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莽末年，除了荆州绿林军和青州、徐州的赤眉军，还有冀州的铜马军、青犊军等等很多支农民起义军相继而起，眼看着又要天下大乱。
这时，在绿林山北不远的地方有个小城叫舂陵，属于南阳郡，当地有三兄弟，老大刘縯字伯升，老二刘仲，老三刘秀字文叔。他们的父亲本是个小县令，所以，生活还可以，得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地主家庭。可是，对比一下他家祖上，绝对是没落了！他们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是汉景帝。也就是说，他们是汉景帝的七世孙，或者说是刘邦的九世孙。
刘邦
他们的父亲死得早，同样做县令的叔叔刘良照顾他们的生活。三兄弟性情各异，老大刘縯跟刘邦很像，是豪杰做派。
不事家人居业，倾身破产，交结天下雄俊。--《后汉书·刘縯传》
养家糊口过日子的事儿他一概不管，他的那份家产都拿出去结交各地豪杰了。
老三刘秀则要安分得多。
性勤于稼穑。--《后汉书·光武帝纪》
他一门心思做个富足的小地主，每天小算盘一打，经营土地，本富为上。
有一次，刘縯跟刘秀开玩笑：我说老三，你就不能跟咱高祖爷爷学学吗，你得有大想法，整天尅索这几亩地能有多大出息。
刘秀笑笑：有大哥您学高祖爷爷就行了，我就学咱那二祖爷爷，老实种地，我感觉也挺好。
话虽如此，让大哥这一说，刘秀还是有点小触动，于是在二十岁出头时，他找了一个机会到长安太学求学。他主要是学《尚书》。
略通大义。--《后汉书·光武帝纪》
“略通大义”可不是贬义，古来英雄豪杰读书莫不如此，他们不做尅字眼、钻牛角尖的腐儒学问，只取切实有用的“大义”来指导人生实践。
《尚书》
刘秀在太学大概只学了一两年，便回家继续当小地主。又过了几年，就到了绿林、赤眉等纷纷兴起的公元22年。当时，南阳郡正在闹饥荒，社会动荡，大哥刘縯一个手下犯了大案，刘秀也被牵连，只好跑到新野县他姐夫邓晨家里躲了起来。
邓晨的朋友们听说刘秀来了，都过来看望，闲聊：兄弟，新野是咱们家的地盘，你就放心呆着吧。看这形势，没准哪天还得变回去，还是你们老刘家的天下哩。
这帮人中有一位叫蔡少公，对图谶颇有研究，他接过话：对，肯定还得变回去，而且，我听说一句谶语：
刘秀当为天子。--《后汉书·邓晨传》
旁边人：噢，看来准是那个国师公刘秀吧。
刘秀笑道：
何用知非仆邪？--《后汉书·邓晨传》
干嘛非得是他呢，没准就是咱！
大家哄堂大笑：还真没准！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刘秀兄弟要是当了天子，那咱们也都成了皇亲国戚。哈哈......喝酒喝酒......
然后，刘秀在邓晨家里眯了几天，就呆不住了。他是个过日子的人，这么闲呆着哪行，得找点事干。干点什么事儿赚钱呢？想来想去，决定倒卖粮食。南阳正闹饥荒，物以稀为贵！
于是，刘秀把邓晨家里存的粮食拉了几车，到南阳郡治所宛城去卖，果然很赚钱。刘秀立即从别的地方调粮食，在宛城开起一家粮食店，生意红火。
这天，两个富家子弟来拜访：打扰了，在下李通、李轶，我们哥俩想请您喝一杯。
刘秀早闻这哥俩是宛城有名的富豪，他们的父亲在长安为官，是个人物，立即答应：好，我请你们。
酒过三巡，李通把话说开：家父好星历谶记，常跟我说：
谶云“刘氏复兴，李氏为辅”。--《后汉书·李通传》
你们老刘家会复兴，而我们老李家会辅佐你们。而今绿林军起，南阳骚动，正是乱世出英雄之际，大丈夫此时不振奋一搏，更待何时？！
刘秀心头一惊：这个......别......在下可不敢当，不敢当......
李通嘿嘿一笑：只恐怕您不敢当也得当。令兄刘伯升这会儿估计在舂陵已经起兵，您还能站在清水里吗？
刘秀脸色大变，心想：大哥前些天确实跟我露过此意，怎么办呢？
此时，刘秀只有二十八岁，正是血气方刚，他把心一横：干！
说干就干，立即行动，他与李通兄弟秘密地采购了一批刀剑弓弩，凑起了一拨人，回到舂陵与大哥刘縯会合。
刘縯正在动员舂陵刘氏各家：咱们要一起反王莽！夺回我刘家天下！
好多人一听要造反都吓坏了，四散而逃。正逃着，迎面正撞见刘秀身着绛衣大冠骑牛挎刀箭而来，不禁惊呼：
谨厚者亦复为之。--《后汉书·光武帝纪》
刘秀这么安分谨慎的人竟然都一起造反了！看来真是没别的道了，干脆跟着他们兄弟干吧。
于是，刘縯刘秀兄弟拉起了一支七八千人的子弟兵，亲戚朋友都参加了。不参加，败了也得连坐，不得不参加。自称汉军。开打！
在攻克两座小城之后，汉军向宛城进军，进至小长安与跟王莽新朝军队遭遇，惨败。刘秀骑着不久前刚缴获的一匹战马，夺路而逃。逃出没多远，正遇见妹妹刘伯姬，他一把给拽上马。哥俩骑一匹马，继续逃。半道又遇上姐姐刘元--就是邓晨的夫人。刘秀大喊：姐姐，快跟我上马！
刘元摆摆手：你们快逃吧，别管我，别磨蹭，再磨蹭，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后面追兵逼近，刘秀只得洒泪而别。刘元和她三个女儿都被乱军杀死。二哥刘仲及同乡刘家兄弟数十人战死。刘秀的母亲樊娴都大致也在此期间病死。
刘縯擦干眼泪，收拾残兵，重整队伍，还剩不到一半人，退守小城棘阳。而王莽的十万大军正在压上来。这支刚刚诞生的汉军危在旦夕。
怎么办？找帮手。这时，绿林军的一支先头部队正在离棘阳不远的宜秋，几位绿林将领听说汉军败得那么惨，都吓坏了，正琢磨散摊子各自逃命，忽听手下来报：外面来了一位汉军大将，自称刘縯，要求见咱们的首领，有大事相商。
刘縯
这几位绿林将领当时还分不出正副主次，当即共推一位叫王常的作为代表会见刘縯。一番交谈下来，王常叹服：
今刘氏复兴，即真主也。诚思出身为用，辅成大功。--《后汉书·王常列传》
看来，刘姓要重夺江山，此为天意！在下不才，愿意为将军效犬马之劳！您稍等会儿，我去说服另外几位将领一起追随您。
其中两个将领张卬与成丹各自手下兵力较强，都反对：咱凭什么给刘縯当手下，他算老几？
王常说：不对，我跟你们说，当今这个狗皇上王莽是乘人之危篡夺了刘姓汉朝江山，然后瞎改革，把天下百姓都糟践得不赖。
民之讴吟思汉，非一日也。--《汉书·王常列传》
老百姓们都怀念大汉朝的美好生活，都恨不得老刘家重掌天下，这是民心所向，也是天意所向。
举大事，必当下顺民心，上合天意，功乃可成。--《汉书·王常列传》
光有实力蛮干是不行的，当年项羽那么厉害还不是照样完蛋，咱们更不可能成事的，必须抱住老刘家的人，才有机会。这位刘縯将军乃是汉高祖正脉，气概超凡，绝对是王公之才，所率汉军实是“下顺民心，上合天意”，咱不抱住他，岂不成傻子了？
张卬等人听王常这么一解释，服了：也对，跟他们联合起来，咱这草头班子，也都成了大汉军队。好！
于是，刘縯、刘秀兄弟的汉军跟这支绿林军成功整编。随后，在公元23年正月初一一举击败王莽的那支军队，斩杀两万余人，乘胜包围宛城，汉军迅速壮大至十几万人。
接下来，将领们商量：既然人心思汉，干脆咱们拥立一位刘姓将军做大汉皇帝吧。
拥立谁呢？两个人选：头一个是刘縯；另一个是刘玄，也是刘秀的本家哥哥--刘玄的爷爷的爷爷跟刘秀的爷爷的爷爷是一个人，而且家都在舂陵。
刘玄也是有些豪杰气派的人，此前负罪亡命，加入绿林军，号称“更始将军”。这样，他比刘縯跟绿林军的关系更亲近，而且为人相对柔和，所以，绿林将领们多数希望他当皇帝。于是，他们派人把刘縯叫来：我们想拥立更始将军称帝，你意下如何？
刘縯说：你们能拥立我们刘家人，我非常感谢！可是，此事不宜操之过急。王莽若听说咱们称帝号，肯定集中兵力来打咱；赤眉军若听说咱们称帝号，很可能也会拥立个皇帝，来跟咱争......
好几位绿林将领频频点头：嗯，有道理......
忽听人大喝一声：别说了！
人们吓一跳，扭头一看，只见大将张卬拨出宝剑往地上一戳，怒冲冲地喝道：刘伯升你别说了！
疑事无功。今日之议，不得有二。--《后汉书·刘縯列传》
像你这前怕狼后怕虎的，什么事也甭干了。今天这个事儿，你不是不反对吗，那就这么定了，拥立更始将军做皇帝。谁再说别的，老子宝剑无情！
绿林将领们立即附和：张将军说得对，就这么定了！
刘縯委屈求全：好吧。
公元23年二月初一，刘玄即皇帝位，史称“更始皇帝”。王匡、王凤等绿林军主要将领都被封为三公九卿。刘縯被封大司徒，相当于宰相。刘秀仅被封为太常偏将军。
接下来，整个汉军士气高涨，乘势而进。一方面，主力部队继续围攻宛城；另一方面，王凤率领刘秀等将领北上，迅速攻克颍川郡南部的昆阳、定陵、郾城等三座县城。
五月，王莽新朝主力军队也开进了颍川郡。这次王莽动了老本，派司空王邑、司徒王寻，相当于两个宰相，带着从各州郡征调的四十三万大军，号称百万，“旌旗辎重，千里不绝”，要来踏平这支敢立新皇帝的汉军。新朝军中又是招募了很多奇人异士，其中有一位巨无霸。
巨无霸，长一丈，大十围。--《后汉书·光武帝纪》
差不多有两米三，而且非常粗壮。还有驯猛兽的能人，带着一大群老虎、豹子、大象、犀牛等，以助军威。
自秦汉出师之盛，未尝有也。--《后汉书·光武帝纪》
自秦汉以来，出师打仗的军队，从来没有这么大规模的。
这天，刘秀跟一帮将领带着几千兵正在颖川打游击，远远地瞅着东北洛阳方向尘土蔽日，车声如雷，新莽大军越来越近。登高一望，顿时都吓傻了：我的妈呀，快逃命吧！
他们拨转马头，仓皇逃回昆阳城内，打铺盖卷就要各回各家，都惊慌失措。唯有刘秀格外稳定：都别慌！大家听我说一句。值此危难之际，咱们必须凝神聚力！咱们没有退路，真要是把昆阳城丢了，王莽大军一日之内就能杀到宛城，围攻宛城的汉军将腹背受敌，肯定得全军覆没。那样的话，咱们谁也跑不了，都是死路一条。只有团结起来拼死一搏，才有机会活下来。
王莽
将领们一撇嘴：嚯，小白脸，小嘴巴巴的，你不就仗着你大哥刘伯升吗，还敢教训我们。
刘秀一笑，没言语。
这时，外面探子来报：王莽大军已逼近城北！
军陈数百里，不见其后。--《后汉书·光武帝纪》
无边无沿，也说不上来了多少人。
这帮汉军将领都傻眼了，包括王凤、王常都面面相觑：怎么办呢？怎么办？！哎呀，刘将军啊，刚才您怎么说的来着，刚才我们话说得重了，您别往心里去，您给大家指条道吧。
刘秀一挽袖子：好，那我可就说了，咱们可以这么着这么着......
大家伙听完都服了：刘将军分析得句句在理，我们听你的！
于是，刘秀安排王凤和王常留下来驻守昆阳城，他自己带着十几个随从，出南城门，去定陵、郾城搬救兵。
刘秀头脚出了昆阳，王邑、王寻率领的十余万人先头部队，便把昆阳城团团包围。
当时，王邑手下有一员名将，就是此前被王莽派去打高勾丽大获成功的严尤。严尤建议王邑：留下两三万人围昆阳，大部队继续南下，去救宛城之围，打汉军主力。
王邑不以为然：咱这么多人，拿下这个小昆阳还叫点事儿吗？咱先把它打烂、碾碎，不正好显示显示咱的军威吗？来人，准备攻城！
昆阳城内的汉军只有八九千人。王邑大军几十万人陆续集结到城下，里里外外包围了好几十圈，箭弩齐发。昆阳城内矢下如雨，汉军伤亡惨重。而且，外面攻城的又是云梯，又是挖地道，又是拿巨大的冲輣撞城门。守城的王凤、王常很快就坚持不住了，他俩商量：干脆咱投降吧。投降之后，估计最多把咱这几个将领杀了，弟兄们应当还有一条活路。
他们在城头打出了白旗。王邑一撇嘴：想投降活命是吧？晚了！本帅要屠城震慑敌胆，以振军威！继续猛攻！
王凤、王常没办法，只好继续拼死守城，想尽千方百计，苦苦支撑，愣是坚守了好几天。
眼瞅着这么一个昆阳小城，连攻数日也拿不下，严尤又找王邑，说：兵法讲究：
围城为之阙。--《资治通鉴·汉纪三十一》
不能把城完全围死了，完全围死了，城里人只能铁了心顽抗到底，得给他们留出个缺口，让他们心里惦记着弃城而逃，让他们二心两意，这个城就好攻了。而且，即便真放跑一些反贼也不是坏事，他们肯定会跑到宛城报信，把咱们大军的气势描述一番，可能直接就把宛城的反贼吓死了，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王邑听得不耐烦，一摆手：磨叽这个干嘛，继续打！
可继续打还是拿不下，整个新莽军队有点泄气，这时，探子来报：打西边有又来了一队反贼，有一千多人。
王邑立即分出几千人前去迎战。
这一千多人哪来的？当然是刘秀带来的。刘秀出昆阳去定陵和郾城搬救兵，这两处汉军贪恋城中财物，都想坚守不出：我们去了也救不了，还不如在此坚守。
刘秀一笑：哈哈，瞧你们这点小心思，这个小县城里能有几个钱？咱们要是把王莽这支大军击溃，那是多少财宝？比这县城多一万倍也不止！反过来讲，你们要是不出兵，等着人家来各个击破，脑袋都没了，还有什么财物可贪。
两城将领：也对哈，打丫的！刘将军，咱们出发！
刘秀
于是，刘秀先带上这一千多人打前锋，杀回了昆阳。眼瞅着新军迎战的几千人越来越近，刘秀带上几十个骑兵勇士，身先士卒，直接突阵！如离弦之箭，冲入新莽军阵，如虎入羊群，杀进去，又杀出来，眨眼之间，斩首数十级。
后面赶上来的汉军将领齐声叫好：好！刘将军威猛！
刘将军平生见小敌怯，今见大敌勇，甚可怪也。--《后汉书·光武帝纪》
以前打的那些小仗，刘将军不过马马虎虎，看不出什么胆气来。今天，大敌当前，竟然如此神勇。好！咱们再突他一次，哥几个，一起冲！
刘秀和几位将领还有几十号勇士再突敌阵，又是杀进、杀出，斩首数十级。
一下子，汉军的士气就打出来了，心说：闹了半天，王莽的军队都是攒鸡毛凑掸子，这么好打。杀！
一举将这几千新莽军击溃。
刘秀乘势而进，直奔王邑、王寻的中军大帐杀来。
王邑、王寻颇为镇定，问：反贼的援军来了多少人？
刚刚败回的将领答：他们大致有三千多人。
王邑把眼一瞪：什么？！三千人，就把你们打成这样，真是废物！来人，点一万兵马，我跟王寻司徒要亲自灭了他们。你们都在旁边看着，不许上手。看看我们怎么灭他们。
结果，两边一交战，王邑、王寻就有点招架不住。别的将领也不敢助战，因为刚才王邑说不让别人上手--这不倒霉催的吗--很快地，王邑这一万兵被击败，司徒王寻被击毙。昆阳城内的汉军乘机鼓噪而出，里外夹击，杀声震天。整个这几十万新莽大军顿时乱了阵脚，兵败如山倒，四散而逃，互相踩踏死的，挤河里死的，被汉军杀死的，没数了。最终，王邑、严尤等只剩下几千人逃回洛阳。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昆阳之战。此战之后，王莽新军主力尽废，天下豪杰闻风而动，各地郡县官府都被起义军占领，然后等着大汉更始皇帝的诏命、封赏。
这里，所谓“天下豪杰”，其实多数是地主阶层，王莽王田制改革损害了他们的利益，于是起来推翻王莽，拨乱反正，恢复之前的土地制度，拿回他们的土地。从这一点上来讲，这是一种历史的倒退。
（本文节选自《谷园讲通鉴》第四部《东汉兴衰史》，该书将于2022年上半年由华文出版社出版。）