如飞》等。我还想，如果长德继续发挥他的长于画松的优势，画出如元人王蒙《林泉清集图轴》、《太白山图卷》那样以画松为主的山水画，当更能发挥其所长，在当今山水画坛独树一帜。
南山金秋烟树静 34cm×68cm
南岳水帘洞 68cm×68cm
长德斋名取为松风阁，松风，松涛，均与动有关。在长德的山水画中的确就是云飞瀑泻，松涛阵阵。可以说，在他的山水画中，几乎没有一幅不是松风习习，山涧淙淙，泉瀑飞溅，流云走雾。为了强化这种动势，长德的山水画，有时竟取斜势以应动势。在《天下南岳》一画中，整座南岳山脉由右下向左上取奔腾竞走斜倾之势，画中的松树也顺势倾斜，加之满山云雾奔腾，好一个动势中的衡山。不由让人想到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的诗句，“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你看那“云霞明灭”，山势“连天向天横” ，尤其那“对此欲倒东南倾”，岂非长德《天下南嶽》倾山倒海之意象！在长德的优秀作品中，干脆就有一幅作品，直接取名为《南岳如飞》。在长德的作品中，南岳衡山已是如飞如动的仙山。这里当然就有云水飞动，溪瀑直泄，在如此动感十足的深山之中，那满山的松树，似乎已是松涛飒飒，松风满耳。你光看《风吹间夜雨 万壑听松涛》这画名就知道长德是如何在追逐这种南岳衡山云、水、松、风之动态。至于2018年的《万壑争流》，则在这本来幽静的大山之中，迎来山雨过后万壑争流溪瀑交汇的山溪急湍，那该是哗哗水声在山间的轰鸣了！《雾起南山涧》也只有在深山之中才能体悟如此云雾与山松溪涧的意趣。这种松风溪瀑，云雾明灭的确是长德笔下常见的南岳境界。2018年的《南台问道》、《清流急湍》，亦是此种境界。或许正因为对衡岳动感之强化，长德喜欢也追求动感的陆俨少画风。那些云水飞动的穿插，那些虬曲颤掣之笔路，倾斜欲倒之山势，就有从陆氏画风中学得处。如《青山积翠》、《南山晴云》、《止观秋霁》中倾斜的山势，淡赭的彩墨，颤掣的用笔，大块的墨点，都有陆氏影响之痕迹，然繁密的结构，满山的苍松，悠然的意境，显然又区别于陆俨少而有长德山水自己的特点。
南山一行秋 34cm×138cm
南岳烟云 68cm×138cm
这又让我想到长德山水画一个非常可贵的特点，就是对意境的创造。长德的山水画与当今山水画坛笔墨至上倾向有个很大的不同，他画山水的目的不专在笔墨上，而在塑造一个意境，创造一个可居可游的境界上。尽管三山五岳都有很多人文的色彩，但衡山的人文色彩特别浓，被称为“文明奥区”，山下有佛道共用的南岳大庙，山中有抗战时期“中华民国第一次最高军事会议”的“蒋宋官邸”，山顶有火神祝融寺庙，历朝历代各文化名人遗址，书院数不胜数，衡山实为名副其实的人文之山。作为衡山下出生与成长的画家，谭长德画南岳衡山，其感受与一般画家自然不同。长德尽管在画中没有直接描绘衡山这些声名赫赫的人文胜景，但他的山水画更注重创造一种诗的境界和可居可游的诗意栖居之景以含蓄地呼应衡岳人文意趣。在长德的南岳山水中，当然有佛寺道观，梵音暮钟，有书院神祠，亦有小桥流水，瓦舍竹篱，有的画上亦有不少现代的民居乃至通向深山的柏油公路。长德的这些屋宇寺庙在山水画中的比例往往超过一般山水画点景房屋，描绘往往较大，也较清楚，甚至还显得较为突出，长德显然是在表达南岳衡山可居可游可爱可亲之处。你看，《绿水青山好人家》那些突出的村落，那条水墨山水画中很难出现的柏油公路，想突出的正是“绿水青山好人家”的主题。《南山幽居》之宅院更掩映在浓密的松林深处。那是长德故乡老宅的写照吧？在长德的南岳山水画中，高耸的群峰，通幽的曲径，潺湲的小溪，尤其是那满山的松林，松林下古雅的寺庙，还有那些朴实的民居，处处呈现出一幅幅林下松风幽然雅逸的衡岳意境。长德在《云绕南岳》中有长题云：“风光最是祝融巅，四顾群峰接楚天。问道参禅无别径，研经治学有清源。湖湘学脉归衡岳，今古文心在佛仙。借宿山中方七日，随缘一梦过千年”。南岳衡山引起长德心中那种强烈的骄傲，那份热情的挚爱，可谓溢于言表。长德山水对衡岳那份挚爱之情，与今天那种借山水以传达笔墨之道的画坛时尚迥然不同。宋人郭熙《林泉高致》说，“世之笃论，谓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凡画至此，皆入妙品……君子之所以渴慕林泉者，正谓此佳处故也。故画者当以此意造，而鉴者又当以此意穷之。此之谓不失其本意。”
湘水秋意 34cm×138cm
一叶知秋 68cm×138cm
长德山水可居可游，衡岳松风幽然雅然，长德山水不失传统山水之本意，颇得中国山水之精神，是得天时地利之助也！
作者单位：四川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