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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爸爸的家庭文学课堂

作者:京报网

“王亮,内蒙古太仆寺旗人,文学硕士。曾为刀笔吏,现为火头军。”《爸爸的文学课》一书勒口上,寥寥两行字,是“文学中年”王亮的自我介绍。王亮,一个听起来普通的名字,做着一份普通的工作,现在是一个普通的中国爸爸——正如我们身边熟悉的许多人一样,但他做着一件不太普通的事情:在业余时间,坚持和自己的女儿进行有爱又别致的“文学共读”,在伴随孩子成长的漫长时间里,将文学对自己的浸润,以一种亲近的方式流贯到孩子身上。

这些关于文学共读的文章,王亮断断续续贴在网上,如今汇成了一本书。这是他的第一本书——他称之为“小册子”,质朴里有许多珍贵的东西,关于文学,关于家庭,关于教育,关于爱,它们藏在字里行间,藏在父亲和女儿的童真不失哲思的对话里,也让我们看到一个家庭内部如何通过读书建立起亲密的、文学性的亲子关系。

一个爸爸的家庭文学课堂

《爸爸的文学课》 王亮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乐府文化

沉浸阅读的“火头军”

与专业的教育工作者不同,王亮的“爸爸文学课”,是个人性的,甚至有一点私人性的,比起何种“目的”,单纯源自他对孩子的爱和对文学、阅读的情缘。沿着他并不算复杂的经历回溯,会发现这份情缘久已内化在他的生命经验中。

王亮的故乡在内蒙古距离北京最近的一个小镇,他相当诗意地描述说,“南面是草原,北面是戈壁,春夏短暂,寒冬漫长。至今我对故土最深的印象依然是漫无边际、点缀着玻璃酒瓶碎片、因混杂灰尘而呈灰黄色的雪原。”高考时,他像所有小镇青年一样,向往着离开故土,越远越好,于是报了分数段内最远的云南大学。本科时听从家里意见,学了一个并不喜欢的专业,毕业前决定跨系考研,才报了心之所向的中文系。

回忆起在云大中文系读研的日子,王亮觉得那是人生中最重要和最愉快的三年,几乎都是在学校图书馆和周边书店中度过的。书店里经常遇见中文系的老师们,会问他最近在读什么书、有什么感想。给他触动最大的是遇到赵仲牧先生的情景,赵先生当时还健在,已是古稀之年,却依然拄杖躬身屹立于书架之侧,翻阅最新出版的文史哲类书籍。王亮见之似有所顿悟:一个人应该去追寻自我完善,无论年龄和际遇。多年后,他总结自己人生最大的理想,依然是“做一名始终保持热情、心无旁骛沉浸于阅读之乐的普通读者”。

毕业后,漠北人王亮留在了西南昆明,工作,定居,转眼二十余年。他先后做过电视台记者、杂志编辑,后来进入机关单位从事办公室工作,近两三年主要负责管理单位的职工餐厅和其他物业,正如个人简介中的戏言,从“刀笔吏”成了名不副实的“火头军”。尽管离开学校多年,工作十分忙碌,他也从未让文学离自己远去,依然坚持阅读、写作,以此抵抗庸常生活给自己造成的“内伤”。

2012年,女儿之月出生,改变了王亮的生活。读书的时间被大大压缩,他只能塞一本诗集或散文集在包里,随时利用碎片时间读上一小段。但伶俐的女儿很快让他从做爸爸这件事中获得了新的乐趣,那就是和女儿一起读书,他愿做一个蒙台梭利所说的“聪明的有修养的向导”,将她引入他所热爱和依赖的精神世界。

一个爸爸的家庭文学课堂
王亮女儿王之月酷爱画画,王亮也鼓励她把文学作品画下来。之月画的这幅《美丽,并不孤独的火车》,灵感源自和爸爸共读的土耳其诗人塔朗吉的诗歌《火车》。

让文学与经验相认

王亮回忆起来,有意识地陪女儿共读,是从她5岁开始的。那年,王亮给她买了一套“世界文学大师绘本”,其中有一册是拉美文学爆炸代表人物之一科塔萨尔的《熊的话》。读完之后,女儿一度热衷于去卫生间听水管里的“管道熊”有没有动静,让王亮觉得很有意思,父女俩从阅读赋予的想象中获得了无穷的欢乐。

和女儿共读时,王亮起初也是读给女儿听,像多数家长一样,但不知不觉间,“文学中年”的属性就流露出来。他总忍不住夹带一些“私货”,不仅以新的方式来重新讲述《静夜思》《江雪》等熟悉的作品,还带女儿“造访”了卞之琳、汪曾祺、吉卜林、特德·休斯、里尔克等离小孩子稍微“远”一些的作家,只要不完全脱乎儿童的理解和认知经验的作品,都会被他介绍进来,成了还在上小学的女儿的文学课材料。

一篇篇阅读王亮给女儿的“文学课”,时常让人莞尔。这位“爸爸老师”,不是一板一眼地说文解字或传达何种“意义”,而是亲切地调动着一个小孩子所拥有和理解的成长经验,开启她的情感通道,从中寻求与纸上文字的共鸣。读由余光中翻译的土耳其诗人塔朗吉的名诗《火车》时,他和女儿探讨为何“乘客多少都跟我有亲”,起初女儿不解,他耐心描述起一家人上次在火车站送别外公的情景,还有幼儿园毕业时全班小朋友不管关系远近一起哭起来的情景,让她逐渐体会到这是一种送行人的“共通”的情感体验。疫情隔离在家时,他则会给女儿讲杜甫的《江村》,在老杜“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这对草堂日常景象的描摹中,隔着一千多年,一同体会在风暴眼中,家庭、家人的珍贵与相互依赖之处。

正如王亮自己的经历,在引导女儿进入文学时,他很重视这种文学与生活、与自我经验的联结。他讲起一件事情:女儿刚上小学时,他曾拿起语文课本翻看,第一册第一页赫然印着一首对韵歌: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天地分上下,日月照今古。令他感到疑惑的是,人类认识世界的方式本应是由熟悉逐渐拓展到陌生,但语文教育似乎背道而驰,“为什么要从如此抽象的表述,而不是孩子们身边的事物开始呢?比如学校、课堂、老师、同学,哪怕是一支粉笔、一张课桌呢?”王亮始终觉得,唯有把个体的经验与文学作品相体认,文学作品才会对“我们”具有意义,而也正因为一代代读者的参与,把他们的情感与思想“寄托”在文学作品上,它们才能不断焕发生机。他做了一个精当的譬喻:“陈列在博物馆的艺术品固然美丽,但很多却丧失了其现实基础,成为了供我们瞻仰的标本,唯有那些环绕在我们身边的事物,才真正具有生命力。”——从这个意义上,我们看到,他带女儿读的每一篇作品,都因加入了当下时空里父女俩的交谈、玩笑和解释,而构成新的文本。

文学是一种生活方式

因王亮自己工作繁忙、女儿学业紧张,留给“文学课”的时间并不丰裕——这从他更新文章的频率也能看出来,因此他常常选择的文本是诗歌、散文和故事。尤其是诗歌,占了绝大篇幅,从骆宾王的《鹅》到里尔克的《预感》,不拘古今中外。这也和王亮自己对于诗歌的阅读偏爱有关。

虽然是给小学低年级的女儿“讲课”,王亮却毫不敷衍,认真“备课”,将女儿看作是可以平等对话、甚至给他启发的对象,带她从文本表面进入更深阔的文学场域和文化背景。因而尽管是面朝女儿,从一般的视角看,王亮对诗歌的解读也相当有洞见。譬如讲《江雪》,王亮找来《渔歌子》和《楚辞·渔父》、姜子牙和严子陵钓台故事等与之对读,让女儿初步理解“渔父”在中国古代文化意境中的象征意味。或如讲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除了另外一些古代送别诗外,他还“动用”了尧十三的《雨霖铃》(改编自柳永词)、陈鸿宇的《别送我》两首歌作为辅助材料,在这些文本的交互中,让女儿渐渐体会出属于中国人的送别的情愫。

王亮爱好古诗词,但对所谓“传统文化传承”,有他自己的观点。女儿学校发国学讲座通知,他看了看宣传,开给孩子的书单里竟然有《太上感应篇》和《黄帝内经》,觉得不靠谱,干脆选择放弃。在他看来,随着时间流逝,古典文学文化已经有些“矿化”,“燃点”更高,要付出更大的努力,才能让它重新绽放光热,而这艰苦的工作应是成年人的责任,而不应成为年幼孩子的重担。这和他在这本书序言中所讨论到的“亲子读书”的问题有异曲同工处:在今日的读图和视频时代中,成年人选择了更简单直观的捷径,却让孩子去“开卷有益”,走一条更艰难的路,很难有说服力。因此王亮的文学课,正如他在网上所说明的,是他在自己身上、在自己家庭内部所做的一种“实验”,从具体的问题和方向,探索教育的一种可能性。

开始上“爸爸文学课”时,王亮女儿刚刚上一年级,现在已经十岁了,可以自主看《哈利·波特》和《魔戒》,父女俩之间也渐渐由共读变成了独立阅读之后的讨论。王亮说,他的书架从来都是对女儿开放的,只要感兴趣,她可以随便从上面抽出书来读。这个寒假,女儿看上了爸爸书架上托卡尔丘克的《怪诞故事集》,要和爸爸一起读。这本诺奖获得者的小说比较风格化,对小学生来说并不算友好,王亮觉得“颇有挑战”,但转念一想,既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何妨一试呢。“爸爸老师”唯一要做的,是对阅读材料适当挑一挑、分分级,以免太出乎孩子的经验和理解。

中文系出身的王亮,没有成为职业作家或诗人,他给孩子上“文学课”,也并不抱怀这方面的职业性目的,只因他相信文学属于广泛的大众,是一种生活态度和方式,“只要人类还在使用语言,需要彼此交流或有表达的诉求,文学就会存在和发生,或隐或显地环伺在我们生活周围。”王亮说,他自己曾经从文学和阅读中获得滋养,因而,也愿他的孩子通过阅读和学习文学,能够更加独立、更加尊重人性、更加体会生命的美好。

(原标题:一个爸爸的家庭文学课堂)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 张玉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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